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恩离开行云楼后,关关憋住的那口气松开,不一样了!夫人没提通房的事,她顺利逃过一劫。
端正起神色,她还有戏得演。
走到门边,她轻拍王氏肩膀,像老夫人经常对王氏做的那样,王氏转过头,心里头一阵委屈,忍不住轻声啜泣。
“娘……”
必关点头,把门锁上,牵着王氏的手走到软榻旁,她抱着她轻拍她的背,缓言说道:“你也别太伤心,再忍也就三年光景。”
“三年?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望向王氏叹道:“三年后,姑爷纳了个扬州瘦马,终日嬉乐,以至于英年早逝。”
母亲的话教王氏胸口一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是害怕府里没了男人?害怕自己成为寡妇?还是……仓皇无助?
“娘,怎么会?”
“因果,有因、方有果,说不上是谁的错。要不是姑爷买进江姨娘,他学不来床上万般手段,以至于身子亏空得厉害,更不会翻着花样买回扬州瘦马,天天在红绡帐里求温暖,那是姑爷的选择,谁也助不了他。”
必关说得客气,但她心中自有一篇吐槽版: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自觉骁勇善战、金枪不倒、曰夜大战三百回合不够还补上延长赛,如果找良家的也就罢,好歹花样有限,谁知他玩过姓江的专业人士之后,知道职业级和业余的差别在哪里,竟弄来一个更高阶的玩意儿,说不定还用了药。早已掏空的身子,怎架得起时时天摇地动、日日九三,于是驾瘦马西归,完结一世风流人生。
见王氏久久不言,关关续道:“至于江姨娘,你不必对她生气,不过是一个无福的薄命女罢了,她再会争宠、再会耍心计,到头来,也不过生下两个女儿,大的那个活不过两岁,小的甚至一落土便没了性命。
“后来姑爷从大夫口中知道,江姨娘是听信江湖郎中的话,用猛药企图把肚子里的孩子从女变男,却不料用过这药,怀上的孩子根本养不大。姑爷本是个喜新厌旧的,知道此事后,哪还肯同她一处?
“说恩言爱,也不过短短两年光阴,月儿与其浪费心思同她计较,不如好好想办法,插手姑爷的生意。”
“娘,我怎么能?”
“当然能,你把帼晟、帼容当成嫡子养于膝下,日后族人上门,你是有儿子的人、底气足,谁敢动宋家财产的念头?
“在未来三年里,你好生哄着姑爷,他爱美人,你就替他张罗美人;他爱青楼名妓,你就替他把人给买进门,他成日在女人堆里钻营,哪有心思放在生意上头。
“你便一天一点慢慢学起,多出门,多与那些伙计套关系,让他们好生教导你生意上头的事,待姑爷那日……一来,你心里有底不至于慌乱手脚,二来,你把持生意,府里的姨娘下人还得靠你养,那些女人谁敢给你添堵?”
前世,宋怀恩一死,王氏除了哭之外,只会成天成夜求神拜佛。关关心里头又气又急,求神有用,她家老爷怎会夜夜在不同女人身上流连?要不是被拴在同一艘船上,她早就跳水求生。
那时的关关绞尽脑汁,一面催着王氏出面接管铺面,一面攘外安内,平息府里的纷争,幸而王氏不至于蠢得太过分,在几番劝慰后,她看清处境,接下场子极力振作,以至于后来宋家产业还能平安传到四个孩子手中,没教那些黑心肝的给吞走。
见王氏不言不语,关关只好像前世那样,再度发挥三寸不烂之舌。
“娘明白,你心里头还是放不下。”
“娘,没办法帮帮老爷,令他避开祸事吗?”虽然心寒,终究是她的相公,她不想当寡妇。
必关轻摇了摇头道:“当年给你说这门亲事时,姑爷哪是这副模样?他认真向上、勤奋无比,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我还记得那时,姑爷待你可好了,哪知道……唉,千金难买早知道。”
“是女儿的错,生不下儿子,总不能让宋家断了香火,那些女人……也是没办法……”
“起初的确是没办法,才进门一年,你婆婆就心急火燎地给姑爷娶小妾,一个娶过一个,分走你的宠爱,也没见到那些妾室生出个什么,反害得你心头烦躁,掉了个成形的男胎,大夫也说,只要把身子好好调养,日后还能生儿育女,可是……”这话是老夫人常在翠芳耳边唠叨的。
王氏接过话:“可是他尝过新人滋味,怎还肯同女儿……初一、十五,不过是应卯。”
“所以娘说因果,有了前因方有后果,若姑爷肯守着当初与你的盟约,你们之间早就有嫡子,而他不至于因为掏空身子,与其怪你生不出孩子、怪你婆婆往他身边塞女人,不如怪他自己把持不住,路越走越窄。
“月儿,你好生听为娘的话,趁这三年里好好拢住泵爷的心,把权力给掌在手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你没早做准备,三年后姑爷死了,留下一群幼子妇孺,族里谁不想啃上几口?
“你得认命认分、把担子给挑起来,日后才不会手忙脚乱,再者你好好养育庶子,不心存恶毒,人心是肉做的,你怎么待他们,他们自然会怎么回报你,日后还怕无人侍奉你终老?
