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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舍之福星驾到 第11章(1)

沈家大哥觉得,自己就算是个灵异绝缘体(他家小弟说的),八字太重,重到一神鬼避忌,所以这辈子不可能遭遇到任何不科学的事,神仙见不着、鬼祟不近身,是那种可以斩钉截铁向世人宣告“这世上没有鬼”的铁齿人士。虽然这让他在三兄弟之间显得不合群,有点被排挤在外的伤感;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应该算得上是闪亮亮的福星一枚。

话说,本来他的心情是很不美妙的。晚上的医院非常热闹,热闹得很闹心──谁教就在大弟沈如律即将开机将小表放出来的当口,他的助理与护理师都跑过来将他拉走,因为有一大群病患被浩浩荡荡的送来,如今将急诊室挤塞得像办年货的菜市场,医院里没有坐班看诊的医生都被院长叫去待命──果然是灵异绝缘体,连想旁观一下也波折重重。

那些受伤的人的伤势并不算严重,最多只是一点擦伤或瘀青罢了,根本无须送到医院治疗,甚至连涂药都不必;可却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全都巴上救护车,送来医院,还占了急诊室宝贵的病床。

而这些病患里,伤情最严重的是两名老人,一个折了小臂,一个折了小腿,断口很干脆利落,处理起来也简单快速。也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两名老人就被打好石膏送到病房去了。

后来,沈家大哥看到了所有病历数据,身边又有几个八卦护理师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着这群涌进医院的病患受伤的详情,以及被波及的大人物是何许人之后,原本很差的心情,立时好转了不少。

鼻折的老妇人是钱芷韵的姑婆,而钱芷韵本人也来到医院了──很好,他们正在找她,想跟她好好“谈一谈”,她就出现了,半点不费工夫,很好。

鼻折的老头子来头更大了,正是大名鼎鼎的龙大师,传说中的御用国师,是个有大本事的人──非常好,由于沈家近来身陷灵异事件之中,就算有老祖宗护着,但多一些有本事的人帮忙,也就多一分保障。既然进了医院,没等沈家的事情了结,就不要想出院了。

老人家骨质既疏松又脆弱,就在医院多待几天,让医护人员好好照顾一番总不是坏事。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啊!沈家大哥兼本医学中心院长的爱徒兼最有前途的医界新秀,当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龙大师接下来的命运了。

所以说,就算他是个灵异绝缘体(再次强调),也是能派得上用场的,是个有福气的人,丝毫不必忧伤的觉得被两位弟弟给排挤在外。这样一想,心情就好多了。

可惜没能亲眼看到如律打开手机之后是个什么情形,那只小表真的是老祖宗的儿子吗?还是什么不知来路的小表?怎么证明他的身分?需要滴血认亲吗?血液……嗯,应该没办法,灵魂是没有血液的。真是太好奇了,可惜他无法在场。

沈如衡当时被拉来急诊室帮忙时,是私心想过请大家暂停一下,等他回来再继续的;可惜就算很想,也知道大家不可能为他耽误事情。等了一千多年、找了一千多年的老祖宗等不了,而帮着找了十四年的如律以及如循也等不了,至于他这个绝、缘、体的路人的好奇心,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虽然无缘亲自感受现场实况,但在终于忙完急诊室的事、安顿好了所有病患之后,眼下便没他的事了,也不妨碍他立马赶回去,事后了解一番也是可以的。

所以,他记下钱家姑婆以及龙大师的病房号码之后,转身就朝大弟的病房快步走去。在急诊室待了近两个小时,也不知道病房那边到底是问出了个什么结果。

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身为沈家子孙,沈如衡当然希望自家老祖宗这次是真的找到了她的儿子,结束她这一千多年来的苦苦寻找,不必再在阳世间漂泊流浪,彷徨凄苦没有着落。

但愿,那只小表,正是老祖宗要找的儿子。

※※※

守护灵觉得这世界他完全看不懂了。

虽然在十一年前被王氏最后的血脉唤醒时,他乍然看到这光怪陆离难以理解的世界现况,也发懵了好久,想不透这是怎么了。不过,待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就算怎么也弄不懂绝大多数的东西,但他对这世界的种种并不感兴趣,毕竟那时他只能被王氏的禁制所挟制,只能乖乖待在王紫云的意识里哪里也去不了,并消耗自己辛苦修了几百年的鬼力来完成她的心愿。

打从守护灵产生自我意识以来,就为了保护自己而养成了不择手段的心性,将世间的一切都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唬、蒙、拐、骗等技能像是天生自然就在他灵体里生成,他使用得非常得心应手。

十一年前,为了取信王紫云,他骗她说他是与她家老祖宗结契的守护灵,为了帮助王氏血脉不断绝而存在,将会为王氏子孙的存续出手十次,而在千百年来已经出手过七次,如今她还有三次可以使用──有先例在前,已经贫病交加陷入绝境的王紫云就算对他有再大的防备之心,终究也是信了。

