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今日来到了家中,众人皆跪坐在大厅的榻杨米上,一欢在里头帮忙奉茶,低眉敛眼的,很低调的存在着。
藤原爱子比平日略显拘谨的跪坐在一旁,双手优雅的搁在大腿上。藤原英司正静静的喝茶,未发一语。
“悠太那小子回美国了?”藤原苍喝了一口茶后,淡淡地开了口。
“是的,父亲大人。”藤原爱子轻轻地道。“学校还有课业未完成,悠太又受了伤,所以没去跟父亲大人请安,请您见谅。”
老爷子哼了一声。“那小子就算身上没伤,以前也不会专程来跟我这个老头子请安。”
藤原爱子一愣,忙低下头。“父亲大人,悠太不懂事,都是我的错。”
“的确是你的错,养出一个书念不好、只会调戏女人的公子哥儿!”藤原苍这回话可说得重了。因为心疼小儿子早逝,所以他平日对这小儿子家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想却闹出这样的事来。
“父亲大人?”藤原爱子诧异的望向藤原苍,因为打从她嫁过来,老爷子从来不曾这样严厉的斥责过她,现在这是?
“你以为你不说,这事就可以这样瞒过去了?你为了悠太身上那一点伤,把自己的媳妇赶出门淋了一整天的雨,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说我们藤原家仗势欺人了?幸好希晚是个懂事的,没四处嚷嚷,否则你叫我拿什么脸跟童家交代?”
“父亲大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媳妇,希望悠太娶进门的是你认识的名门千金,可你别忘了自己是怎么进藤原家大门的,我藤原家家大业大,根本不需要靠裙带关系来壮大自己,何况藤原家一向重信义,当初既与童家定下了婚事,不管你喜不喜欢,希晚都会是藤原家的媳妇,这一点,你给我牢牢记着,别再惹出这种事来,否则,我不会再顾死去老三的睑面……懂了吗?”
藤原爱子着着实实愣住了,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自己在藤原家的身分竟连一个童家小辈都不如。老爷子因为童希晚淋雨生病而气到亲自过来责骂她,怪罪她便罢了,竟还出言警告?
她当真气极,全身不住地颤抖着,可她能说什么?她在藤原家表面光鲜亮丽,其实说到底只是一个卑微的存在,若不是她至少还替藤原家生了个儿子,恐怕老爷子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媳妇知道了,父亲大人。”咬着牙,藤原爱子吞下眼泪,低下头,眼角余光中只见藤原英司好看的唇角正微微上扬着,一阵气苦攻心,胸口蓦地乍疼起来,手不自主地捣住胸口,脸上一阵苍白。
藤原苍看她这模样,终于缓了脸色,续道:“不过说到悠太,这回你倒想错了,回美国前,他已经亲自来探望过我这个爷爷。”
嗄?藤原爱子抬起头来,脸上有些惊疑不定。
英司拿着茶杯的手也微微一顿,抬眉望向祖父。
对悠太有点认识的人都知道,他绝不是那种会没事献殷勤的人,他跟老爷子的关系也一向不太对盘,这回怎么会突然去跟老爷子请安?
藤原苍看看爱子又看看英司,突然微微笑了。“悠太请我将婚礼提前,他说他迫不及待想娶希晚进门了……”
藤原株式会社总部,位在日本最热闹的东京。
此刻窗外正飘着细雪,从位于高楼层的海外事业部部长办公室往外看,城市被一片白雪所覆盖,少了几许颜色。
齐路正严肃地向藤原英司报告着近日来与中国高层的投资交涉进度,可是今日的藤原英司看起来十分心不在焉,望着窗外不时地皱眉,紧抿的双唇显现出他此刻内心的纠结与郁闷。
齐路有些无奈,如果不是他还算有点了解这个男人,他可能会以为藤原英司对他的报告十分不满意。
想着,齐路索性合上了报告书,好整以暇的喝着秘书送上的茶,半晌,整间办公室里无声无息。
终于,藤原英司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齐路。
齐路拿起茶杯朝他举了举。“今天的茶特别好喝,茜可能知道你心情不好,把压箱宝拿出来了,谁知道你根本食之无味,对吧?”
