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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雪 第5章(1)

腊月初八,宜嫁娶、求嗣、祈福。

这日的确是个黄道吉日。

所以“洛阳王”章飞决定将婚期定在这一天。

“洛阳王”续弦的消息一传出,几乎轰动了整个江湖。谁人不知自从“洛阳王”之妻孙氏死于难产后,他一直未再娶。

“洛阳王”好酒,一生中从未缺过女人,但是他最爱的唯有亡妻孙氏。因此,“洛阳王妃”的宝座自从孙氏死后就一直空着,空了二十几年。

可很快就有人坐上它了。那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能爬上“王妃”宝座?人们都在好奇地纷纷猜测,所以“洛阳王”宴请江湖人士的请柬无疑是最抢手的东西。

谁人不想有机会一睹这位神秘王妃的芳容?

抢不到请柬的人干脆利用“洛阳王府”招临时杂工时混进去,希望能看到王妃,也好事后向朋友吹嘘一番;更何况这几天杂工的报酬实在是很诱人。

“洛阳王府”招杂工无疑是为了应付腊月初八的大宴宾客。

距婚期还有四天。

王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但存心一睹王妃芳容的人却大呼上当,因为这里非但看不到王妃,就连稍稍顺眼的丫头也找不着,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王府何方。人说“侯门深似海”,这里亦然。这些人被蒙上眼睛带到这里后,就再也未踏出过院门一步。

众人只知道这里是厨房,因为这几天的他们的任务就是挑水劈柴。

柴已劈好,堆在院中宛如小山一般,水也挑满了整整四十缸——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二十几个人围坐在院中聊天。

话题不外乎是“洛阳王”那位神秘的王妃——女人似乎永远是男人聊天的热门话题。

但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只是坐在井台上不言不动,怔怔地看着漫天的晚霞发呆,他似乎年纪不大,长得也并不太讨人厌,只是满脸的胡须,眼窝深陷,一付落泊木讷的神情。若不是他能一斧劈开一段海碗粗的木头,一次能挑四桶水,“洛阳王府”的管家说什么也挑不上这个人做杂工。

众人只知道他姓穆,都管他叫“木头”。

二十几个杂工中有一个领头的,据说是洛阳城中的屠户。他家干这一行已有好几代,手艺也越来越精,洛阳城中的猪肉倒有一半是经他家宰后卖到市场上去的。他也仗义疏财在城里颇得人缘,因此大家都称做张老大。

张老大在一群人中笑得声音最大,忽然他笑骂道:“喂,木头,你小子在看什么?难道那劳什子快落山的太阳比‘洛阳王妃’还好看?”

木头仍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听见。

张老大“呸”了一声,道:“这小子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真他妈的呆……看来就算王妃那娘们真地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出好来……”

城东卖豆浆的赵四叹道:“说……说起王……妃我,我就有气,都,都……来了五……天了,我……我们连个人影都……都没有瞧见……”

张老大笑骂道:“你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见到她又怎么样?你也真他妈的没出息,才几天没见女人就憋成这样子!”

赵四本来就因为结巴憋红了脸,这下子脸更红了。众人轰笑起来,有人叫道:“原来赵四哥想女人快想疯了……”

赵四红着脸,急得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道:“你……你……你们……”

忽然张老大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道:“你们别说,我听有人说这个什么王妃还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好像也是从……”

这时,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灰衣人,众人都认得他就是带他们到这里来的张管家。这是一个阴沉削瘦的中年人,他出现时无声无息,此刻更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张老大的话,冷冷道:“我来通知你们去吃饭,饭可以多吃,但是话不妨少说些。”

众人被他这种冷漠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一轰而散,只有木头还呆呆地坐在那里。有好心人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该吃饭了,木头……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究竟看出了什么?”

木头肩头不由一震,随那人起身,良久才淡淡道:“明天……”

那人好奇地追问:“明天怎样?”

