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沈仲雄策动股东杯葛的事简单的说了。
“他是在报复我开除刘邦明,而且他老早看我不顺眼,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终结掉第N罐,然后对她露出凹陷的酒窝,那是个充满了醉意的笑容。
“不怎么办,反正就算要买,福联也不卖了。”他把空罐往水槽一扔,推开椅子站起来。“这样也好,连投票都免了,省得麻烦。”
癫簸的往前几步,他将自己重重的摔在墙角那一堆抱枕上,摊成个大字,然后闭上眼睛。
她赶过去,蹲下来使劲的摇晃他。“喂!要睡觉回家去睡,这里可不是游民收容所。”
他不为所动,仅从嘴巴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字:“我……认……输……”
这三个字令她怒从中来,更加死命的摇他。“沈劲言,你给我起来!”
见他没有反应,她气得大骂出口:“你这个只会喝酒的孬种!人家一出招你就举白旗不战而降,连一点反击都没有!五年前那个立墓碑的沈劲言到哪里去了?!赤手空拳对付整个扬声的沈劲言又到哪里去了?!你这样子只配当第二顺位,永远别想比第一顺位强!”
一方面是气得口不择言,另一方面则是想要激他,她讲出了生平最伤人的话,话既出口,便难以收回,还好他听不到,此刻他要不是醉死,就是已经睡死了。
叫也叫不起来,搬也搬不动他,无可奈何,她起身把电扇转过来,然后又坐回他旁边。
望着他的脸,她感觉怒气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自责,还有心疼,他已经够难受了,她实在不该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发觉他的汗湿,她去浴室拧了条毛巾,为他细心揩去汗水,她拨开他垂在额头的一绺黑发,心想这恐怕是此生唯一与他亲近的时刻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不仅是她的前任雇主或现任客户,更是她一直偷偷喜欢着的男人。
他也永远不会晓得,每次见面对她来说都是一大考验,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得细细伪装、强自压抑。
而此时的他近在眼前,不必压抑毋需伪装,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凝视他、碰触他。
她鼓起勇气举起轻颤的手,缓缓沿着他脸部的线条抚模——眉毛、眼睛、鼻梁、右颊上的涡痕、还有嘴唇……
蓦地,她流连在他唇上的手被他一把揪住,并且使劲往下拉,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跌在他的身上。
就这样,她与他贴近,近到可以听见他如雷的心跳声、闻到他带着酒气的呼吸、感受到他以及自己逐渐飙高的体温。
她实在应该脸红的,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很享受贴着他的感觉,甚至在察觉他对自己的探索时,非但没有闪躲,反而抬起头、主动将唇奉上。
刹那间,所有的理智从她的脑中抽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蓄积已久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她不顾一切的响应他,在他想撤退的时候接收主控权,霸道的不准他临阵月兑逃。
他没有临阵月兑逃,只是转移阵地,他的攻势从她的唇、耳朵、脖子,转向胸前。
她终于体会到热血沸腾的滋味,那就像是全身着了火,唯有月兑光衣服跳进冰河才能免于被烧成灰烬。
接着他的手加入,逐渐由下往上攻占,终至顶峰。
当他嚣张的在顶峰上宣告主权时,一种陌生的感觉令她畏缩了,这时,她的理智突然重回脑袋。
王泠,你在玩火自焚!
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拉离他的手,困难但坚决的离开他。
奔进房间、把门锁上,她坐在床缘抚着滚烫的双颊,一想到自己放浪的行为就跟发情的母狗没有两样,她的脸更加红透了。
她怕他已经醒了,一直没敢开门出去,她现在还不能面对他,至少在她的嘴唇依然红肿、身上依然残留他的印记时,就是不行。
一夜无眠,直到天色破晓她尿急了,才偷偷打开门缝,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她感到一阵释怀,以及更多的怅然若失。
走出考场的那刻,她沮丧得想要大哭。
准备了这么久,考试的时候脑筋竟然一片空白,半题都答不出来。此时的她,总算明白何谓“大势已去”,也更能体会他昨晚的心情。
虽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她还是在考场敖近随便买了点东西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BenQ一号响了,她接起来。
“喂,我是王泠。”
“是我。”
她慌了,是他,她还没准备好要面对的那个男人。
“王泠,考得怎样?”他问。
“很烂。”她故做轻松。“本来就没准备,考得好才怪。”
沉默好一会之后,他说:“昨天晚上,我……”他再次停顿,好像在思考着要怎么说。
“王泠,方便见面吗?”