英司挑挑眉,不语。
“打从你家弟媳病了以来,你总是心事重重,为何?”齐路唇角带着笑意,但一双黑眸却是十分认真而严肃的。“若说是身为大伯的关心,这样的关心会不会太过了?再说,算算日子,你弟媳的病也应该好了,你还是那副冰块脸,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如果茶喝完了,你可以先去忙。”
咦,现在这男人是在下逐客令吗?
“不会是像我猜的那样吧?英司?”齐路忍不住又问。
不是他过于神经兮兮,而是英司最近的改变太明显,先是派人查探童希晚的底细不说,一听到童希晚在外头淋了几个小时的雨,就放下要事马上飞回日本;童希晚生病的那几日,他更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怎么瞧都不是什么好预兆。
英司再次转身望向窗外。
见状,齐略真要抚眉叹气了。
“加彦那边动作频频,一直跟董事会成员接触,老爷子是你接班最大的依凭,如果他不挺你而改挺加彦,你就接班无望了。”齐路不得不提醒他。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英司冷冷地开了口,脑海中再次闪过老爷子那日说要提前举行婚礼的话,而且还是悠太主动提的,这当真很不寻常,就算童希晚生得雪白美丽,但悠太什么美女没见过?更不是那种会想要早早定下来的性子,竟会开口要求提早举行婚礼?这个讯息不仅让他错愕不解,更让他郁闷难当。
“既然如此,你就该快刀斩乱麻,她不是你可以要的女人。”他不得不说,虽然这么说很残忍,毕竟英司的两任未婚妻都死了,这么多年来,除了有伴,爱情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男人的生活里,难得遇上一个上心的女人……却根本不能属于他。
英司不禁笑了,嗓音低柔,神色却带丝冷意。“如果舍得下,我还需要心烦吗?”
想到那个女人即将在三个月后成为他的弟媳,体内就有一股无名火在窜烧,闷得他都快要窒息。
“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就算再难忘我都会忘掉,否则我第一任未婚妻死后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一样可以再跟另一个女人订婚,虽然第二任未婚妻也死了——”
“英司,别说了。”齐路不忍的打断他。就算英司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他的痛与苦,可是身为他的好友,又怎会忘了当年他失去第一任未婚妻时的痛不欲生?
没想到老天爷却跟他开了第二次玩笑,在他决定接受老爷子的安排娶另一个女人之后,那女人竟也在婚礼前意外身亡,自此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女人或是结婚的事,背地里都说英司是受到了诅咒,这辈子与婚姻无缘。
饼了这么多年,现在英司好不容易挥去阴霾,有了在意的女人,那人却是弟弟的未婚妻,当真叫他情何以堪?
“我只是要说,我也想过要放弃,比起即将迎接我的大好江山,一个女人不该成为我的绊脚石,可是,日日夜夜,那个女人的身影却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齐路,你知道吗?在她来到藤原家前,她早就已经成为我的女人……我是她第一个男人,在她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
本来正在喝茶的齐路,嘴里的茶差点一口喷出来——
“你说什么?她已经是……你早就跟她……上过床了?而且不是在日本?”这个消息未免也太劲爆了吧!
“嗯。”
“那是在哪里?”
英司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我不会还要跟你报告这个吧?”
齐路放下茶杯,定定的看着他。“当然不用。既然如此,你想怎么样?把她抢过来?哥哥抢弟弟的妻子,传出去可是会遗臭万年的,你想清楚了吗?而且,如果你想这么做,至少也得等到你顺利接班以后吧?”
