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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韧斩 第8章(2)

“你不愿意嫁给北狄人,哥哥带你走,不好吗?”他一头雾水。为了绻儿的幸福,这一次,他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决心都下了,怎么当事人倒有了意见?

龙绻儿还是摇头,拉着兄长的手在掌心写道:“晚了。”

“只要你肯走,那就不晚。”龙缱隐藏的王族霸气浮现而出,“其他的事不需要考虑,哥哥会打点好。”

“不必了,我嫁。”写完,龙绻儿又蜷缩成一团,泪落满颊。

“你不是心甘情愿的。”龙缱耐心地说,“这要我怎么放心呢,你是个公主,不是轻易就能许下终身的女子。”

龙绻儿支支吾吾地伸手推了推他。

“不用担心我。”龙缱叹了口气,“母妃看到我只有开心的份儿,只是我不愿意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绻儿,你的嗓子要赶快治,不然真的会哑一辈子。”刚才碰到她的脉搏,大致清楚是哪里的问题——幸好,不是中了毒。

“哥哥——”龙绻儿的娇纵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口型说:“我会嫁的。”

“你肯嫁和花凋有关是不是?”龙缱眼眉一立,腾起一股肃杀之气,“好一个堂堂六扇门的神捕,好一个君子‘一诺千金’!”转身看了龙绻儿一眼,“你不肯走么?那好,等我把花凋带到你面前,当着我的面,如果他无心,你也无意,此事全当作罢!”

“呜呜呜……”

这一次,不顾妹妹的拉扯,他狠下心,头也不回出了龙绻儿的寝宫。

从大内一路出来,便往六扇门走,夜幕深重,星月无光,街道上冷清得十分诡异。夜风吹拂面颊,让龙缱的心绪慢慢平和。注意到四周的异常,他谨慎地放慢了步伐,小心翼翼戒备着附近的风吹草动。本来六扇门是在朱雀大街上,而反方位陡然传出一阵刺耳的兵刃相格声,那一阵一阵余波向四周扩散,嗡嗡作响,龙缱顿时意识到一件事——断水弯刀!世上除了风烛手里那把涤凡剑,别的宝刃断然不会有这种气势。

龙缱脑中飞快闪过一道光,身形已在数丈开外,紧接着,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内,同一时刻又追出四五个黑衣人,刀光剑影缭绕,冷气森森。被追的身影踉踉跄跄,出手虽敏捷,已是力不从心,几次三番都是侥幸躲过。龙缱并没有带任何一件武器,身上只有随身多年的一把扇子,为了挡下那身影即将承受的致命一击,扬手抛出。在黑衣人闪神的刹那,跃入包围圈将被困的人带走。

龙缱仰天吹了一声口哨,几枚袖箭甩手而出,黑衣人应声倒下。然而,来追他们的人前赴后继,没走几步又有一批出现。这时,有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包抄而来,龙缱在他们的掩护下扶持着救下的人飞奔离去。

“撑得住么?”

耳边疾风呼啸,被救之人睁开紧闭的双眼,青紫的唇张了张,“你怎么会来?”

“不来可以么?”龙缱沉下脸,“雪韧你从来不听我的。”

雪韧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口齿沁出一丝血,“不是……龙缱我……”

“住口吧。”龙缱不再温文尔雅,口吻变得异常犀利。

雪韧眯缝着眼,没看清他们进了什么地方,只是莫名的熟悉,继而注意到,是一间温暖的卧房,檀香袅袅。

“哎呀,王爷回来了,这……这是雪韧姑娘啊,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少女惊诧地低呼,打算去搀她。

龙缱一挡,“去书房拿‘凝愈粉’,她身上有毒粉,不要太靠近。”

“是。”少女缩了缩脖子,赶忙转身去准备。

龙缱将她放在床榻上,重新探了探脉象,不觉吁了口气,“幸好时间不算太久,不然你的功夫就要废了。”

“我身上有毒粉,你不怕?”和她那么亲昵,他不会中毒么?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你担心我么?”

“才不是。”她偏过头,“只是不愿再受人恩惠……一次已是太多……”上次被他救,便要帮他将出走的留书转给皇上,引来关注不说,还有一大堆麻烦,现在又要来了么?