“呃,我只请半天假,马上得回去上班,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好。”她匆匆回答,彷佛她真的急着上班似的。
“王泠,昨晚冒犯你,我很抱歉。”
完了,他记得。
醉酒的人不都会把发生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吗?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啊。
为了抢救岌岌可危的自尊,她决定装傻。
“冒犯?有没有搞错,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吗?沈大总经理,你恐怕是喝酒喝出幻觉了啦。”
“你确定没事?”
“安啦,我上班去了,拜!”
她忙不迭挂断手机。再讲下去,她怕自己会失声痛哭。
下午,她在强颜欢笑中度过,所幸有组客人对她带看的房子颇感兴趣,成交的机率很高,总算稍稍提振她委靡的精神。
晚上回到家,王强已经等在那儿。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讽刺他,心里却忐忑不安,谁晓得他这回又捅了什么楼子要她收拾?
“姐,我的啤酒呢,怎么只剩两罐?”他指着面前地板上的两个空罐子。
“我喝掉了。”她胡诌,然后情不自禁的想起昨天晚上。
“少诓我,你从不喝酒的,姐,你交男朋友了是不是?”
“哪有?”
她不理他,径自进厨房烧开水准备泡面。
“刚才我来的时候,跟一个穿西装的男的擦身而过,管理员说他最近曾来找过你,昨天半夜来的时候还喝得醉醺醺的,姐,他是你男朋友没错吧?人长得挺体面的,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沈劲言来找过她?
他到底想怎样?她可以装没事,为什么他就不能?
“只是普通朋友。”
她把灌满水的茶壶放上炉子开火,然后郑重交代他:“你可别给我到处乱讲,尤其是妈那里。”
“让妈知道也没啥不好,免得她逼你去相亲,对了,妈叫你这星期天回家一趟,她怕你挂她电话,所以要我跟你讲。”
“又要相亲?”她惨叫。
最近老妈开始对她的年龄产生强烈的危机意识,三天两头帮她安排相亲,她勉强配合过一次,后来就没再理会。
“回不回去你自己决定,我只负责把话带到。”王强说完,从柜子里搜出另一碗泡面。“我也要,姐,你每天都吃这个不怕变木乃伊?”
她横他一眼。“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他突然结巴起来:“姐,我要结婚了。”
“你什么?”
泡面啪的掉在流理台上,干面团洒了出来,她瞪着他,好像他头上长了两只角似的。
“她是我在便利商店上班的时候认识的,人长得还不错。”他心虚的收拾着流理台。
“这么快?”
她在心里计算着,王强在便利商店上班不过是四个月前的事,双方认识没多久就论及婚嫁,会不会太草率了?
“没办法,她怀孕了。”他低声心虚的说:“昨天爸妈去她家提亲,日子订在下个月。”
茶壶发出尖锐的哔声,她却听犹未闻。
在哔声中,她扯着嗓子问:“王强,你打算拿什么养家?”
“眼前的难题都解决不了,谁还想得到那么远?”
他伸手关掉炉火,然后面无表情的把热水分别倒进两个保丽龙碗内、盖上盖子。
“女方要一百万聘金,爸妈叫我自己想办法。”
“原来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恍然大悟之后,她怒火中烧:“小强,你知道我为了你的卡债,向银行借多少钱没还吗?你把债丢给我不管也就算了,现在连娶老婆也要赖我,你实在太过分了!”
他低头不语。
又来了,就是这副可怜相,让她狠不下心拒绝他,然而她提醒自己这次千万不能妥协,他的不长进,她要负大部分责任。
“小强,卡债的部分我认了,但到此为止,以后休想我再帮你,至于聘金,你自己看着办,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
她的厉声斥责让他恼羞成怒,他把泡面用力一掼,溅起的热汤差点烫到她的手臂。
“王龙难道不是男人?为什么你帮他不帮我?”他气呼呼的往门口走。“你偏心!就因为从小他会读书而我只会闯祸,所以你一直对他比较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追上去,非要他把话说清楚不可。
“姐,王龙早就没在念书了,你知道吗?”
他存心刺激她,故意把王龙交代保密的事全抖出来。
“他刚到台南就把房东女儿的肚子搞大,研究所也念不下去了,他用你每个月寄给他的钱贷款买了部小货车,每天在成大附近卖早餐。”
“你骗人!他告诉我……他说……”她语塞,因为王龙根本什么都没说。
“他本来没打算结婚,但最近他女朋友一直逼他,妈赶着替你相亲,就是希望把咱们三姐弟的婚事给一次解决掉。”
或许是发现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他良心发现了。“姐,你一定对我们很失望,尤其是王龙,他一直那么优秀。”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他认命的说:
“姐,一百万我自己去跟朋友凑,大不了悔婚把孩子拿掉。”说完,他面露同情的反过来劝她:“我看你还是把钱留着打扮用,有个那么体面的男朋友,你这样子怎么配得上人家?”
