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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魇 第八章 障孽死志结(2)

血血血——

有什么迷乱了凤兮的眼睛——震惊到不敢置信。

堂上所有人都不敢喘气——朱文圭,袖中藏剑,在所有人未曾预料之际,竟然——刺杀桑枝?!

“哈哈——”那疯子癫笑一声,“朱文奎,你就是这样——以为把自己贬到最低就不会伤人了?负德负臣,无父无君,弃尸荒野,从此与朱家天下了无关系?!别傻了,你自己何尝不是一个疯子?!无可救药的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拔出匕首,血落在地上,“你不恨——好,你不恨——我恨——我不甘心!对你这样的人——伤你杀你都不足以让你成恨,就该杀你在乎的关心的人——她会死,也是你害的!朱文奎,十多年前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如今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要你好过!”

他恨的东西太多,怨的东西也太多,已经……疯了——疯了!在场的人只能想到这一点。

凤兮似乎没有听到朱文圭在那里说了什么,他低下头去只看到桑枝跌了下去,然后血流淌了开来,慢慢地浸红了衣衫——

好刺眼的颜色,他没有动,只是闭上眼,嗓子里好像也被大火烧燎过一般干涸,那个疯子还在尖笑,声音好刺耳——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沸腾了,血液都是热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

谁在说话,已经分辨不清,再也听不清那些凤兮凤兮,那些爱恨情仇——因为说话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面前了。

死了——死了——心药已经死了。

他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眼睛在那瞬泫然睁开,没有了款款倦意,那里面竟是让人无法释怀的孽恨,还有那如妖如魔的吞噬惊悚的血色!

“锃——”银剑寒光闪过,朱棣还不知手中的剑何时被凤兮夺了去,就已经看见对面血色喷涌了出来——那颗人头就这么滚到了脚边——

凤兮一剑直削去朱文圭项上人头!

炳哈——十九年前弑亲——十九年后再次弑亲——

尖锐的笑声盘旋在脑中——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要你好过!于是,他亲手杀了弟弟,他果然是个妖孽呢——朱文圭用两条命换他血债血偿,换他一生不容,一生罪孽!

原来——你们当真都如此讨厌我,如此——恨我。

凤兮冷笑一声,不说朱棣惊骇过头,整个人僵在那里,这才发现凤兮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左手,而右手上那道断腕的痕迹如今赫然呈现在眼前。朱棣不是笨蛋,东厂多年明察暗访不是没有风言风语,他略一想便能明白是什么断了这孩子的妄念!

魏延谨这次是连声“护驾”都喊不出,饶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陆折泠,也是头次遇见这样的情景,此时虽然震惊却还镇定从容,轻轻将朱棣挡于身后。

剑上好多的血,洗不干净——洗不干净——

凤兮没有看其他三人一眼,他只是跪了下去,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还是温的呢——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他想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伸手触了下桑枝身边流淌而下的血,立刻像被烫伤般地抽回,他想起御梨栖那晚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地说着:“苦的呢,凤兮。”

苦的……

苦的——这一生飘零苦楚……世上谁人在意半分?

连最后一个在乎他的人——也被他害死了!

“呵呵……”他笑得妖冶如花,又好像是在哭,染了血的指尖含进嘴里,唇角渗出了血丝,他将自己的指尖咬破了,那样子就仿佛是个吃人的妖孽,“将心比心啊,怎么相濡以沫……”他又哭又笑,原来这样的话,直到他将这一切毁了才说得出口!几番真心,几番错待!“哈……”他说着,突然呕出口血,众人大惊发现他竟然将袖剑刺进了身体!他在寻死!“纵对你尽情尽义尽爱,有何用——”他又用力三分,剑穿月复而过,“又……何用呢……”终于——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这是——明宫大火之后第一次掉眼泪了吧,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会掉泪的。

只是——晚了……已经,晚了呢……

朱文奎早就死了,死在建文四年六月乙丑;如今凤兮也死了,死在永乐十九年,十月初九……

听说坏人死了会下地狱的。

那么,他也应该下地狱的吧。

可是,地狱里一定没有桑枝。

因为她太傻了。

呵。

很冷,很黑,很……痛。

死了,还会痛吗?

他不知道,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痛了身体,如同被虫子撕咬一般的难受,手指不由自主地一曲,身体一颤,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

昏暗——

是什么地方?他醒来的第一个感觉还是痛,身体很痛——

会觉得痛,那一定是没有死——没有死?

他自己也不敢置信,却没有半分的庆幸和开心,反而觉得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还是——就那么死了吧……不要醒来了……

不要醒来了……

他这么想着,睁开的眼睛又缓缓地闭了上去。

“活过来了还给本公子装死?!”有人当头一喝,还哼哼了两声。

这个声音——凤兮全身一僵,魏摇扁……那个不知人间愁滋味的九公子,他被这声音一喝,又睁开了眼睛。

“果然活回来了,吓死本公子了。”摇扁眨眨眼,用衣袖遮挡住脸,只有那一只眼睛不停地眨,“你胆子可真大,竟然当着皇上的面杀了朱文圭。”他放下袖子,另外一只眼睛还是被那个华丽丽的眼罩罩着,看不出一点神色,“你的亲弟弟呢。”他又加了一句,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凤兮没有去看摇扁,他下意识地伸手模了模腰际,厚厚的绷带,朱棣——救了他?为什么,要救他呢……他的动作因为摇扁一句“你的亲弟弟呢”停顿了下来,心里猛然有些抑郁,手也不自主地微微颤,他张了张口,说得极轻:“他杀了桑枝。”所以,他要杀朱文圭,不管是在谁的面前,也不管他是谁——他果然算不得好人,为了一个人而不顾一切地去杀另一个人。