木头叹道:“明天有雪。”

那人失笑道:“胡说,天气这么好,怎么会有雪?你呀,真是块木头……”

木头与那人已走得很远,张管家的眼睛仍死死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喃喃道:“不错,明天的确有雪……”

真的有雪。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当众人推开门时,眼前已是白皑皑的一片。

有雪,也有血——雪上有血。

白的雪,红的血,令人分外触目惊心!

血来自雪地上的张老大。

张老大已经变得僵硬,显然他已经死了很久。众人看遍了他的全身也未见一点伤痕,只是口中,一条舌头竟然不翼而飞。

这是怎么一回事?众人忽然都觉得很冷——雪花落在身上的凉意是可以抵御的,但心底的寒意如何抵御?

只有木头仿佛无知无觉,仍呆呆地望向天空。

张管家消瘦的身影又如幽灵般出现,他冷冷地看了看张老大的尸体,冷冷地道:“也许是阎王看他的舌头太长话太多,才割去了他的舌头,你们两个人把他抬出去,剩下的人去吃早饭。”

众人无言。木头也收回目光,向厨房走去。

忽然,张管家一掌拍向木头肩膀,道:“你等一等。”

这一掌看上去仿佛用了很大的力量,却只是轻轻地放下。木头没有惊慌,只是停下脚步,缓缓看向张管家,道:“什么事?”

张管家阴沉沉地打量他,冷冷道:“你今天又在看天,这一回你又看出了什么?”

木头面无表情,道:“明天,明天还有雪。”

“哦?”张管家扬眉笑道:“有雪?是有雪,还是有血?”

雪又继续下了一整天,直到入夜时分才小了许多。

这一夜格外安静,众人早早就钻进了被窝,是畏惧寒夜,亦或是其它?大伙儿也都明白,这里不比市井闹市言出无忌,也许睡觉是最好的办法,可以让自己不胡乱说话,否则没准明天一早丢的就是自己的舌头,自己的性命。

包何况如此风雪之夜,被窝无疑是最舒服的地方,在这冰雪之夜,又有谁会到处乱跑呢?

可就在这时,从柴房顶上腾起一条人影。

那人影轻巧地掠过后院,跃入侧院的花园。若大的花园百花凋零,只有傲雪红梅暗香袭来,亦被装点得银装素裹。

那人影却无踏雪赏梅的闲情逸志,向左首挂满明灭不定绢纱宫灯的九曲回廊走去。

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曾花了两个晚上模清了后院的具体位置,又花了三个晚是才找到一条不惊动王府上下任何高手通往花园的路。三天,还有三天!

如果这三天还完成不了他的任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蓦然一阵风起。

不是夜风,是掌风。这掌风直袭即将踏入回廊的人影的背心。

那人影微一侧身,掌风擦肋而过。他身形从容,好似早已算好这一掌的方向。而后,耸缓缓转过身。

在积雪莹白的映衬下,这面孔仿佛带有一丝奇特的透明,赫然是木头!

木头盯着冷笑不已的张管家,眼睛一眨不眨。

张管家冷冷道:“我猜得不错,果然是你。”

这时的木头不像木头,而像是一柄锥子,目光仿佛随时会刺穿人的心脏。但他仍是一言不发。

张管家被他这种冷静得出奇的表情看得有些紧张,冷笑道:“从你一到这里我就开始怀疑,尽避你掩饰得很好,但你有一处最大的破绽——你的手!一个落魄痴呆的人是不会有这么一双灵巧的手,更不会有这么一双干净的手,只有经常握刀、握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木头的瞳孔在渐渐地收缩,在他杀人之前,通常都会这样。他淡淡道:“我并不想掩饰什么,我是谁也并不重要,只是今夜你却实在不应该来……”

“哦?”张管家想大笑,却又恐怕惊动了别人,若是“洛阳王”知道问题是出现在他所管辖的范围内,后果会怎样?