在第一次成功消耗掉他五成鬼力帮王紫云夺舍换命,他身上被烙下的三道指令消去其一之后,他能感觉到被那名邪修以血咒所牢牢捆绑住的灵识似乎有了一点松动,他不再觉得透不过气,那种被重力压制在阴冷的黑暗之中不得动弹的岁月,终于看到了尽头,露出些许曙光。

于是他千方百计让王紫云接着用掉另外两道指令。就算曾经猜测过一旦指令用完,他的下场可能是就此魂飞魄散,而不是如那位邪修所诱哄的得到自由。即使如此,他也要拚上一拚,就算是魂飞魄散也好过永无止境的被压制成一只只能蜷缩在黑暗深处的傀儡,永生永世都是别人的附属。

他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他更是听过无数个关于无主的孤魂野鬼备受欺凌的故事,但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想要得到自由的想法,哪怕所谓的自由只有一息的剎那。

他只是一只婴灵,一只不入流的小表,修的是步向毁灭的邪门歪道,结局早已在最初时就己写下。他亲眼看到炼化他的邪修是怎么身毁道消魂灭的,身为被他所驱役的小表,还能是哪样的下场?不过是更惨烈一些罢了。

他所认知的世界,是很纯粹的黑暗、阴冷与绝望。

他没有什么期盼的,也不知道救赎是什么,即使他必须帮忙王紫云达成她的愿望,但他并不知道被人援手救助是什么感觉,也没有渴望过。

当然更不曾认为自己的遭遇是不幸的,是痛苦的。既然他从有意识开始,就是这个模样,又怎么会去渴望那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东西?比如温暖,比如快乐,比如安全,比如……爱,母爱,被无条件的深深爱着。

那些陌生而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突然有一天莫名出现在他眼前,他除了抗拒之外,更有一种恐惧──一如当初被王姓邪修给挟制,随时都可能在他的疯狂之下魂飞魄散的恐惧那样。

爱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恐惧于“爱”这样丰沛的感情带来的毁灭感觉,他觉得自己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变得软弱、失去力量,然后再度被控制……

当他附身的手机被开机、他重新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见得另外一支手机散发着温暖柔和的莹白光芒时,他直觉他就要加以侵占──这是他需要的东西,这些光芒可以带给他力量!

他想都没想的就立即去抢夺──这对他来说,太简单不过。王姓邪修给他修炼的功法就是吞噬与掠夺,这也是他唯一擅长的。

可是,他施的法术竟然失效了!他很确定即使自己的意识被困在手机里,但能力还是可以发挥出七成的,对付这种无害的白光,只要夺取饼来就好了,完全不会遭遇抵抗。

但是,法术就是失效了。他没有成功掠夺到那些纯净的能量,因为,有一道温柔的声音在他施法之前,从那支手机里传了出来。那温柔的女声,只轻唤了四个字──

──沈护,我儿。──然后,那温暖的白光就彻底将他拢住。

“沈护”是谁?

“我儿”又是谁?

守护灵压根儿没把这四个字当一回事,但当他的法术被这四个字化解成一道无害的黑烟,消失在空气中时,他才发现,那竟是一道可以对付他的咒语!

他太大意了!他失策了!

最让他不明白的是,叫为什么单单只是这四个无害的字,就能抵消他强大的阴咒?为什么对方竟能毫发无伤?!为什么他竟被包围了?!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问出来这个令他错愕愤怒的疑问,但那温柔的女声却是回答了──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是父母赐予子女的守护咒语,寄托了祝福与期望。它不只写在族谱里、刻在宗祠牌位上,更烙印在你的血脉与灵魂里,是每个孩子生命中的第一个咒语,任何人、任何法术都抹灭不去的最初结印。──

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们?!被莹白光芒完全笼罩在温暖里的守护灵,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睡着,却死死要求自己清醒,不可以因为这种奇怪的温度而昏昏欲睡。只是一时半刻没有阴冷相伴而己,竟然就被这种陌生的气息给控制住,太可怕了!这是什么妖法?!他竟然完全没有办法抵抗!即使它确实无害,他也要立即挣月兑,拒绝沉沦!

那声音又说了──

──你叫沈护,是我的儿子。娘找了你一千多年了……

什么沈护?什么她的儿子?凭什么她乱说一通,他就得信啊?从来就只有守护灵骗人的份,别人想骗他,作梦!

放开!可恶!还不快点放开他!他不要在这种温度里,他一定会被侵蚀融化的!太热了!太烫了!把他习惯的阴寒彻骨还回来!

