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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婢 第6章(2)

才刚走到他面前,就被他随手一拉,身子已经置在他的腿上,他的怀中。他对着怀里的小泵娘轻声细语,“生气了?”

“大少爷多问了。”她知道她不该再拿乔下去,可不知怎的,她就想这样。

“娇气。”他也不恼,纵然一笑,宠溺只在眼底,不在嘴上。

“才没呢!是大少爷欺负人……”娇颜低垂,红唇微噘。

他装出一副惊讶,故作不解,“我怎么欺负你了?”

“说要把我送人,还不欺负?”那要怎样才算?

笑,他还是笑,完全不觉有错,“都说会疼你了,还不好?”

离儿娇性复发,猛然的捶了他胸膛一下,“不好!才不好,离儿又不要庶少爷疼……”

他突然趋于认真,算计在心中快速酿成,“那要谁疼?”

还有谁?这还会有谁疼她?“当然是大少爷!”

小泵娘直肠子,人家一问,也不细想,就把话理所当然的说了出去,直到她听见男人不可抑制的朗声笑起,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让她气结,这才知道她中了。

傻傻傻,憨憨憨,她怎么这么笨哪!怎么不说香娘疼她?还有袁管事、大叔也疼她啊!就偏偏一股傻劲犯起,说了让他最得意的答案。

“大少爷别笑了……”

男人不给面子的笑到岔气,终于在小泵娘的瞪视下,收敛了一点。

“好,不笑了,大少爷疼你,不会把离儿送人的。”平复下飞扬的情绪后,他可没忘记要好好盘问她的事情,“方才你是绕去哪玩了?怎没跟着冯叔回来?他老在叨念着你贪玩呢!”

“离儿才没贪玩,是刚在市集看见一个小伙子在卖身呢!离儿瞧他身强体壮的,就是没钱葬娘,所以才把他买了,带去袁管事那里,往后好好训练,就可以当他老人家的帮手。”

“哟!只是这样,你怎么知道他可以做袁管事的帮手?不怕小伙子吃不了苦?”

袁管事为人一向严己律人,想在他身边工作,可不是份闲差啊!

“不怕!袁管事也收他了,因为他识字!”

“识字?”

离儿点头,把在市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清楚。

原来吸引离儿注意的不是跪在路边的小伙子,而是他身前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写着卖身葬母的木牌子,她月兑离了冯叔的脚步,向小伙子那里走去,了解过后,才知道小伙子落魄的身世。

大名景平之,今年未及弱冠,本是贵州书香世家出身,家有当夫子的爹亲,温柔娴淑的娘,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可两年前贵州大旱,一家人在熬不住的时候便决定移居徽州,打算就此落地生根,不幸在半途遇上劫贼,抢光财物,就连景老爹也为了护住他们母子,而被砍至重伤身亡,埋了爹后,他带着伤心抑郁的娘亲一路身无分文的来到徽州,才刚过境,娘亲却也命到终途,离他而去。

他索性拣了木牌,跟人借了笔,就地卖身。才没多久,就被路过的离儿相中他木牌的字迹,再要求他在背面亲笔写下一样的字后,就决定买下他了。

“如此作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改日带我去看看那小伙子,瞧他生成什么模样。”

离儿漾着倩笑,点点头,在男人疼宠的包容下,她如同窗棂外的杜鹃花,锭放春意。

这日,江口茶馆特别笙歌鼎沸,门庭如闹市,欢声贯云霄。

虽已是楼高五层,宽阔比土楼,还是塞不下外头源源不绝的人群,不为别的,就直想着能再靠近一点,靠近那主台上正在唱曲的小清倌身边,听着曲儿,品着香。

今日是四旬一次的娇香茶会,娇,顾名思义就是有娇美的人儿唱曲,茶,就是江口茶馆推出最符合当令季节所品用的茶类……

春茶,香气馥郁,翠绿带鲜,汤色清澈,如君子名节高尚,以春茶为贵。

夏茶,滋味甘苦,一杯清茶看尽人生百态,饮一口,回味到秋。

秋茶,气味柔顺,如一美人,闻香千遍就是也不舍一口饮尽。

冬茶,清香淡雅,淡薄茶性不失细腻,饮后眷恋再三,又等春茶。

可茶香浓郁,姿态万千,也比不上主台上那柔柔软袖,纤纤玉指,正在唱曲的琵琶女。

那是茶馆里头的人花了大笔银子特别请来,未曾卖身过的小清倌儿,在白日特来茶馆献唱几曲,但可不是随便就行聘用,茶馆挑选的清倌儿条件可比皇室选妃般严谨,最基本的也要相貌不俗,再来琴艺兼备,最好歌艺非凡。

