好不容易,大汉走上了顶楼,喘着粗气把冉隆升放倒在那两个士兵早已展开的躺椅上,而徐参将立刻帮忙搀扶肥胖的大人。
韦檠走到冉隆升身前,嘲弄的目光盯着他说:“早知道移动尊驾如此艰难,我就该听你的,到大堂去见你。”
“你当然应该那样做。”冉隆升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布巾擦拭脸上的汗。
“天下没有当然的事!”看着这脑满肠肥的父母官,韦檠厌恶地想:如此贪婪的肥猪竟然能做朝廷大官?可见贼官皆该杀!不过,现在他需要借助这贼官的贪婪来成就大业,因此他会容忍他的颐指气使。
“你要我当众说呢,还是让他们出去,给你一点隐私?”他冷冷地说着,将冉隆升躺椅上的软垫抓过来,放在地上,一坐下。
冉隆升气恼地瞪着那个软垫正要开口,韦檠则摇摇手。“不要吵,这里很热,你坐着会比较好,躺着会让你喘不过气来。”
“无礼!”冉隆升说,眼皮沉重地垂着。
“让他们离开。”
看到他冷酷的目光,冉隆升对徐参将说:“下去等着。”
人走光后,冉隆升说:“你不请自来,如今伤养好了,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跟你救叙旧吗?”
“少来!”
无意与他多寒暄,韦檠面色一整。“我显贵的时候到了。”
他的虚张声势只换来冉隆升喉结处的咕哝一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次是真的,我要你的‘刺史令’助我成事。”他瞪着眼前的胖脸说。
冉隆升懒洋洋地擦着汗。“我会助你恢复酋长之位。”
“酋长之位?”韦檠发出怪异的声音。“谁希罕那个!”
“你要什么?”
“王位!”
“什么?!”冉隆升耷拉的眼皮猛然翻起,惊骇的目光让韦檠得意地笑了。
“你以为我三十年不得认祖归宗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酋长之位吗?别傻了,那会把我爷爷、我爹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你想做越王?”冉隆升脸上的赘肉彷佛要掉下来似的。
韦檠冷笑。“当年汉人赵佗可以做我百越人的大王,我为何不可?”
“犯上作乱,要杀头的!”冉隆升虽然贪婪,但从未想过与朝廷为敌。
“你早已犯下此罪,可大人,你的脑袋不是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吗?”
冉隆升闻言,顿时面颊变成猪肝色,全身的肥肉瑟瑟发抖。“我冤哪!”
“你不配喊冤。”韦檠冷笑。本来他并不想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冼百合、冯君石,还有那可恶的董浩实在将他逼急了。
“做酋长可以,做王不行!”冉隆升不准备背叛朝廷。
“大人如果执意为难我,那这个——”他像变戏法似地取出一册白色本子,拿在手中抖了抖。“你的死敌,冯君石大人可能会很感兴趣喔。”
“你不可以给他!”冉隆升的脸色变得灰白,他哆嗦着身子伸出手,想夺那本本子,但韦檠指头轻轻一弹,他立刻痛呼一声缩回了手。
“我当然知道不可以,这上面记录着你每次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或者说你从皇上底下掏走的财富。哈,税收,这可真是贪官的好路径啊。”韦檠像逗耍老鼠的猫一般玩弄着他。“冯君石早就在查你的底细,如果有了这个,呵呵,你知道他将会多么感谢我。”
“你、你不能那样,如果不是我命令他停止追查,你那个蠢蛋弟弟恐怕早已掀了你的底!”事态紧急,他终于不再那么懒散,可他的声色俱厉只换来对方轻蔑的一瞥。汗水成串地从他肥胖的面颊滑落,他气急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你的‘刺史令’和我所有秘洞的藏物。”
“‘刺史令’可以给你,但粮草等物不在我手里。”
“别骗我,我知道你已取得其中一部分,先把它们还给我。其他的,你不必担心,给我‘刺史令’,我自己会去取。”
“其他东西冯君石拒绝上缴,我并不知道东西在哪里。”冉隆升试图月兑身,但韦檠早就了解他欺软怕硬的个性,立刻凶狠地说:“少啰唆,那些东西是我费尽心机一点一点搜刮来的,你别想私吞!”