英司当然懂齐路的意思,只要他先接了班,就算之后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老爷子为了财团的面子也会选择压下这桩丑闻……
英司的心一凛,眯起眸。“婚礼将在三个月后举行。”
连他这个准接班人都不确定老爷子何时要正式把财团交接给他,旁人更不可能确定接班的正确时间。如果老爷子刚好选在婚礼当天宣布接班人……想到此,英司更是不安与烦躁。
“那就想办法在三个月内接班,如果不行,就让他们三个月后无法如期举行婚礼,但不管哪一个,你注定要因为这个女人背负骂名,那女人若愿意选择跟着你,也将是无名无分……你自己想清楚。”
齐路话落,办公室内顿时无声无息,没人发现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好,一抹纤细的身影悄然的来又去,只留下一抹淡香。
藤原英司的确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童希晚是否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他?
这阵子她躲他躲得像躲鬼似的……
就算最后他真的成功将她抢到自己身边,但在这种公然抢弟媳的状况下,他也不可能被允许娶她……
她爱他吗?或许是的。他藤原英司还不至于连一个女人喜不喜欢他都看不清楚。但,她对他的爱是以让她勇敢不顾一切,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只要跟他厮守在一起,她就会觉得幸福吗?
可笑,他竟一点把握也没有。
因为除了第一次相遇时那女人主动献身给他之外,之后的每一次交集她都避他如蛇蝎,甚至还用接班人的位置来威胁他,要他不准碰她……如果她不爱他,如果她爱的是悠太或是名利、权势,那么,她早该可以反咬他一口,把他直接推进谷底翻不了身,但比起自己,她却好像更顾忌着他的未来……
说她笨,她还真笨。
想着,山林之间一阵异声传来,藤原英司蓦地眸一眯,长腿停下,静伫在冬日的阳光里。
潺潺细流的水声在耳边拂过,这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因为他信步走到这里已经逐渐接近后山的温泉,可是,他却仿佛听见有人在哼歌,轻轻慢慢地,带点悲伤的味道,这曲这调这嗓音……
是她?童希晚?
他记得她第一次唱歌给他听,唱的就是这个曲……
唇一抿,英司一边听着一边往温泉处走去……
这一幕,着实让他喉间一紧。
他就静静的站在原地好半晌,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直到童希晚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灼烫不已且毫不避讳的目光——
“啊!”童希晚吓一跳,忙不迭地蹲下,把整个身子藏在温泉水下,只露出一张慌乱羞红的脸。“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英司的嗓音低哑不已。“我听优花说你出门了,怎么又出现在后山?”
他用了个“又”字。
童希晚的脸更红了。想到第一次来到后山时自己亲眼撞见他的“好事”,心不由得越跳越快,眼睛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瞧去——
“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抱歉不能让你一饱眼福了。”英司嘲弄的看着她,慢慢地朝她走近,蹲在温泉边。“这样看来我们应该算是扯平了吧,今天倒是让我一饱眼福了。”
他一靠近,童希晚就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下意识地往后退,直退到了温泉池的另一头边缘,高高绾起的长发垂落在颊畔,她戒惧的眼神望住他,像防贼,但微蹙的眉却带着一抹担忧。
这男人大白天的为什么一个人在家喝酒?为什么?
“我上哪儿去不必跟你报告吧?”离他远些,她才能鼓起勇气顶撞他。这男人的杀伤力太强大,每次靠近对她而言都是风暴。
“是不用,不过,你到底想这样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躲你。”
“那为什么说谎?明明来后山,却叫优花跟我说你出门了?”
“那不是针对你……我并不知道你会找我,不是吗?”她只是防备着他可能会来找她——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跟他说。
英司冷笑。“如果知道呢?就会乖乖的等我来找吗?”
当然不会!她无言的看着他。
“童希晚……”他突然极温柔的唤着她的名。
那温柔的嗓音,让童希晚的身子颤了颤,本是戒备的眸子也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