王强离开后,她彻底崩溃了。
——你这样子怎么配得上人家?
这句话,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捂着脸坐在地板上,慢慢的,泪水从指间渗了出来。
她是配不上他,因为她没有登对的外表、称头的打扮。她不是不爱漂亮,她也喜欢自己长得美美的、穿得美美的。可是,她能吗?
她一直省吃俭用,把存下来的每一分钱拿去栽培成材的大弟、接济不成材的小弟,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究竟要拿什么打造一个配得上人家的绝世美女?
可悲的是,她这般付出,却半点回报也没有,除了伤心。
眼泪扑簌簌掉下。
终于,她受不了自己的软弱,跑进浴室用冷水对着脸直泼,当她抬起头,看到镜中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泪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BenQ一号响起,她慌忙跑出浴室,接起来之前,她不放心的看了来电显示,还好,不是他,是她老妈。
“妈,星期天的事我知道了啦。”她抽了张卫生纸擦掉满脸的泪水。
“小泠啊,你鼻音怎么这么重?”
“没事,有点感冒。”她丢掉湿透的卫生纸,又抽了一张。
“糟糕,怎么偏这时候感冒呢?”老妈紧张的说:“你吃药了没?吃药比较快好。”
“知道啦。”
“小泠,这次男方的条件很好,是个医生欸。”说完,她不放心的问:“星期天你会回来吧?”
擦干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她昂起下巴说:“我会啦。”
老妈欢天喜地的叮嘱着:“那你记得穿漂亮一点,不要像上次一样穿条牛仔裤就跑去相,还有你那个头发要去给美容院吹一吹,才不会把人家吓跑。”
“好啦,妈,我要挂了。”
一挂掉电话,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在赌气,她想证明自己并非谁都配不上,除了他,天下还有一拖拉库的男人等着她去挑呢,所以即使后悔,她还是去定了。
BenQ一号又响,这回真的是他。
她没接,任由它从第一声响到最后一声,为了怕他又跑过来,她干脆锁门出去,在市区漫无目的的逛着。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天性乐观的她几乎撑不下去,最后甚至落得有家归不得。
走着走着,她突然瞄到玻璃橱窗里很熟悉的一张面孔,她的眼力跟记性都很强,不用几秒,便让她认出那是沈劲言的未婚妻朱宛心。
这是一间专门卖名牌的精品店,朱宛心拿着一个皮包左看右看,并且不时与她不认得的一位男士交换意见。
他的未婚妻,依然美得令人嫉妒。
着迷似的巴在透明玻璃上往内看,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看清楚,王泠,这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你死心了吧!
等朱宛心结账离开之后,她推门进去。
她从没进过这么高级的店,店里卖的全是LV高档货,可能她长得不像有钱人,店员对她爱理不理的。
“我要这个。”
她指着刚才朱宛心买的那个真皮皮包,说完才看到它的标价——新台币八万七千元整。
妈呀!
“小姐,我们有类似款但便宜一点的包包,你要不要参考看看?”店员斜睨着,摆明瞧不起她。
“不,我就要这个。”
她逞强的说道,其实内心正在淌血。
咬紧牙根,她掏出办了之后从没用过的白金卡,签下她生平第一笔刷卡签单,店员顿时眉开眼笑,她走时还不断的鞠躬哈腰,让她过足了有钱人的瘾。
提着LV的纸袋,她发觉自己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了;当她走进另一间高级服饰店的时候,立刻受到热情的招呼。
在店员殷勤的游说之下,她买了一件低胸白纱洋装,店员说白纱衬托肤色,而洋装则使她看起来更加修长。其实她完全不在乎这些,她买,只是因为它和朱宛心今天身上穿的很像。
就这样,她鬼迷心窍的又刷了一双白色高跟凉鞋,还有八件组的顶级彩妆外加保养品……
她就像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刷卡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眼不眨、心不跳。
她又在赌气了,她就不信自己真的比不上朱宛心、真的配不上他。
变街让她疲累不堪,她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站在骑楼底下休息,这时,对面知名发廊的霓虹招牌吸引了她的目光。
曾经多少次她徘徊在美容院门口,却总因沉重的经济压力而打退堂鼓。今天,就算有一千匹马,也阻止不了她改头换面的决心。
最后,她昂首阔步走进去,在今晚的战利品当中,又增添了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