冉隆升不语,心里却在计算着自己的得失。
韦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害怕,便说:“那是我为完成大业筹措准备的物资,你必须还给我,等事成后,我定报答你。”
“你真能成事?”
“当然,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孙、卢两位将军入阵。”他自信满满地说。
“原来你与他们早有联系!”冉隆升如梦初醒。“那么说,七年前冼氏两个儿子遇难也是你的杰作?”
韦檠手中转玩着那本让冉隆升恐惧的本子。“你还不算笨,虽然晚了点。”
“你真是个恶人。”冉隆升的身子往下坠,恐惧地瞪着他。
“与恶人同类的你没有资格评论我。”他站起身,将下的软垫踼到他身上警告道:“明晚月升时,我等着你送来我要的东西,迟了别怪我出手无情!”
说完,他走出去,对着楼梯下喊:“送你们大人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冉隆升心中感到一阵寒意,知道贪婪终于给他带来了厄运。
在他看来,贪财好利是人之通性,属于“小不善”。但窃国窃位,自立为王则是逆天“大恶”。他有胆巧取豪夺,却无胆逆天而行,因此,面对韦檠的谋反,他整日惴惴不安,思而想后,无奈之余想出一招“自保”的滑头招数。
***
深夜,冯君石独坐书房对着地图沉思。又有一段石墙完工,下午他刚去看过新筑好的墙,回来后马上将这段新墙补加在地图上。此刻,看着越来越完善的地图,他心里既有喜悦,也有忧虑。
连绵起伏的山岭中,官军与山贼都是他们的威胁。近来西江府的军马不时出现在云雾山下的集市,而他妹妹几天而被南梁山的贼王绑走,幸好冼崇梃及时赶到救回了妹妹,否则他不敢想象妹妹的遭遇将是怎样。
身为地方官,他的责任不仅要避免与官府发生战事,也要防止山贼作乱,这两大威胁一日不除,此地的百姓就一日难安。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徘徊,思索着该如何防范,当目光扫过图上那些藏粮草珍宝的秘洞标志时,他的思绪转到了百合身上。如果她在该有多好啊,以她的能力,一定能看出山贼此次劫持冯媛的真正目的,也能与他合计如何加强对孙、卢的防范。
她离开已经十天了,他非常想念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除了两天前一个快脚回来报信,说她已平安到达南海外,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他理解这是为了确保行程顺利的需要,但他仍希望多知道点她的行踪。
雷峒村的大都老和族人们不仅早已习惯她的远行,而且个个对她的武功极具信心,因此并无人为她担心,然而他却无法安然度日。白天忙着处理各种杂事,尚且可以排解对她的思念,可是晚上,这种寂寞和忧虑让他难以安眠。
这几天冉隆升不断派人来催,耍他将所有秘洞收缴的东西上缴高州府,可他一直以百合酋长外出,暂时无法取得为由拖延着。
一边思考着,他的手指一边不经意地在地图上沿着这些秘洞画着圈,忽然,他的手顿住,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留在布上的轨迹。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拿起笔将这些秘洞连接,地图上出现一个圆,中心点不明,但横跨石墙,大半部分位于墙内,而且山洞均靠近河边,地点较集中。
这个圆让他感到奇怪,不免对粮草物品的藏匿目的起了疑心。
难道他们以前被阮老大误导了吗?他看着地图思索:如果这些物品是为孙、卢大军准备的,那么从常识上看,藏匿点应该在石墙附近成直线排列,才能起到“渐进渐取”的援助作用。可是从地图上看,这些藏匿点是围绕着一个中心点设置的。
中心点?这是最令人费解,也最重要的地方,他得找出来。
挑亮灯火,他伏在地图上,在圆圈内搜寻,终于发现圆心——虎仔村。
他记得百合曾告诉过他,这里是骆越人与南越人混居的村子,村老是南越人,本性憨厚,村民相处融冶,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他再次将目光集中到地图上,希望能从中看出韦檠感兴趣的地方。可是,他没有看出任何特别之处。
那么为何这里又成为藏粮点的中心呢?是巧合?还是它真的意味着什么?