只是,初时本请来清倌儿唱曲是为了活络人气,可无法预期的是,这世道却是越走越偏。

原因出在这些清倌儿,本就是含苞的清白人家,加上娇美容颜、六艺超群……等等尚优的条件,每每都吸引未婚男子的注意,久了,便成许多不上酒家的世家子弟,到这里来挑选妻子或小妾,着实成了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茶的情况。

茶馆主人瑞木修言对此状况也是知情,却不为反感,就不说因为如此,每当娇香茶会就会如同此时,形成万头攒动的盛况,对于这些为了生活不得不委身卖艺的姑娘们,能找到一户良家屈身,往后安分过日,也不是件坏事。

但会演变成这样,是最先发想以茶会的方式激起人们对茶道的重视,而举办娇香茶会的瑞木修言始料未及的,虽然与原想有些出入,可也算了却小人儿的一桩心愿。

没错,他思想的源头,还是自己小婢的一句话,让他将构思逐渐建立而成。

原来是离儿曾说:“怎么进了那楼里的姑娘总是哭哭啼啼?若是在那工作不好,那请她们来茶馆上工好了,管事们不会亏待她们的……”

当时离儿尚小,还不懂花楼在“卖”的是什么,总说到那楼里工作的人都好难过,老是又哭又叫的,他的反应则是大惊,再也不敢带她走上同一条路,也强迫她不准理踩人家的事,就是怕她会陷入危险,而不自知。

五楼之顶,偏间雅室,且不宽敞,却是温馨宁静,桌椅皆是使用上等檀香木打造而成,雕缕精致,刻画细腻,空气中全是木头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自然而和谐,盈满整室,雅室极为巧妙得隐密,却又可以观看全楼景色,让坐在里头的人能够安静品茗,又可环视天下。

“大当家,前些日子,各茶厅的评监开始,伯楚少爷也带上一批云雾茶到福缘茶厅比试,福缘管事说,因为此批茶叶,虽是上等茶,但不比往年好,也比不上吴家茶庄供的货好,所以今年评监是吴家茶胜出了。”

一张八仙桌,一分为二,上位处的是正在饮茶的瑞木修言,而对面坐的正是一贯喊着大当家的暮年男子袁管事,与他坐在同边的还有冯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年茶量丰富,每家都是,取优是人之常情。”各十二处的茶厅,统一评监,皆是十二位资深管事共同择定,瑞木修言只做最后一品审查,其他皆不由他发落,所以当瑞木茶庄的云雾茶被退,他也无言可议。

在袁管事旁边的冯叔也开口应对,“就怕伯楚少爷心急气傲,不知道能不能忍住气?要是惹事就麻烦了。”

冯叔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伯楚确实是个冲动的小子,挟怨报复是他会做的事。

袁管事接话,“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听福缘管事说,好似这批的茶引有些饲题。”

瑞木修言心一拧,执杯的手顿了一下,“茶引有何问题?”

“茶引”又称为护票,是让买卖茶叶的茶商们向官府缴纳茶税后,获得的茶叶买卖凭证。

其茶法分商茶和官茶。茶商于官场买茶,缴纳十成的引税,在产茶原地的州县核发茶引,而需走商贩茶乃凭此证明,可免其运税。

“应该是茶叶的称量与茶引所表不符,又不知问题在哪,所以不便多问,草草带过,还无人知情。”袁管事回道。

瑞木修言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冯叔,麻烦你去查明一下,务必清楚他们两兄弟的作为,还有那批茶叶的去向,再来明说。”

冯叔领命,“是,大少爷。”

待冯叔走后,袁管事又说了几件茶馆公事,两人便就此静默。

当瑞木修言又重新沏上一壶新茶,眼角一对,正巧对上二楼处的一抹青青子衿。

他轻笑,是因为看到那小泵娘的笑容,而感染了他。

看着她听琴娘唱曲的陶醉模样,可是又俏又动人,比起主台上我见犹怜的清倌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瑞木修言停下手上温盅的动作。

他的凝神注视,引来对面袁管事的注意,他顺着大当家的视线瞧去,也明白是什么人吸引了大当家的兴趣。

袁管事想,那也是,也只有她才有这般影响大当家注意的能力吧!

