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靖棠离开大厅,到房间休息后,宋岑雅马上被洪氏叫进她房内。
宋岑雅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不安气息,总觉得洪氏叫她绝对没好事。
洪氏撤走了房里的下人,只留下她一人,亲热的问“馨雨,你老实说,我对你可好?”
宋岑雅在心里吐槽当然不好,这五年来将李馨雨视为米虫,任由女儿和下人们欺负她,还逼她做妾,害李馨雨走上绝路,当然,她还得看洪氏的脸色过日子,不能老实说出来。
“馨雨家穷,这几年是多亏老爷、夫人的收留,馨雨才有一个栖身之所,在老爷死后,夫人对我更是照顾,怎会不好?”宋岑雅真觉得她穿来这里口才变好了,说谎不必打草稿。
“你真的这么想?你不怪这几年我让你日子不好过,怪我想将你许给童员外做妾?”洪氏目光犀利直问。
宋岑雅轻柔的眸光迎向她,像是真的无怨,“馨雨知道夫人不是有心的,过去我确实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说起来夫人让我继续住在这,对我已经很宽容了,夫人会要我当妾,也是以为大少爷已经死了,做童员外的妾可以让我下半辈子不愁吃穿,夫人真是替我设想许多。”
洪氏听她这么体谅,表情变得慈祥,牵起她的手,看着她留下淡淡疤伤的伤处,“手还疼吗?”
“不疼了,夫人给的药膏很好用,夫人对我真好,馨雨不知该如何答谢夫人。”药膏其实是杨总管给她的,她故意说成是洪氏给的。
洪氏也听出不对,但并没有纠正,对她的回答颇满意。
这丫头前阵子闹自杀真的是吓坏她了,没想到她看似软弱,竟会以死明志,幸好没真的闹出人命。
她曾听说过,死过一遍的人会性情大变,但这丫头仿佛变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以前的她唯唯诺诺,像只胆怯的小老鼠,现在的她落落大方,眼神炯亮,处事圆滑,会聪明的找上杨总管替她求情,主动帮杨总管分担工作,还会巴结的送上她爱吃的东西。
当然,她也有听说过她私下的手段,有几个欺负她的丫鬟被她教训过,其中一个叫燕儿的已经被赶出府了,不过,她倒也有分寸,不会太强出头,对她也恭恭敬敬的,看得出她是努力在求生存,像这样识时务的聪明人,实在让她很难讨厌,她便答应不逼她做妾,心想她或许有更大的用处。
当时她的决定果真是对的,在贺靖棠回来后,她心急着不知该如何提防时,突然想到可以让他们成亲。
安插一个枕边人待在贺靖棠身边,她就能确切的掌握他的动向。
暗忖着,洪氏更是握紧她的手,颇有深意地道:“馨雨,你这孩子真贴心,知道我对你好,那么,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不会拒绝吧?”
来了!这就是她找她谈话的目的!
宋岑雅屏住气息问道,“夫人是要我……”
“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你在和靖棠成亲后,帮我盯着他,他若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你要一五一十向我禀报。”洪氏双眼闪着精光。
宋岑雅一震,这不是要她当间谍吗?
洪氏又露出和蔼的笑,“馨雨,你也知道,现在是靖弘当家,这五年来靖弘一直很努力,做出一番有目共睹的成绩,大老们都很认同他,若靖棠在这时候回来争位,肯定会损及商誉,让外人看笑话,下面的人也会不安。当然,我不是偏袒靖弘,我也是为靖棠好,贺家的大老们都认定靖弘是当家了,而且靖棠的生母身分太卑贱,不讨大老们喜爱,靖棠再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不如好好守住他的本分,博个好名声。
“你放心,身为主母,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我会让你们夫妻吃穿不愁,过着舒适的日子。”洪氏马上又道,更用力握紧她的手,尖锐的指甲都快戳入宋岑雅的手背了。
见她不说话,洪氏语气变得凌厉,带有威胁,“馨雨,嫁给靖棠是你的心愿吧,你为了不做童员外的妾,不惜以死反抗,如今有嫁给他的机会,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宋岑雅忍着手背上的痛,在心里冷笑着,先是动之以情,让她记住恩情,再说之以理,让她认清楚现实,最后再来个威吓,糖果鞭子一起来,这个女人果真厉害。
不过,她才不管他们家的家务事呢,她已经打算好了,她一拿到传媳之宝就开溜,他们想玩什么阴谋就自己玩吧。
“是,我知道了。”宋岑雅忍着不甩开那用指甲戳痛她的手,故作温驯道。
庆鑫堂的议事大厅里,左右各坐着贺家的大老们,他们是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在庆鑫堂里都有投资,庆鑫堂的营利与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有权在议事里提出意见,连当家都要敬重三分,在家族、商行发生重大事件时,他们也有责任做出公平的评断。
贺靖棠、洪氏和贺靖弘坐在座席上,杨总管也在,比起贺靖棠的俊秀尔雅,稍显平凡的贺靖弘得意洋洋的看着贺靖棠。
就在方才,大老们已经宣布庆鑫堂仍由贺靖弘接任,理由不外乎是贺靖弘这五年来表现优秀,如今经营呈稳定的发展,没道理将他换下,又说贺靖棠曾伤及头部恐留下毛病,由贺靖弘当当家是最无争议的。
当大老宣布完,贺靖棠望着这一室的人,在心中冷笑。
爹在世时支持他继位的人都不在了,怕是他出意外后,洪氏就把人赶走了,换上了自己人。
当初因为他娘只是个身分卑微的农家女,许多人并不赞同由他当继承人,希望由洪氏这个大户千金所生的贺靖弘继承,是爹与当时的几位大老、老掌柜们力挺他,连遗书上都白纸黑字写明由他继承,他才坐上当家这位置的。
相隔五年回来,早已今非昔比,一纸遗书算得了什么?