“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殊不知自栽自种自乘凉才是实在,你好好做,日后人人说起你,都得竖起大姆指,赞一声若非宋家大媳妇,这一房早就倒了。
“要是你着实吞不下这口气,那现在便与姑爷和离吧,日后宋家有什么糟心事儿,都招惹不到你头上,往后,你便傍着你哥哥嫂嫂好好过日子,只是你那对哥嫂呵……”
必关轻摇头,停下话,静静望着王氏,而王氏已默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扮哥有了嫂嫂之后,对她的情分早不如过去那样,这些年侄子念书有成,得了个秀才功名,连老爷都不太愿意搭理,就怕被他们这些商家亲戚坏了名头。连商户都看不起,怎能看得起一个被商户给休弃的姑女乃女乃?说不准到最后,哥哥会挑间小庙,一辈子让自己待在那里。
便是三十岁的待嫁女都寻不到亲事,何况一个被离弃的妇人,而她,难不成还能指望另一桩好姻缘?
苦叹,王氏妥协的道:“娘,我听你的。”
听闻她的回答,关关一颗心落了大半。
“娘,你能告诉我,未来相公还有多少子女吗?”
“痴丫头,你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女儿就是想知道,想让心死透。”
必关苦笑,再任性霸道嚣张的女人,一旦进入婚姻,就难以移心,一生就这样栽在一个男人手里,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不幸。
“因为帼晟落水,姑爷往张姨娘身边多安慰几回后,她便又怀上了,这次怀的还是儿子,取名帼堂。
“李姨娘在帼容之后,又生下一女雅芳,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嫁给敬王爷为妾,生下三个儿子,一路苦熬,熬成侧妃,对她的哥哥弟弟们的仕途多有帮助。
“至于秋姨娘,两个月后四月初六夜里,她将生下庶三子帼怀,却因为难产母死子存,帼怀那孩子身子骨弱,五岁以前,会让人操碎了心,但长大后却是最懂事体贴的一个,后来官拜三品、对兄弟多有提携。
“通房秦氏生下二丫头雅婷,嫁给四品官,至于江姨娘……别人的孩子,你大可接到自己身边养,独独那个江姨娘的孩子,你碰都别碰,否则到最后还会让她倒打一耙,到时你反而得承担孩子早夭的罪过。”
必关回想,那次她差点死于棒下,在江姨娘的污蔑下,老爷认定雅云的死是她动得手脚,幸好夫人极力保下她,她才幸免于难。回想当时哭天不应、哭地不灵的情景,她心里依然害怕。
“我明白了。”
“姑爷那四个儿子都是聪明上进的,你得尽心教导,教他们兄友弟恭、相互扶持,要他们念着彼此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谨记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道理。
“聘最好的师傅,让他们把全副心力放在读书上头,待他们长大后,各个都会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相信娘一句,他们都是知恩报恩的好孩子,你如此对待他们,他们自会心心念念你的恩情,竭尽心力替你争个诰封。”
想起死前帼容说的话,关关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群孩子。
“四个都会入朝为官?”王氏不信,整个家族里没有人是官身,唯一有的那个,又让老爷给逐出族谱。
“是啊,你公公做生意没有姑爷的好本事,可他帮助过的人多了,那些善报没应在他身上,自然要应到子孙头上。
“至于那些姨娘通房,你也别让她们在跟前伺候,免得看着堵心,就当她们是圈在后院的母鸡,给她们吃好住好用好,让她们卯起劲来用力下蛋,至于你,花点心思、好好孵蛋,定会给你孵出一窝凤凰来。”
必关的说词逗乐了王氏,三十岁的妇人了,还靠在她这“母亲”身上撒娇,天下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呐。
“月儿,你想办法插手生意,珊瑚是个可靠的,你让她帮你照料孩子,每天记得拨点时间同孩子亲近,让他们心里只认你、不认后院那票亲娘。”关关苦口婆心,就怕王氏三分热度,耐不下心来待孩子好。
“娘,珊瑚可靠,翠芳不可靠吗?她可是你亲手挑出来的人。”
“这孩子的缘法不在这里,你强留下她,虽能得她一把助力,可阻断她的福分却会伤了你二十年寿命,得不偿失呐,放她出去吧,日后有缘分的话,你们自会再见。”
这些话纯粹胡诌,目的是让王氏下定决心送走自己,她不知道成功率有多高,不能不替自己赌一把。
接下来,“母亲”抓紧时间、教导王氏不少事,教她怎么将姨娘和孩子隔开,怎样拢络丈夫,如何利用正室身分,让管事服从自己……
她一点一点教,王氏学得很认真,过去听不进耳里的话,如今恍然大悟,她这才明白,母亲说的全是为自己好,人都是要吃过苦头,方知长辈不是叨念而是不放心。
赖在母亲怀里,王氏叨叨絮絮地说着话,有些话,关关能接上,有些话她接不着,她尽其可能地耐心回答,直到王氏问,“娘,您记不记小时候我摔跤那回事?”
额头几道黑线,王氏的母亲也许会记得,但关关怎么可能记得?
于是,她闭上眼睛睡着了……待睡醒后,老夫人的灵魂已经回归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