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早朝,刚从宫里回府,翟紫桓换下官袍,在房中小歇片刻,时近晌午才起。
穿着淡紫色宽大长袍的颀长身影一走进前院,长眸流转,瞧见熟悉的娇小身影伫立在池边。
柳茜侧着身子专注地仰望着一名男子,脸上泛开淡淡笑靥,似是被男子戏谑的言语逗笑。
斑大的淡紫身影一僵,长眸微凛,握住书卷的大手暗暗紧了一紧。
“啊,是六哥。”翟于坤讶喊,斜望着伫立在不远处的翟紫桓。
柳茜转身,凝睇着数日未见的翟紫桓,毫不遮掩阵中的热切,即便那张俊颜冷淡回避她的视线,她还是扬起嘴角,盈盈甜笑。
丙然,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自进王府以来,在唐良升与翟紫桓近身随从的刻意刁难下,她能见到翟紫桓的机会少之又少。
加上因为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翟紫桓时常下了朝便被留在宫里,这座华美宽敞的王府,经常只是空摆着好看,只有一些留守的仆从下人走动。
她才明白,为什么那些老嬷嬷一听说她执意留在王府的动机,净拿好笑又同情的目光瞅她。
那些沾染了主子傲慢气性的随从,见着她也未曾客气,不是出言奚落,便是挂着嘲讽的笑容蔑睨。
这些人全在笑她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居然以为进了王府便能得到浚王的欢心。
翟紫桓待她更是冷淡,有几回她抱着一袋面粉走过曲廊时,正巧看见他迎面走来,一发现她的凝睇,他只是冷瞟一眼,随即别开,完全无视她存在的擦身走过。
思及此,心口微微泛疼。
柳茜垂落一双浓密似羽的黑睫,稚气犹存的娇颜在日光斜映下,如同细腻的白瓷,湛着珍珠似的亮辉。
“六哥,我都听说了,原来你终于开窍了,懂得在府里藏女人了?”翟于坤戏谵地笑瞅与自己向来私交甚好的皇兄。
翟紫桓将目光从柳茜脸上收回,淡漠的道:“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让下人通报一声?”
“我刚来,听唐良升说你还在房里歇着,就要他别去扰你了,想着自个儿四下转转,等你醒来。”
翟于坤目光一转,溜回身旁的柳茜面上,笑道:“真巧,就碰上了她。”
“不过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厨娘,也值得你留心?”说出这伤人的话同时,翟紫桓未曾瞧上她半眼。
“厚颜无耻?”翟于坤闻言大笑,深表同情地睨向柳茜。“六哥说的话,就跟杨青说的一样。柳茜,你真想当我六哥的王妃?”
“回端王爷的话,是的。”柳茜毫不迟疑回道。
“所以上回你假藉认识六哥的名义,擅闯进茶楼厢房,只是为了引起六哥的注意?”
“……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解释搪塞的话。
“滋,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小的年纪,便有这般心思。女人啊女人,果真不容小觑。”
翟于坤性子豪爽,外放不拘小节,不似翟紫桓冷漠倨傲,也不会刻意端着王爷架子,与他谈话,很容易便卸下心防。
察觉翟于坤的心思全摆在柳茜身上,翟紫桓眸色不着痕迹一沉,握住书卷的大手又是一紧,蓝色书皮被指尖掐得发皱。
“你是真不晓得,还是故意假装不晓得?”翟于坤兴致勃勃的笑瞅她。
“茜儿不明白端王爷的话。”她不解的眨眨水阵。
“我六哥对女人可不感兴趣,倒是比较欣赏有才气的美男子。”
“于坤。”冷厉的嗓音低沉响起,警示意味浓厚。
“六哥,我跟她说笑呢,你别当真。”翟于坤笑笑的说。
“开玩笑也得看身份,跟一个下人开玩笑,成何体统。”翟紫桓幽冷的斜睨,唇角微挑,权贵子弟的高傲之色表露无遗。
柳茜面不改色的道:“爷,我虽然是个下人,但我也是人,和您一样都是要吃要睡才能活下去的人,既然同样是人,端王爷为何不能与我开玩笑?”
翟紫桓面色瞬间沉下,薄唇紧抿,眯着眼凝瞪她。
翟于坤闻言却是笑得极乐,一脸对她另眼相看的赞赏。“哈哈!你这个小泵娘真是太有趣了,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见下人这样顶撞主子。我看不如这样吧,与其留在这里受六哥的冷眼,不如到我的府上?”