他接手大当家沏茶的动作,自己温盅、回冲、倒茶、品香,对着犹在看人的大当家说道:“离丫头前几日买下景小子,人是厚实可靠,好学勤作……这

说来缘分还真是奇妙啊,这么兜着兜着,两人就这么结缘,说不着是段良缘呢!”

瑞木修言默默的拉回视线,对于袁管事的话,他四两拨千金的带过,“日子还远着,瞧得可清楚吗?”

袁管事老归老,严肃归严肃,可心是清透得很,看什么都透彻,“大当家没瞧仔细吗?那在离丫头后方替她挡着人群的小子,就是景小子啊!瞧他护成这样,也算有情有义了。”

若不是袁管事的提醒,他还真没去注意到离儿后方的情况,照这么一看,还真有几分袁管事说的那样。

说景平之是个小伙子也不为过,可那气质并不流里流气,穿起茶馆制定的衣衫也和普通人不同,反而有种书香味,围绕全身。

他想起离儿曾说过景平之的身世,这样杀父弑母的仇,能让他照顾好离儿的一生吗?

“袁老多心了,离儿心性稚女敕,不适合包袱太重之人。”

“大当家也多心了,袁老只说他们有缘分,可没说要让离丫头许给景小子哪!”

瑞木修言明着被摆了一道,有些微愣住,随即喝茶掩饰,肃起一张俊容,没好气的说:“袁老还是下楼看看吧,外头的人要把茶馆的门给冲破了。”说完,也不再多看袁管事一眼,反而盯向离儿的位置,眼中有了复杂的光芒。

“是的,大当家。”眼看大当家的情绪被他挑动起来,他也见好就收,起身揖礼后,便要告退。

就在袁管事正要步出雅房时,瑞木修言又突然启口,“顺道要离儿上来,再把她叫的茶点给人打包好。”

袁管事恢复一丝不苟的神情,把大当家嘱咐的事项记牢后,点点头,便关上雅房的门。

说到包袱,他的包袱难道比景平之小上多少?他又怎么认为自己能够照顾离儿一生?

他无法细想在什么时候,他与离儿的关系便已悄悄变了质,不似以往的单纯,就连最初曾对自己的誓言,说要将离儿许人这件事,也在长久相处下来,慢慢在记亿中被冲淡。

最近想起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

啊!就在初时立誓那刻,从此,他便不再忆起。

他该汗颜,该对离儿心有亏欠,可奇异的是,他半点愧疚,都不曾涌上心头,反而对于离儿一直陪伴他的事,视为理所当然,视为天经地义。

如今两人中间有了景平之,不说他们之间是如何牵扯,光是想到离儿跟景平之有缘这件事,就够他心思紊乱的了。

依袁管事的办事速度,瑞木修言并没有等人太久,不多时,离儿已经翩然来到,还带了一个年轻小伙子一块。

“大少爷,离儿来了。”

“嗯。”

在离儿带着景平之进入雅房之后,瑞木修言便用一抹无害的笑意,与淡雅温和的神情,迎接两人,再让性子如同小雀儿般的丫头,腻上他的身边,叽叽喳喳的对他介绍她买来的小壮伙子。

“平之,快来见过大少爷。”离儿对着一脸战战兢兢的景平之说道。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一见到离儿口中的大少爷出现在自己眼前,便双膝下跪,双掌贴地,叩首再叩首。

“平之见过大当家,谢大当家收留平之,此情难以回报,平之定会永怀在心,绝不辜负。”

瑞木修言惊讶他对自己的称谓,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转头看向离儿,眉心皱了一下。

“起来吧!你该感谢的是买下你的离儿,敝人可什么都没做哪!”

“大当家别怎么说,那帮平之的娘安葬用的银子,可是用大当家的私房钱呢!”

“离儿。”瑞木修言唤了一声,提醒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瞧这丫头把他曾对她说的“茶馆的收入是私房钱”,这种逗笑她的私密话,都拿出来向人说嘴,她对这个景平之就这么全然信任,无所分际?

就是如此,他也不甚开心。

“离姑娘饮水思源,对于和她同样处境的平之,实在照顾,往后平之也会和离姑娘一样,对大当家忠心不一一的。”景平之的话有着和他年纪不符的成熟,这都托在外头这两年来流离失所之苦,养成他保有谦逊特质,却无才子傲气的优点。

“同样处境?”