贺靖棠心想,恐怕他昨天回来后,继母一下午都不在,晚上的洗尘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出面,就是去找大老们。
贺靖棠脸上平静无波,这是他早就预想到的结果。
众人盯着他看,见他久久没反应,还真让人看不懂在想什么,五年前,贺靖棠就是个内敛沉稳,难以窥见心思的人,五年后的他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更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息,让人揣测不出其心意。众人忍不住躁动,有人认为他是故作冷静,想着该如何扳回颓势,也有人同情他,历劫归来就失去了所属的位置。
“哈哈哈!”
忽然间,贺靖棠朗笑出声,这情景令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好一会,贺靖棠总算停住笑,这才开口,“其实,我并不打算长久待在这里,这五年来,我习惯北方的生活了,我想在一年后移居到北方去。”
“什么?!”
“真的假的,要移居到北方……”
“这意思是一年后要分家?”
惊呼声此起彼落响起,所有人视线也都聚集在贺靖棠身上,像是他说了多么骇人的决定。
“但是……”贺靖棠泛着温润的黑眸底闪烁着锐光,犀利的扫视众人,语气也加重,“我好歹曾是庆鑫堂的当家,我爹曾将庆鑫堂交付于我,我不能完全撇下不管,这一年我会留下来帮忙,观察靖弘是否真有能力支撑庆鑫堂,这样才对得起将庆鑫堂交给我的爹,到时也才能放心离开。”
说完,贺靖棠自座位上站起,敬重地朝大老们点头致意,“那么,我先告辞了。”
他率先离座,一踏出议事厅,后方马上传来议论声。
“他是说真的吗?他一年后就要到北方?”
“他说要留下来帮忙一年,总该给他一个位置吧,要不就太无情了……”
洪氏和贺靖弘母子也万分震惊,半信半疑的看着贺靖棠踏出厅里,杨总管见状离座,快步追出去。
“大少爷,您是说真的吗?您真的舍得放下?您要分家?”他忍不住问。
“是,我无心与靖弘竞争,我是真的想到北方去。”贺靖棠微笑答道,显然是不想多说了,他望向了窗外,眸底一片深沉。
杨总管朝他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看着庆鑫堂的招牌,霎时看不透他的心思。
回到贺府后,贺靖棠带着阿力朝他的院落方向走去,经过了中庭,远远瞧见宋岑雅正在摘花,和丫鬟们有说有笑,笑起来端庄娴雅。
不知怎地,贺靖棠念头一转,朝她的方向走去,宋岑雅没发现贺靖棠靠近,直到丫鬟喊出大少爷三个字才急急转过身,此时两人只隔了三步之远。
“大少爷,你回来了。”宋岑雅立即变得拘谨,只要有他在,她就难以随心所欲。
“摘花做什么?”他垂下眸,看着装满篮子的花问道。
“大少爷,天气变冷了,我打算晒干用来泡花茶。”宋岑雅表面笑着,暗地里却是绷紧神经,不明白他为何会特别走过来跟她说话。
贺靖棠审视着她,看出了她对他的防备心,笑出声,“怎么还叫我大少爷?我们都快成亲了。”他笑着说,笑意却没达到眸里。
宋岑雅微僵了僵,马上装起羞怯,“靖、靖棠哥……”好恶心。
贺靖棠听着她喊得甜腻的靖棠哥,眸光一闪而过嫌弃。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话,即将成为夫妻的他们,依然是各怀心机。