柳茜轻诧,自然晓得翟于坤的意思。
身为一个王爷,再怎么开玩笑,也不可能当着翟紫桓的面,开口讨一个下人,翟于坤言下之意,是要她跟了他,成为端王的女人。
柳茜心口发颤,立时跪下双膝,伏身于地。
“端王恕罪,茜儿既然铁了心进浚王府,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生是浚王府的人,死也是浚王府的鬼。”
虽是皇家子弟,翟于坤脾气与修养倒也是难能可贵的好,听见这话也不恼,脸上犹见笑意,眼神兴味盎然。
默然望着这一切的翟紫桓,看出翟于坤盯着柳茜的目光异常专注,一双璀黑的眸,湛起寒光。
“你对六哥真这么死心塌地?我不信。六哥的性子和喜好,除了陛下以外,就我最懂他,你甭白忙了,跟我回端王府,包准你立刻改变心意。”
“于坤,闹够了吧。”不等柳茜出声,翟紫桓蓦然严峻的低斥。“还有你,活都干完了?还不回膳房做事。”
柳茜连忙起身,惊怔的水眸低垂,胡乱朝他们两人福身,转身便跑。
“六哥,你不会是真对她……”
“你前些日子才收了两个侍妾,也该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别老是跟在女人身后打转儿。还是明日上朝时,我向陛下建议替你操办婚事?”
见翟紫桓一脸厉色,翟于坤被斥得一脸无辜,才想开口替自己辩个几句,翟紫桓又冷冷的说:“如果你来这里,只是想帮端王府多找几个侍妾,那就回去吧。”
“哎,六哥!我没那意思,你怎能这样诬赖我!六哥,你别走,先听我解释……”翟紫桓冷然离去,翟于坤模模鼻子,一脸好生纳闷。
真是奇了,六哥的性子怎么跟从前不太一样?六哥向来就不太管他私底下的事,怎会提起他的侍妾?
包古怪的是,一向最厌恶女人的六哥,竟然会允许柳茜留下,怎么想都是教人匪夷所思,也莫怪六哥的近身随从杨青,会一再把这事挂嘴上。
自从三年前六哥生了场重病,长逾数月未踏出浚王府半步,此后性子便变得有些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莫非那个柳茜真和六哥有过什么纠葛?翟于坤轻抚下巴,玩味的望着柳茜离去的方向。
坐在热烘烘的大灶前,纤手拾起一旁堆积如小山的木柴,柳茜神情焦躁地频加着灶火,胸口依然跳得飞快。
虽然已在古时社会生活三年,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与种种不便,但是她差点忘了,在男尊女卑的时空里,为奴为仆的女子,极有可能被当作一项物品,随意赠与交换。
至于这里的男子……或者该说像翟于坤这种出身皇族的男子,吃穿用度极尽奢侈,握有至上权势,只要对一个女子稍加留心,便动了纳为侍妾的念头,这并不奇怪。
倘若不是她身在浚王府,名义上是府里的厨娘,翟于坤若真心想讨人,还是得经过浚王的允许。
就怕……万一,翟紫桓真的动了念,将她送给翟于坤,那她……
“柳茜。”突来的一声不悦高唤,震醒了怔然寻思的柳茜。
她侧身转阵,看见唐良升一脸不耐的步入膳房,时不时抬袖抹汗。
一旁几个大厨和粗仆正忙着备膳,几个炉灶都升起大火,膳房内甚是闷热,若不是习惯这温度的人,待个半晌便受不住。
“唐总管有何吩咐?”拍掉手心扎肤的木屑,稳下微悸的心跳,她不慌不忙起身。
“哪,这是你这个月的月俸,好好拿着。”唐良升一边拭汗一边将几枚碎银递过。
柳茜接过碎银,不解的抬眸:“可是还没月底,总管你怎会先给月俸?”
王府规定甚严,唐良升管理府中奴仆亦有度,府中发放月俸明定在月底,不可能任意更动,帐房更不可能放行。
唐良升撇撇嘴,蔑道:“王爷方才说了,要你领了该拿的月俸,即刻出府。”
柳茜一怔:“为什么?不可能,我不信。”这太突然了!事前毫无预兆!
“我早说了,爷是一时心软,才让你留下来。”唐良升不耐的言道:“我活到这把年纪了,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知羞的姑娘,莫说是王爷,便是凡夫走贩也不会想娶你。”
柳茜怔怔发愣,握在手心的银两冰凉剌骨。这是真的吗?她来浚王府已近两个月,纵然不喜见到她,总是视她如无物,可翟紫桓从不曾赶过她,为什么会在这当……
莫非,为了成全翟于坤,翟紫桓打算先赶她出府,让她不再是浚王府的人,翟于坤便可名正言顺要人?
柳茜面色逐渐泛白。
“我说你啊,小小年纪,手艺不错,也挺懂事的,莫要再执迷不悟,回家请爹娘替你找个好人家说媒,好过在府上为奴为仆……哎!我话还没说完,你上哪儿去?”
唐良升冷不防地被撞了下,原先还怔站在面前的浅藕色人影,一眨眸工夫便已提足奔出闷热的膳房。
柳茜充耳不闻,手中的碎银撒落一地,不顾王府规矩,不理礼节,在曲廊上快速奔走,浅藕色衣裳迎风飘飞,猎猎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