“平之听离姑娘说过,她逝去的娘也是因为大当家才得以安葬,平之想着如此际遇,我俩也是同病相怜,都得大当家恩惠才得以安慰怙恃。”景平之恭敬的说着话,直视瑞木修言的眼神,没有丝毫胆怯。

“恩惠是吗?!”对于景平之的话,他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连着两句重复的意思,也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不再回应景平之的话,侧过脸,对离儿说:“去看看让人打包的茶点好了没,好了就直接上马车等我,再一同回去。”

离儿也瞧出瑞木修言的不悦,她暗忖着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大少爷不开心?

可看这状况也无从询问,只能低下头,乖巧听话的离去。

在经过景平之身边时,两人下意识的对望一下,离儿思绪清透,是想着方才景平之说过的话,是否不适,景平之则是带着浅笑,替一脸疑惑的离儿,打开雅室的木门,让她离开。

瑞木修言自然看见他们之间眼神的交流,虽然短暂,但足以让他感觉不适。

“听小兄弟说话,感觉得出来是有文采的,让你在茶馆屈就一个伙计的职位,不可惜了些?”

“承大当家过奖?平之不过是因为家父的关系而多读两年书,论文采,还不及,只能算上识得几个大字,还不至于会饿到自己肚子。”

“可矛盾的是……你却卖身了……”说完,瑞木修言从怀中拿出离儿那天就交给他的契约。

没错,是景平之的卖身契约,摊在桌上,上头的字清楚明白。

“卖的还是死契?”离儿不是不识字的粗野丫头,也不是贪心苛刻之人,绝不会同意让他就这么签上死契,打算绑死他一辈子,只因为她用五十两银子葬了他逝去的娘。

而更奇怪的是这小子!能文能写的他,多的是可以用上脑袋里的东西,想办法来安葬自己娘亲,实在不必做到卖身这最终途径。

面前这个对他来说,仅能算是男孩的人,一见放在案桌上的契约,上头清楚表示了他和买主离儿的大名,英俊的脸庞竟突然翻红,淡淡的浅色,还是让人清楚可辨。

瑞木修言大概可以知道,他所为何来,来为啥事。

“大当家,当时离姑娘不懂契约事项……而她的单纯、好心,是平之梦寐以求的姑娘……所以平之是自愿卖给离姑娘,做她一世的奴佣。”

如此说了出来,原因清楚可见,但结果却像混水浊浊,留与不留,都在大当家的一念之间。

“既然签了契约,就且在此安分过日吧!”

才想着大当家的态度,似乎不是挺信任他时,又再听到要他留下的话,他心中大石一放,正想说出谢过大当家的话,又被大当家后面未完的词句,把自己正要开口的谢意,给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

“待几日,莫善阁在镇上新开立的赌坊落成,我再引介你到那里谋个职位,依你的“脑筋”与“才智”,肯定不多时就有升迁而上的机会。”

此话一落,摆明就是容不下他!

景平之不解,他与离儿,同是在纷乱的世道中成为孤儿,身世如今也相当,他愿意从此以一张契约将自己交付于她,并且绝不违约,绝不背誓,这还不够让主子对他包容?让他信任?

“不!平之打上的契约,是让我仅听离儿之令,换句话说,离儿才是我的主子。”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在此时打退堂鼓。

因为在茫茫人海中,当离儿走向他的身影,形成一道长长的影子,为他挡去残酷的烈阳,用那樱红菱唇吐出的话语带着怜悯的关心,真诚且无畏,表明她就是因为他的字而被吸引,要是木牌不是他写的,她也会帮忙葬了他娘,却不一定要买他的身,但若是他写,那就是不跟她走都不行!

她的人,她奇怪时执着,深深触动他孤寂绝望的心灵,她要他,那从此,她就是他的命,也是他的真理。

瑞木修言不愿承认自己的怒,将被景平之随之煽动,可骨子里躁动的血液就是正在逆流。

“如此?要让离儿亲自来对你说,赌坊缺人一事,你才愿意过去?”若是要这样,他也可以做到,他有无比的信心,能让离儿对这小子说出他想要的话,无论是什么要求。

“你不能这么做!”骨子里终究不是能做奴仆的料,尤其面对的人,不是他一心就想服从的对象,那顺从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瑞木修言对他那句不知轻重的称谓,也不怒斥,因为他打从心底,也没将他看作下人,只是,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别做无谓的举动,因为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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