他盯着地图上的圆圈思索,确定这样的布局绝对不是给长线作战的军队提供补给。他心一动:难道韦檠私藏食物珍宝并非为孙、卢,而是另有目的?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隐隐的说话声,他暗自一愣:这么晚了,谁在说话?
他将地图小心地卷好放回安全处后,走出门外去查看。
屋外没有人,声音是从院子传来的,他走过去,看到蓝谷正在跟一个人说话,身边有两个守夜的士兵。
“你不说出是谁,为谁跑腿,我不能让你见大人。”蓝谷的态度坚决。
“冯大人身为朝官,理当为民办事,怎能因天晚而拒见小民呢?”那人长得精干,说话文质彬彬,似颇有教养。
冯君石走过去对他说:“阁下是谁?为何深夜来此?”
那人一见到他,立刻退后半步,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大人恕罪,只因受人相托深夜送信,还请大人不计小人打扰之过。”
冯君石淡然一笑:“出门在外,时早时晚皆是自然,先生不必介意。既然是送信,信在何处?”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竹管递给他。
冯君石接过来,发现是一支前后封蜡的细竹筒,正想询问来者替谁传信,却见他已撒腿跑到了三丈外,嘴里还嚷嚷着:“小人只管送信,其他一概不知。”
士兵想去追,却被冯君石喊住。“由他去吧,如果他愿意说,早就说了。”
“这信可真送得有点神秘啊!”蓝谷看着模糊的黑影说。
“确实神秘。”冯君石附和着走进堂内,就着灯火烧熔竹筒封口,从中倒出一张纸,只见上面草草写着:
明晚三更,袂溪断尾,韦船两艘,欲截必得。
“韦檠!”读着这简短的密信,他知道其中提到的人正是韦檠,而“船两艘”虽未指明,但他相信那必定与秘洞藏物有关联。于是略加沉吟后对蓝谷说:“此送信人来得蹊跷,写信人没有具名,可是信中内容非常重要,无论是真是假,我们都得跑一趟。今夜你好好睡觉,明天我要你做大事!”
随后,他再次回到书房,对着地图和密信认真思考一番,认定此送信人不管出于何种动机,所言之事不会有假,于是他精心策画着明晚的行动。
***
次日,为了隐藏行踪,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冯君石要大家白天的一切活动照旧,等到天黑之后才动身,并将所有战马的嘴套上嚼口,蹄子包上消音的兽皮。
当夜幕终于降临时,良德太守府内的兵马早已准备就绪。冯君石一声令下,蓝谷首先带了二十个机灵、水性佳的士兵,身背鱼网,悄然上马往袂溪东岸而去。
身背弓箭,跨上“魔王”的冯君石显得英姿焕发,他亲自带领孟大山和另外十五名士兵往袂溪西岸的山林走去,其中几个士兵同样背着鱼网。
今夜,蓝谷将负责扣船,他则要亲手抓住韦檠。
袂溪属于鉴江支流,河中有很多分岔,而且水流快,弯道多,最险的弯道在断尾村。河两岸风景优美,树木繁盛,茂密的林中有许多不知名的飞禽栖息,林地里夹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因此一向比较僻静。
冯君石带着队伍,沿着月色笼罩下的幽静小径来到靠近断尾村的河西畔时,一棵大树上忽然跳下个人影,孟大山见状立刻举起弓箭。
“不要动手,是自己人。”冯君石眼捷手快,赶紧勒住马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