──当我的力量可以与你交融;当我叫着你的名字,你的灵魂给我回应;当你的法术对沈家人都失效时,我还需要向你证明什么吗?我的孩子,娘终于找到你了……我可怜的孩子,这一千多年来,你受苦了。是娘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我的护儿……──

随着那平和温柔的女声渐渐变得颤抖低泣,守护灵的挣扎更加无力,他觉得那温暖到几乎要烫坏他的白芒光团愈来愈大,不管他怎么吞噬都吸收不完。白芒无边无际的包围住他,将那些已经陪伴了他一千多年的阴寒给牢牢阻挡在外……好温暖,他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住,轻轻摇晃,害他好想睡……

不行!不可以睡!快清醒!这一切都是阴谋,有人作法要收了他的阴谋!不许沉沦,快醒来!

──沈护,沈护,我的孩儿──

当“沈护”这个名字不断被呼唤,守护灵的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在觉醒,并依恋的呼应着唤着这个名字的声音;守护灵拚命想要控制自己的意识,却被无止无尽的温暖给催眠,怎么也无法醒来……

在意识终于完全陷入黑甜的那一刻,他似乎听见自己灵魂深处发出了委委屈屈的泣声,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词──

──娘,娘。──

彷佛那是他唯一识得的字,唯一能理解的意思,也是唯一的渴盼。

一个婴孩,从出生那一刻起,唯一记挂的依恋。

娘,母亲,妈妈……

如果姓名是父母给子女的第一个守护咒,那么“母亲”这个名词,就是子女镌刻在灵魂深处,永世也消除不去的第一个印记。

十月怀胎,性命相依,骨血相连,己身所从出,连至高天地法则也抹灭不去的烙印。

这是守护灵不了解的世界,也是守护灵抵抗不了的力量,除了投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那种名为母爱的东西,不管他要不要、抗拒不抗拒,它就是将他包围住了。

在浓烈而可怕的母爱里,他无助的发现自己日渐被侵蚀──一如最初时他所预料的那样,他正在被改变。

他会想哭,他会觉得委屈,他会想要被拥抱,他想要不断的听着那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或唱歌;他不再害怕失去意识,对睡觉这样松解的活动也变得喜欢。

他逐渐接受自己不叫守护灵,而叫沈护的事实。

他松懈了、耽于享乐了;他被这个自己所不了解的新世界给收服了。

真是,太可怕了!那种,叫做母爱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让他束手就擒了。

困在手机里、浸在蜜罐里,这一千多年来从来没有过得这样舒坦安心的守护灵一边嫌弃着,一边自厌着,一边享受着,然后,朝那温暖的怀抱依偎得更紧密些。想要时时听那温柔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疼爱,一遍又一遍地唤他“护儿”。

如果这是销魂蚀骨的迷魂瘴,那就让他就此沉沦到魂飞魄散吧。

※※※

叶知耘扶着沈如律缓缓在医院里散步,最后两人来到十二楼的空中花园。

十二楼是特等病房区,一般病患与家属不会上来,不过也并不阻止知道这里有花园的人上来赏花。

身为医生的家属兼每年都会来健康检查一次的常客,沈如律当然知道医学中心有哪些不为众人知的好去处。所以他一手拄着大黑伞,一手让叶知耘扶着,也算在这几天领着叶知耘把医院给观光游览了一遍。

在叶知耘的搀扶下,他在种满一小片波斯菊的花台边坐下。虽然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但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与青草昧,也可以知道这片小花园有多么生机勃勃,被照顾得非常好。

叶知耘站在沈如律的面前,看着他依然俊朗健康的脸,最后目光定在他那双即使看着她,却再也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眸。轻声地问:

“沈家老祖宗终于找到了她的孩子,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离开人间了吧?”

沈如律没有马上回答,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将清新空气浸满全身感官,才回应她的问话。

“应该是吧。老祖宗以前就说过,她不能留在人间太久,那会对被她依附的身体造成伤害。如果不是我脑子里长了肿瘤,当年她也是不敢近我身的,就怕伤害到我。妳知道的,就算老祖宗是个正统的鬼修,但只要跟阳间的人进行交流,就无法避免会吸收活人的阳气,所以这十四年来,她几乎都不理我,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去为她做一些事,或者带她出来走走──”抬了抬手上的大黑伞。“只要是灵体状态,被太阳一晒都会不舒服的,所以我常常把这支伞带着,让老祖宗可以透过我的眼来看这个千年后的世界。”

“……你有没有想过,等老祖宗带着她的孩子离开之后,你怎么办?她还有能力帮助你吗?你会死吗?你这几天都在为你家老祖宗开心,却对病情闭口不谈,你是不是觉得你会死?也准备好了面对死亡?”她不肯顺着他的意去谈别的话题,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此刻她半点也不感兴趣。她今天就只想谈这件事,所以她用最直白话来质问他,不容许他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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