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没有多问,很快取来药方交给她。
文咏菁认真研究,仔细计算过其他药材的分量之后,又补上常山和青蒿各三钱加,再交给凤儿。
凤儿接过药方,急着就要出去抓药,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道:“奴婢去抓药,还请夫人帮忙照看三爷。”
庄子的下人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两个打扫园子的老仆人和一个厨娘,虽然夫人还有两个陪嫁丫鬟,但三爷肯定不会让她们服侍,她想,夫人既然是三爷的妻子,自然有责任服侍三爷,只是夫人一直没这自觉,把自个儿当成外人,每天只去看三爷一、两回,接着不是待在她的寝房里,就是在庄子里四处闲逛。
“哎,我觉得三爷似乎不太想见我,每次我去看他,他都摆着张脸给我看。”
文咏菁其实也很无奈,不是她不想照顾左之镇,而是他似乎不太乐意让她照顾,既然有凤儿在照顾他,她也乐得清闲。
凤儿转过身,正色道:“那是因为三爷还不熟悉夫人您,才显得生疏,只要您多去看看他,等他熟悉您了,便不会如此了。”想了想,她觉得应当让夫人多了解三爷一些,便又走回案前道:“三爷虽然心高气傲,但他心地好又重情,老侯爷还在世时,不太喜欢侯爷,觉得他品性不好,因此曾一度想安排三爷在老侯爷百年之后继承乐平侯的爵位,是三爷念在与侯爷的兄弟之情上,力劝老侯爷打消这个念头,侯爷才能在老侯爷身故后承袭乐平侯的爵位。
“三爷和未婚妻梅小姐是一块儿长大的,当年梅小姐的父亲牵连了一桩案子,为了帮助梅家,三爷才与梅小姐订下亲事,之后在乐平侯府的庇护下,梅小姐一家人总算是渡过了危难,可没想到梅小姐竟然不顾三爷对她的情分,在三爷生病之后,梅小姐只来探望过几次,后来竟向三爷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
听到这里,文咏菁觉得这左之镇实在很倒霉,兄长和未婚妻竟都是这种无情无义之人。
“三爷这个人就是性子傲了些,帮助人也从来不说,别人才会老是误解他。夫人,奴婢知道你在这时候下嫁三爷也是被逼的,那天三爷赶您走其实也是为了您好,他只是不想拖累您。”说到这儿,凤儿竟跪了下来。“奴婢求您看在与三爷已是夫妻的分上,对三爷好一些。”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文咏菁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扶起她。“我又没亏待他,被你这么一跪,倒像我虐待他似的。”
凤儿赶紧摇头,央求道:“不是的,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夫人别误会,奴婢只是希望夫人能和三爷更亲近一些,三爷现在正在受苦,若您能多照顾他一些,他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文咏菁在她那双充满了期盼眼神的注视下,觉得自己若不答应,似乎很不近人情,不过在她答应之前,她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对你家三爷这么关心,还不惜下跪,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不,奴婢对三爷绝没有非分之心!”凤儿急忙澄清,“奴婢略长三爷几岁,可以说是看着三爷长大的,若真有什么,奴婢对三爷也只是姊弟之情,且当年要不是三爷,奴婢也没办法埋葬父亲的尸骨,更不知会流落到何方,三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忠心于三爷也是应当的。”
“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文咏菁不由得对她生起了好感。
这世上记仇比记恩的人多,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个人对一个人有十分的恩,但只要有一分让他生了怨,那么他记在心里的就不是那十分的恩,而是那一分的怨,她“上辈子”就遇过很多这种人。
凤儿露出一抹腼腆的笑。“从小奴婢的爹就教导奴婢,人生在世,有恩不报枉为人,奴婢只是做自个儿该做的事。”
文咏菁朝她点点头,流露出友善的笑意。“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奴婢去抓药了。”凤儿安下心了,赶着去抓药。
文咏菁模着下巴,考虑了下,自成亲翌日,她与左之镇被乐平侯派人送到这庄子来后,两人就分房而寝,他没把她当成妻子看待,她也没当他是丈夫,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名义上仍是夫妻,她确实该尽些妻子的责任。
心里有了决定后,她走向左之镇的寝房,一进去就看见躺在榻上的他,正用拳头敲打着脑袋,她赶紧走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左之镇此刻头痛欲裂,没有余力搭理她,见用打的仍止不了那钻入骨头缝里的疼,他红着眼,发狠的用头去撞床柱。
“喂,你别这样!”她怕他会撞伤,急忙出手阻止他。
“滚开,别来碍事!”他被疼痛折磨得情绪暴躁,恼怒的推开她。
文咏菁不以为意,再次驱前用力抓住他的双肩。“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头痛难忍,但以痛止痛只会伤了你自己,我帮你按摩按摩,你可能会好一点。”说着,也不等他回应,她便自顾自的开始替他按摩。
多亏了以前在中医诊所里跟着一名推拿师傅学了一些按摩的手法,她的十指力道适当的在他头部揉按着。
左之镇的神情原本还有些暴怒,但被她按摩了一会儿后,他觉得疼痛舒缓了不少,原本紧绷的身子和表情,不自觉地跟着放松了。
文咏菁见状,笑问:“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疼了?”
