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他又一怔,原本存在的尴尬,在她的调侃中消散,让他嘴角不自觉轻扯出一记笑。
“其实,痛觉有其存在的必要。”他告诉她。
“为什么?”她将他的手往上翻转,看着他的手背。
他哑声说:“痛觉神经其实是人体的一种防御机制,因为会痛,才知道要抽手。”
他没将手抽回,她的动作很轻柔,眼里有着好奇,而他能感觉到,从他的左手感觉到她的手。
这一款是最新的实验成果,人造皮庸上拥有无数个奈米反应点,他才刚装上,还不曾真的握过谁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但结实又温暖。
不由自主的,他任由她握着端详,几乎有些入迷的感觉着她,看着她在他手里的手,甚至忍不住轻轻回握。
人造皮肤上的奈米科技准确的感应她手心的温度,还有那细腻的肌肤、坚硬的指节、光滑的指甲……
她的食指那儿有个茧,虎口那里的皮肤也比较粗糙,但整体来说还是软的。
和他的相比,她的手显得有些小,比他之前以为的要小多了,他几乎可以整个包覆住她。
在她手背靠小指那儿,有个白色小小的疤痕,他以拇指来回轻抚,还能察觉那道疤些微的凸起。
娜娜傻眼瞪着眼前这男人,怀疑他知道自己正在模她的手,她应该要把手抽回来,不过是她先握住他的,她甚至捏了他一下,而他的抚触很温柔,温柔到让她的心跳漏掉了好几拍。
当他开始用拇指抚模她手背上那小小的旧疤时,她全身都热了起来,不禁清了清喉咙一问。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这只手真的有温度?”
他猛地回过神来,酷脸微红,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瞬间松开了她的手。
“它有温度,我……”他说到一半,清了清喉咙,道:“我们希望它能尽量像真的……”
他说话时,右手紧紧抓着左手,抬起眼,有些窘迫的哑声解释。
“抱歉,我装上这型号之后,还没真的握过人的手,所以我只是习惯……我必须感觉……我是说记录不同物体的触感……并不是趁机”
不知为何,话到后来,越描越黑,他结巴了起来,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把话说清楚,但她笑了出来。
“OK,我知道你不是骚扰我。”娜娜玩笑般的说:“我不会去控告你性骚扰的,你不必那么紧张。”
他想要反驳她,但他确实紧张。
懊死的,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期,青温、笨拙,脸上还长满了青春痘,面对喜欢的女孩,只会在她面前出糗。
反射性的,他月兑口就道:“也许你应该上去了。”
她愣了一下。
“我不是在赶你——”他感觉脸在发烫,只能转过身子面对电脑,粗声道:
“我只是等一下得和屠震、肯恩及夏雨视讯,我还有一些数据得在那之前处理完。”一开始她没有说话,然后他听到她站了起来,轻快的说。
“帮我和他们打声招呼,如果你需要我,随时可以打我的手机,我不介意帮忙多做一些实验。”
他愣了一下,转头抬眼看她,但那女人已经转身往外走去。
他看着她娇小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在门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正色的说。
“博士,你把你的工作做得很好,你应该要觉得骄傲。”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不自觉握紧了手,感觉一股热气在胸口翻腾,让耳脸都热。
然后,她粉唇微扬,漾出一抹笑。
她在笑他,又不是在笑他,他不知道,他无法确切辨认,只能看着她笑着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实验室里,感觉有个小人开心的在心口上手舞足蹈。
那很傻,但他忍不住。
那女人称赞了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张开,再握紧。
这一秒,几乎像是能感觉她的手在手里,小小的,结实又温暖。
很暖。
让心又跳。
“所以,博士,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黑鸢。”
“你上网查过了?”她挑眉:“你一定上网查过,你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他拿着生的鸡肉块喂那只小鸟,然后才笑着承认:“是的,我上网查过了,就和你一样。”
“博士,你小心别被牠琢到,这贪吃的小家伙有张利嘴。”
“我的名字叫高毅。”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说过了。”她笑看着他,道:“博士。”
他拧眉瞅着她:“你是故意的吧?”
“当然。”她将嘴咧得更开,笑得可开心了。
他拿她没办法,只能跳过这个话题,改问:“你觉得牠吃青蛙吗?”