他说完,又抚了抚腰上的绷带,脸色不好,却不再是那大殿上如噬人鲜血的妖孽,而是淡淡的有些倦柔。

摇扁递过来药碗,“活过来就好,快喝了。”

凤兮很听话地接过,端在手里,连摇扁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人,突然变得好听话,甚至有些木然。若说以前的凤兮像一缕幽魂,那么现在的凤兮更像是一个人,只是,没有魂……恍然失了家的小猫一般,只懂得默默然接受别人给予的任何东西,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拍拍凤兮的脑袋,所以他真的这么做了,轻拍两下后赶紧退到窗口,像得了好处般笑眯眯地看着凤兮,窗子只开了小缝,屋里很昏暗,但是屋外天气并不差,他就偷偷朝外看,不知在想着什么。

“入冬了,京城就要下雪了,到时候去一品堂点一份雪色福禄汤,然后一边吃一边看呆风吟被小折子打成熊猫眼,或者我们看小折子被呆风吟气到脸色惨白。啊,说起那个惨白,本公子当真是没见过朝廷上有能让小折子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呢……”摇扁笑眯眯。

“是不是吃了药,就不会死了?”突然,凤兮问了一声,他仿佛没有注意摇扁在说什么看什么,他看的只是自己手中的药,右手端着碗,左手轻轻抚上手腕,好清晰啊——那么深刻的断腕的痕迹,一辈子都忘不去,抹不去。

“本公子开的药方从来是药到病除,起死回生!”摇扁摇头晃脑地保证。

凤兮“哦”了一声,那声音也很平静:“是不是,那两剑,不够深?”他又问了句,好像在自言自语。

“……”摇扁瞅他一眼,继续看窗外,“是不够深是不够深,你是不是还打算多刺自己几刀?”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我说……”

不够深……嗯,是不够深……

摇扁还在说话,凤兮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手抖了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够深,那两剑,不够深……他没有死……为什么,只有他没有死?……哈——什么药啊……他的心药已经死了,他还能活着吗?他还有,必要活着吗?

“哐啷——”药碗碎了满地,摇扁被这声音一惊,眼角一掠全身大震!

他——疯了不成?

血流了下来……凤兮执着破碎的陶瓷,竟然在右手手腕上割了下去!

他——竟然割腕自尽!

瓷片划得毫不犹豫,甚至理所当然,在那年断腕的痕迹上割上一道又一道新痕!

摇扁倒抽口气,竟被这场景吓呆了半分,等他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冲过去抢走凤兮手上的瓷片时,他已经割了五道伤口,道道不留情——道道要将自己往死路上逼!

“你你你……你真是好样的,本公子花了那么多心思救你,你就这么报答本公子!朱文奎,你当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摇扁掐住他的手腕,忙点住他周身大穴,大骂起来,虽说是骂人,可声音却颤抖起来,他是第一次——当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不要命的做法!凤兮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旁人说死就死的人,若非真是绝望到了顶点,他不会那么自求寻死的,“完了完了,你害本公子的承诺没办法兑现,你害本公子没脸见人了!”他怨恨地瞅了一眼那虚弱的人,得不到半点回应,咬咬牙,“本公子还答应会好好将你还给她,那笨蛋这次肯定可以好好敲本公子一笔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你要是死了,我这千岁府肯定还要多条人命,你就行行好,别再折腾公子我了成吗?”摇扁扣着他的手腕。

凤兮虚弱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脸色比方才又苍白几分,看得摇扁心里也一阵阴寒。

凤兮什么都没有听到,就听到了那个“笨蛋”。

桑枝——是,桑枝吗?

“她……”他张了张口,就说了这么一个字,眼神也顿时有了几分神采。

“一刀,”摇扁伸出一根手指,“要不是本公子掐着太医院那群老家伙的脖子,恐怕是救不回来了,你们都没发现那刀并不是中在心脏吗?”他看到凤兮震惊了半分,也不觉得把一切功劳包揽在自己身上很可耻,当时的情况太混乱,凤兮只知道桑枝倒下去,哪有注意到她是死是活?摇扁摇摇头,“你伤得比她严重,两刀,你刺了自己两刀,还嫌不够。”摇扁耸耸肩,“她只是身体虚弱,醒过来一次,死命地要我救你。”可惜话还没说完就昏了过去,摇扁替他把手腕包扎好,凤兮闭上了眼。

“你要是出了事,她再出了事,我这千岁府就太不吉利了。不吉利就算了,本公子还要为你们出殡,送葬,这可都是要花钱的、花钱的呐!”摇扁一边嘀咕一边退出门去,好像真的很心不甘情不愿,“虽然本公子童叟无欺,男女不拒,也不放高利贷,你们也不能就这么吃定我呐……真是好人没好报……”他絮絮叨叨转角不见了,这年头好人真的很难做呐。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好像隔开了喧嚣,也隔开了一切冤仇,凤兮抓着手腕的绷带,可以感受到血还在渗出,不过——不痛,一点也不痛,她没有死呢……他们都没有死……他脑中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还来不及高兴,来不及去想接下来是什么,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朱棣还有其他人又会拿他们怎么办,只是有些头晕,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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