贺靖棠平安归来的消息轰动了京城,人人都说是神迹,都想知道当年他是出了什么事,为何这五年来他会音讯全无。
除此之外,京城的百姓们还八卦另一件事,就是庆鑫堂的家主之争。
许多人都以为他们肯定会兄弟阋墙,闹上一阵子好戏可看,可惜并没有,贺靖棠自愿退让,不与弟弟争位,令众人纷纷夸赞他有宽容之心,愿舍弃自身的权力。
包为吃惊的是,贺靖棠马上要大婚了,从筹备到成亲也才不过二十天,实在匆促,洪氏的说词是贺靖棠历劫归来,想办点喜事去霉运。
而对宋岑雅来说,早点成亲也是好事,她想快点拿到回魂镜开溜。
“重死了。”成亲当天,宋岑雅穿着一袭笨重的红色嫁衣,头还戴着凤冠,跟戴个钢盔没两样,她忍不住伸手拿下。
“小姐……不,少女乃女乃,不行啊!”负责服侍她的丫鬟小倩阻止道。
“现在又没人看到,无妨。”宋岑雅将凤冠放在床边,扭了扭脖子,酸极了,没想到古代人结婚那么累。
“少女乃女乃!”小倩吓到了,哪有新娘不等新郎官自己把凤冠拿下来的?据说少女乃女乃在自尽未遂后,个性就变得大方又识大体,但偶而也会有这般任性的时候。
“那我可以吃点东西吗?”宋岑雅真是饿极了,但一看到小倩变脸,立刻改口,“开玩笑的。”
接着,她托着下巴认真思忖,拜堂时贺靖棠并没有把那个传媳之宝交给她,是喝完交杯酒才要给吗?还是洞房后……才不会有洞房!那个月复黑别想碰她一根寒毛!宋岑雅眸底迸出凶光。
“大少爷过来了!”外头的丫鬟通报。
一听,小倩赶紧帮宋岑雅重新戴上凤冠,刚戴好贺靖棠就进来了,他走到喜床前,若有所思的凝着坐在床上,被红盖头遮住脸的新娘。
接着,在喜娘说完吉祥话,新房里无闲杂人等后,贺靖棠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两人目光一对上,眸底都立即闪过精明又防备的锐光。
贺靖棠扬起迷死人不偿命的俊秀微笑道:“馨雨,饿了吧,先来吃饭。”
好假。宋岑雅也绽出微笑,“大少……不,靖棠哥,你被灌了很多酒,也得多吃一点塾塾胃。”
“多谢娘子关心,来,我为你夹菜。”贺靖棠亲热的说,拿起筷子帮她夹菜。
“娘子”二字差点让宋岑雅吐了出来,“谢相公。”她说得咬牙。
“好吃吗?”贺靖棠噙着温柔的笑问道。
“好吃。”宋岑雅没拒绝他为她布菜,因为她真的饿了。
“娘子,你要多吃点,你在房里等那么久,一定很饿,但也别吃得太快,要是噎着了就不好了。”贺靖棠说起肉麻的话也面不改色,一直为她布菜。
“相公也吃吧。”宋岑雅看到她的碗都堆成小山了,毫不客气的夹了根大鸡腿给他。
新婚夫妻俩感情可热络了,但骨子里却是防备着彼此。
吃到一半,贺靖棠看到她要吃下虾子时,微眯起眸,“馨雨,你不是不能吃虾的吗?吃了就会难受的起疹子。”
“欸?!”宋岑雅惊吓的停下筷子,立即读取到记忆,李馨雨是不能吃虾的没错,她竟犯了这么大的错!
“我一时忘了……”她冒着冷汗,干笑几声。
贺靖棠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笑,笑得宋岑雅浑身不对劲。
他该不会是怀疑什么,故意试探她的吧?
看着桌上的食物,宋岑雅忽然不知道能吃哪道菜了,干脆夹起青菜,吃青菜最安全……
“你最讨厌吃这道菜了。”贺靖棠的声音悠悠传来。
宋岑雅手上的筷子险些掉下,她镇定心神,朝他漾出更为甜美的笑,“相公熟悉的是五年前的我,现在我已经不挑食了,相公也快点吃吧。”她夹了块鸡给他。
贺靖棠盯着碗里的鸡,又看她吃得开心,黑眸阴沉闪着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