“嗯。”他哼了声没再开口,轻阖着眼,气息还有些喘促,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痛意稍微抒解之后,不由得有些困倦。
“以后你要是再犯头痛,我都这样帮你按摩吧。”她主动释出善意。
须臾过后,左之镇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多谢。”
文咏菁嘴角沁出笑意,看来这人也不是不知好歹,只是个性比较别扭。
按摩了一刻钟后,头已没那么痛了,左之镇示意她停手。“我想沐浴,你让人烧些水送来我房里。”方才他痛得流了一身的汗,全身粘腻不适。
她连忙吩咐秀雅和瑶琳去烧水,才又回到房间,坐到床沿。
文咏菁这时才真正仔细观察他的样貌,他虽然紧闭着双眼,脸色青白,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显得憔悴不堪,但仍能看出他五官俊美。
他的眉毛很长,眼形是属于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鼻梁很挺,唇瓣偏薄,但唇形很好看,她想,他没生病的时候,一定是个翩翩美男子。
以他的出身,他原本应当是个天之骄子,却因一场病将他无情的打落凡间,兄长翻脸无情,又遭未婚妻背弃,他心里的痛应该不亚于身上的病痛。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幼年时的遭遇,父亲被人枪杀,母亲丢弃他们三姊弟不顾,她与他都是遭亲人背叛,对他不禁生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正当她注视着他时,他霍地睁开眼,捕捉到她投向他的目光,防备的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长得帅。”文咏菁随口调笑道。
左之镇一楞,接着疑惑地问:“帅是什么意思?”
想起古代大概没这个形容词,她解释道:“就是说你长得好看的意思。”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害臊?”他斥责了句,但语气里却没有恼意,耳根子甚至还微微发红。
“我说你长得好看也不行,你这人毛病真多。”他这人真是别扭、龟毛。
“你老是口没遮拦说些胡话,还敢说我。”他见过的姑娘,没哪个像她这么大刺刺的毫不掩饰。
“我夸你还要被你骂,好好好,我收回刚才的话,你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很丑,可以了吧?”
“你胡说,我哪里长得丑了?”左之镇不满的道。
文咏菁有点受不了他。“夸你好看不行,说你难看你也不高兴,你这个人很难相处耶。”
“你若看不过去,大可不必留在这里。”他并没有想撵她走的意思,只是一时受不得气,话便月兑口而出,说完之后不禁有些懊恼。
她眯着眼瞅着他。“你以为我很爱留在这里吗?”
左之镇顿觉胸口一窒,片刻后才涩然道:“我知道,你本来就不情愿嫁给我,要是我过不了这一关,你就把这庄子卖了,剩下的那些田地也值不了几个钱,要是能卖出去就卖了,卖不出去就罢了,得的那些银子你分一些给凤儿,也算全了我同她的主仆之情,她跟了我十几年,我得了这病,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散光了,只有她没离开。”
听他说着说着,竟交代起遗言了,病人最重要的是求生的意志,这么灰心丧志对他的病情可不好,文咏菁两手搭上他的肩膀,收起懒散的表情,正色道:“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有句话说自助而后天助,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了,老天爷又怎么会帮你?虽然暂时找不到金鸡纳树,但我找了另外两味药,对你的病多少有些帮助,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吃了几次之后,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靶觉到从她掌心传过来的暖意,左之镇抬首,怔怔地注视着她。
她清丽的面容神色坚定,水眸凝视着他,他感觉心湖好似隐隐被什么触动了,掀起微微波澜。
文咏菁铿锵有力的又道:“你看你都撑了这么久,难道你甘心就这样被病痛打败吗?我知道发病的时候很难受,可是你绝对不能失去信心,你还这么年轻,一定有很多想做的事,只要熬过了这一次,以后你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她的话一字一字钻入左之镇的耳里,鼓舞了他的意志,他晦暗的眼神再次燃起一抹希望之光。
他双手用力握拳,坚定地回应道:“我不会被打败的。”
“那就对了。”见他重新振作起来,她展颜而笑。
她的笑容映入他的眸心,为他暗沉的心增添了一抹亮光,也在这一刻,她的倩影在他心版上留有一道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