“大概吧。”她耸了下肩,瞧着那只小小的猛禽,道:“听说青蛙吃起来和鸡肉很像。”
“院子里的池塘里有很多青蛙。”他瞅着她说。
“我知道,牠们吵死了,一到夜里就叫个不停。”她笑着说,然后猛然领悟过来,瞪着他说:“不行,你休想要我下水去抓那些滑不溜丢的青蛙给牠当粮食,有鸡肉可以吃牠要偷笑了。”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水,就连下雨你都还出去慢跑。”他喂完最后一小块鸡肉,站起来到流理台那儿洗手。
“那是毛毛雨,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而且在雨中跑一跑,其实还满舒服的,你改天可以试试,绝对比你对着萤幕上的假风景要好多了。”
他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但她知道他不会试,这男人对于出门,还是抗拒。不过这阵子,在她面前,他已经不再对自己的手遮遮掩掩。
当天气开始慢慢热了起来,他甚至穿起了挖背的坦克背心,把他强壮的二头肌,还有结实的背肌都露了出来。
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她也不再老是盯着他的手,倒是忍不住盯着他的月复肌多一点。天知道,他的背心比T恤更贴身,几乎是整个绷在他坚硬如石、块垒分明的月复肌上,让她好几次都想要伸手把那吸湿排汗的布料掀起来,看看下面的肌肉是不是真的那么惊人。
这念头,让手痒了起来,她赶紧把视线移到他的左手上,免得真的伸手对他乱来。
说真的,要忘记他那只左手是义肢并不会太难,它几乎和真的一样,虽然他认为它还不够好,但有时她甚至觉得它比他的右手更灵敏,后来她才想到,两人认知的差别,在于左手才是他的惯用手。
这表示,这男人有极佳的反射神经,他原来的手显然表现得更杰出。
他也有很好的运动神经。
她看过他在地下室的健身房运动,她会到那里和他借器材,那间健身房真的应有尽有,他会在健身房跑步、跳绳、吊单杠,做重量训练,那里有许多的电子仪器记录他的心跳、血压,以及他左手的反应,然后她才发现运动也是他的研究之一。
他必须知道那只手能做到什么程度。
据她观察,他的体能还真的是该死的好,他那浩克的身材可不仅仅只是好看而已。这男人每天都会跑步,把四十公斤的哑铃当玩具,挺举还能轻易举起超过两百公斤的杠片,害她看了呆了一下,难怪他之前抱她上树那么轻松,对他来说,她大概轻得像根羽毛一样。
自从把话说开了之后,她发现这家伙工作起来非常的认真,他确实有很可怕的专注力,有时甚至会完全忽略身旁发生的事。
阿震给他的机器碎片,真的就只是碎片,还因为爆炸的冲击而扭曲,虽然屠勤尽力收集到了一部分,那些残缺扭曲的碎片还是少得可怜,而且真的很小很小,但他将它们扫描做成3D立体影像,再像拼图一样的将它们一个个复原,他常常整天都在搞那东西。
他不厌其烦的挪动它们,试图找出那些碎片原来所在的位置。
不再需要瞒着她之后,他把工作带上餐桌,有几次他吃饭吃了两小时还没吃完,就只是一直不停的在挪动它们,让她终于忍不住禁止他把那3D全像摄影图拿上桌。
“你知道,我不喜欢饭菜冷掉,你要是再边吃边看那些一点也不能帮助消化的东西,下一餐就继续吃你那些冷冻微波食品。”
“你自己不是也会用。”他抬眼看着她抗议。
“但煮饭的人是我,你这样很没礼貌。”她皮笑肉不笑的抓着餐刀,指着他说:“况且,没吃完饭之前,我不会用,我吃完喝茶时才会上网。”
她手中的银制餐刀闪亮亮的,拿刀的方式和脸上虚假的笑容,带着明显的威胁,他眨了眨眼,乖乖把电脑关了起来,挪到一旁,虽然如此,还是忍不住本哝。
“我以为在这屋子里,我才是老大。”
“我以为你早该知道,在厨房里拿锅铲的才是老大。”她眼也不眨的切了一小块鸡腿,叉了起来,再次指着他说:“我们对仍在冒烟滴肉汁的鸡腿,要怀抱敬意。”
闻言他轻笑出声,拿起刀叉吃起他盘中的迷迭香鸡腿,然后说:“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对鸡腿不礼貌,我需要对它祷告才能吃它吗?”