“好无情啊。”他摇了摇头,继续在柜子里翻寻瓶瓶罐罐,须臾,叹道,“看来就是我为你而死——”

雪韧咳了一声,舌尖痛楚难当,想说的话说堵在唇边。

“别再勉强自己。”他想起了口不能言的妹妹,眉头紧锁,“到了想说却再也不能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龙……”

龙缱没有搭腔,转身坐到她身后,修长的食指一点,直接由雪韧后背上的“灵台穴”入手,注入真气,“抱元守一,不要让我白费心血。”

雪韧这才缓缓闭眼,定下神思。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阻塞的真气才得以流通,浑身酸软依旧,却比刚才有了几分精神,她睁开眼的瞬间,发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也定定地瞅着她,正是当年那个照顾她的湘湘。

“姑娘醒了?”她笑得好无邪,“王爷算的时间真准,来,正好把这个药用一下。”

药?又是药?雪韧反感地摆手,向床内侧避了一下。

湘湘笑弯了眼,“姑娘的反应都在王爷的预料中。”说着,将手里的一个小包打开,“这里面全是粉末,并不是要姑娘吃下去,而是含在舌尖。”

“嗯?!”雪韧一怔。

“王爷说,姑娘怕吃药也就罢了,如果连含的药也不用,就别怪他不客气。”湘湘学着龙缱的口吻,一脸正经地说。

“谁说我怕?”她不服之下开口说话,舌尖结痂的伤口再度崩开,剧痛刺激了全身。舌头上本身就有许多细小密集的血管,难怪咬舌可以自尽,即使舌头不断,血流得差不多,也要玩完儿啊。

雪韧痛得眼前黑了黑,双手赶紧扶住床沿。

“谁让你伤在舌尖上。”龙缱淡淡的嗓音传来,继而人影一晃,从屋外走入,顺手拿过湘湘捧着的药包,吩咐道,“你下去准备晚饭,等会儿他们回来安排休息。”

“是,王爷。”湘湘福了福离开屋子。

雪韧听到“他们”两字,敏感地捕捉到一些事,这次回来的,不只是龙缱一人啊,否则刚才帮他们月兑身的人作何解释?他的归来,究竟会带给朝廷多少动荡,还在两说。眼下嘛,让人不安的反而是六扇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她的沉思,让龙缱挑起兴味的眉毛,“张嘴。”

她仍是没反应。

龙缱索性直接伸手,掐住她尖尖的下巴,拇指用力一扣,立即得偿所愿,看到两排整整齐齐的贝齿。

“呜……”雪韧没曾想他会偷袭,扬手便去还击。

龙缱既不躲也不闪,镇定自若说:“能救你,值得。”

这……这还叫人怎生下得了手?他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虽然气,也不能不承认是事实,的确被人家又救了一次。他的指月复在唇上游弋,药膏涂抹在舌尖,冰冰凉凉的,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香甜,顿时缓解疼痛的灼热。

“你儿时一定是个乖孩子。”他忍不住笑了。

雪韧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样子,摇了摇头,“不是,我对母亲很冷淡。”

“那父亲呢?”他貌似随口地问,立即,手指之下的肌肤一僵。

雪韧冷冷道:“我没父亲。”

“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么?”当作没有看到她的表情,龙缱故意笑呵呵说。

她声色不变:“是,就是石头缝里钻出的。”

“即使到今天,还是不愿意说啊。”他松开她唇上抹药的手,双臂下滑,扶住她的肩,“有很多事除了你自己去面对,没有人可以帮忙。”

“你知道什么了?”雪韧眯起眼。

龙缱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慢悠悠开口:“我知道很多,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只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会装作不知道。”

他在说绕口令么?

她听得昏昏沉沉,心烦意乱地一拍床铺,“不管你知道什么,我不干涉你的事,你也不得干涉我的事。”

“你没有干涉我的事么?”龙缱一扬唇,“那么昨夜拦我,不让我在母妃面前露面的人,是哪位大侠?”见她噎住,他又说:“明明放不下我,还要这么固执地守一个面子,不是太累了么?”

雪韧低下头,将脸埋入膝盖里,许久,说道:“今日是意外,尚书府发了帖子要我们去做客,只是没人料到,会堂而皇之成了一场鸿门宴。”

“又是尚书府?”龙缱轩眉飞扬,“他们围杀四大捕头么?”

“嗯,也不能完全这么说。”雪韧沉吟着说,“这件事,一开始还没有那么僵,但怪的是月刹……他……”

“他怎么了?”龙缱静听下文。

“我不该给你说的。”她闭上了嘴。

“说明你相信我,说明你有眼光,说明我的确值得信赖,说明我值得依靠。”他朗然一笑,靠在她对面的枕头旁,“话讲到一半戛然而止,太不道义了。”

“你又不是混江湖的,懂得什么道义?”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他平静地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与庙堂一样——无信不立,但江湖又多了一份放逐的自由。”自嘲地笑了笑,“道义这东西,端看在什么立场了,不是么?”