张管家握了握自己的手,他对这双手一向很有信心。从他十七岁至二十七岁整整十年间,“无痕掌”张无痕的名声也响遍了江湖整整十年,虽然后来这十年他销声匿迹投奔了“洛阳王”,但他的武功却一丝一毫出没有退步,反而更加炉火纯青,比如昨夜击向张老大的那一掌,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满意。

张管家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看出这个年轻人善用的兵器非刀即剑,但在进王府之前他曾仔细搜查过每一个人,绝不可能有人能够带刀进来,而这里除了菜刀,恐怕找不到第二种武器了。

难道菜刀也能杀人?

夜空中又飘落下几片零星的雪花。

有一片忽然落到了木头的睫毛上,,木头忍不住眨了眨眼,就在这时,张无痕双掌突然拍出。这一掌不但无痕,而且无声!

雪花瞬间在木头眼中溶化,当木头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那双手掌拍向他的胸膛。

他不但没躲,反而迎了上去!难道他一心想求死?

就连张无痕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击中木头,当“扑扑”两掌拍上木头的胸膛时,他也忍不住一怔。

这时他与木头相距不过咫尺。

木头忽然张嘴,一口鲜血如利剑般尽数喷到张无痕的脸上,张无痕只觉得脸上如针刺般痛疼,忍不住想张嘴呼喊。

但他忽然感到口中一凉,颈上亦是一凉,而后他看见雪水从口中流出,血水从颈上流出。就在他张嘴之时,木头已将一团雪塞入他口中,一柄刀砍到了他的颈上。

张无痕喉间格格作响,死死盯着木头手中的那柄刀,至死也不能相信这柄刀能杀死他。

木头手中握的不是菜刀,而是冰刀!

冰刀因沾上张无痕的血而渐渐深化,一滴滴落在张无痕的身上。

木头似乎一笑,道:“我说过,什么刀都可以杀人的……”但他这一笑却显得异常诡异,就在他张口时,血已顺着他的嘴角流出,他每笑一次,血便涌一次,好似体内的鲜血都将随着他的笑流尽一般。

难道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根本不必接张管家那一掌的,但他似乎有意在折磨自己,也许只有上的疼痛才能令他忘记心灵上的痕苦。

也许他也是个伤心人……

木头后着胸口蹒跚而去。

忽然,九曲回廊拐角处闪出一个年轻的白衣女孩,她望着木头远去的背影,眼中亦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

她缓缓走近张无痕,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在张无痕身上又刺了几下,然后踩乱了地上的脚印……一切办妥之后,她才高声叫道:“来人啊,有刺客……”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人影闪出,向白衣女孩道:“很好,你做的很好。”

白衣女孩看了看张管家的尸体,刚想向那条人影躬身行礼,却忍不住呕吐起来。

那人影含笑道:“怎么,小雪,你也怕死人吗?”

那个叫小雪的白衣女孩拼命咬着唇道:“小雪以后就不怕了。”

人影道:“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这样做么?”

小雪躬身道:“小雪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只要是夫人吩咐的,小雪就一定照办。”

那人影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颔首道:“好,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心里都清楚,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已经有人赶来了,”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记住我刚才教你的话,如果有人问起,就这么说……”

只经过一夜,仿佛一切都已经变了。

第二天清晨,当木头醒来时,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有惊讶,也有害怕。

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晚的事……被人发现了?不可能的呀。

这时,从未出现过女人的后院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笑起来很甜的少女,那少女正笑着向木头福了福,道:“穆少侠,我家主人有请。”

“我家主人?”木头心中猛然一震,他想问她家主人是谁,但终究还是没问,因为任何人都应该知道,王府上下的主人只有一个,那人一定就是“洛阳王”章飞!

难道真的是章飞要见他?想到此处,木头的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又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少女微微皱眉道:“看来穆少侠伤得不轻,还好,主人那里刚刚煎好药……”

木头淡淡道:“好,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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