这话,让她也笑了出来,道:“不用,但我不介意你崇拜歌颂我高明的厨艺。”
“你高明的蔚艺是用我院子里的杂草做出来的。”他说,然后在她挑眉之前,开口道:“不过,这还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香煎鸡腿。”
那不是什么华美的词藻,但这简单的称赞,还是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说真的,她很难不对这家伙微笑,特别是当她微笑时,他总会有很好的反应,像是他也因为她的开心而愉快。
或许是因为很少和外界接触,这男人单纯得很,他的情绪反应都很直接,不会拐弯抹角,不会说一套是一套,相处起来十分轻松,没什么负担。
很难得的,在来到这里两个月之后,她发现韩武麒那贼头,还真说对了一件事。
在这边的工作,除了一开始的磨合期之外,基本上还真像在度假,比当莫莲的贴身保镖还要轻松,巴特家的工作环境虽然优渥,但莫莲毕竟是蓝斯、巴特的老婆,本身还是全球知名的科学家,就算没人试图绑架巴特夫人,工作之余,她也得满世界飞来飞去,陪蓝斯、巴特四处应酬。
只要她记得别对这会对她脸红的可爱猛男伸出魔爪,谨守别和雇主乱搞男女关系的最高指导原则,她的日子会很好过。
坐对面的男人察觉了她的视线,挑眉抬眼看她。
“怎么了?”
“我烤了柠檬派,你要来一块吗?”
他对她露出超级开心的笑,“当然。”
唤,可恶,他笑起来竟然还有酒窝呢。
他笑得那么可爱,害她忍不住也跟着眉开眼笑。“我去拿过来。”
当她把柠檬派拿来时,他已经解决盘里的烤鸡,她切了一半给他,然后发现他在她处理派时,把碗盘收了,还洗了碗。
她泡好热茶,和他一起坐下来喝茶吃派,两人各拿着一台平板电脑,偶尔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几句。
屋外,又下起了雨,但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又温暖。
她上网查看网路新闻,他则继续浏览分析他的数据,偶尔她看见好笑的奇闻异事,会忍不住拿给他看。
把同伴推倒的邪恶企鹅——
吃太饱被卡在洞口,被人拔出来的土拨鼠——
假装残障拖着后脚的狗,等没人理牠就站了起来小跑步离开——
本来以为他会觉得她很无聊,或者早已看过了,谁知他一个也没看过,看了那些影片还笑得停不下来,害她忍不住又找了不少搞笑动物给他看。
到了睡觉时间,她和他一起合作收拾了桌上的杯盘,各自回房,她才发现她很久没这样和人优闲的待在一起,过着这种宁静的小日子。
这感觉,说真的,其实还不错。
她洗完了澡,坐在床上,打开电脑,最后一次检查保全系统。
屋外还在下雨,无论屋里屋外都很正常,她没看到可疑的人事物,所有的安全系统也亮着正常的绿灯。
从屋外的镜头,她可以看见他房里的灯还亮着。
说真的,在她帮他换了一个比较没那么遮光的窗帘之后,她以为他会坚持换回来,但对于她的自作主张,他什么也没说。
那是个好现象,至少他不再坚持鬼屋能让人退避三舍的那一套,虽然每次送货的人一来,他就会瞬间离开人们所及的视线范围,不过已经比之前更常到院子里闲晃了。
然后,他关了灯,她也跟着关了灯,上床睡觉。
不知他的左手到底是怎么断的?
这念头在睡前浮现,她猜是和那次意外有关。
只不过,那不是意外。
武哥没有提高毅左手的事,那男人也不曾主动提起,让她知道他八成是在那次事件中,失去了他的手。
他的惯用手。
不由自主的,她垂眼看着自己的右手,难以想像若她失去自己的惯用手该如何生活。
但他做到了,振作了起来,还为自己找回了手。
那男人真的很了不起。
相较之下,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只是,她依然忍不住为他无法解开那心结,把自己关在家里,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