雪韧没有反驳,盯着他的脸孔,幽然道:“好好的王爷不做,偏要远走他乡,你以前又不是没有去过北狄,吃苦也是自找的。”当初他不是为救十四弟,在北狄游走很久?

“不枉再去一趟。”他不以为意地笑,“确实是什么样的地方培养出什么样的人。”

“不要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雪韧轻轻一哂。

“外表温和客气,内心又防范心强,明明情多又装作无情。”说起她的特点,他简直可以滔滔不绝,“每次想要一刀两断,却下不了狠手,只落得自己一身凄惨……”

“你直接说我没出息,不就好了?”她干脆地总结。

“为情所累,虽然糟糕……”他起身坐直,“可也不是一件坏事,对了,尚书府的人邀请你们去,为什么会打起来?”

“你很关心这件事,打算做什么?”

“我怀疑尚书府那两兄弟下一步打算逼宫。”他凭空丢出一颗雷。

“你说什么?”她也瞪大了眼,下意识四周去看。

“自从宁王出走,这王府已是多年无人注意。”他说话时眼中闪过一抹光,“放心吧,就算有人听去也不怕。”

“之前不是在太子府落脚么?”她不理解,“现在回到宁王府,是你有了新的决定?”

“知我者,雪韧也。”他微微一颔首。

“尚书府明显在拉拢人,要六扇门支持你。”雪韧直接抖了出来,“这倒是正常的,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实在过了头。”

龙缱摊摊手,“让绻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当哥哥的能不回来么?明天便是九公主启程的日子,无论如何,我今日必然会身在京城。”

雪韧猛然想起昨夜两人在梅妃寝宫听到的话,那时,龙缱已打下深刻烙印了吧!不过,这和尚书府急着请他们四个有什么直接联系?

“觉得无关是么?”他惨淡一笑,“如果绻儿嫁了,皇族下面要面对的就是立储,父皇病情越发沉重,其他皇子就会伺机而动,我不在,尚书府没有半点胜算,而我若为绻儿动干戈,势必引起轩然大波。”

“你要动干戈么?”她月兑口问。

“所以我才要问你,六扇门在尚书府做客的情况。”他悠悠地叹息,“假如你们四个都被这般逼杀,我就要另外想办法。”本来是要找花凋来解决绻儿的问题,如今他们自身难保,恐怕他要铤而走险了。

“尚文恬分析了当朝的局势,说到太子时,月刹突然攻向那兄弟俩。”雪韧单手托腮,满是匪夷所思,“屋内一闹,外面埋伏的人冲了进来,我们发现跳舞的伶女身上有特殊迷香,想要动武月兑身,十分困难……”

“所以咬舌镇定么?”他哭笑不得,把手里的瓶子放在她膝头,“说你们这群捕头铁血还真是一点不假,咬舌这种事,也是随意做的么?尤其是你这傻姑娘,咬那么重,再迟一点就算是迷香不会废了你的武功,也会血尽而死。”

“这是什么药?”她避开他深沉的眼光,低头瞅了瞅,“效果很显著。”

“贡品。”龙缱没有隐瞒,“以往西域或是南蛮供奉的东西除了牛羊貂皮就是药草,这种凝血的药还有肉白骨的奇效。”“是皇上赏赐你的?”怪不得都说皇上对四皇子很器重,好东西都给他了。

“不是。”他双目微闭,“是大哥给的。”

太子?雪韧顿一顿,随即轻笑一声,“他对你不错啊,是你的好兄弟,可你却亲自把他逼进死胡同,怎么,现在后悔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阻止他盗走玉玺反扑朝廷。”龙缱说得当机立断,“就像现在,如果有人趁机想要颠覆朝廷,我也不会坐视,何况太子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雪韧心念一动。

龙缱缓缓吐出一字:“死。”

雪韧脸色一白,嚅嗫半晌,“你……是你做了手脚?”怪不得他说他知道太子在流沙地带遭到攻击却不去营救……原来是早有安排。

“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兄弟死?”他笑得很淡很苍凉,“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说着掸了掸衣摆上的微尘,“你好好休息,我要去办事。”

“是去接公主出来么?”

龙缱的背影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

“尚书府和六扇门闹得那么凶,你不该出去——”这不是很明显在担心么?她连捂嘴都来不及,话已出口。

龙缱扭头望着她,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推门离开。

“龙缱!”

雪韧撑起身子下床,过于前倾,一下子滚落到地上,顿时,两只手肘、下巴大片青紫,进门来端水的湘湘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盆跑过来,将她扶起来,“姑娘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摔坏了,王爷会责怪我们的。”

“你家王爷呢,拦住他!”为了龙绻儿,即使是龙潭虎穴,恐怕他也会闯,今夜,宫里一定会戒备森严!

“王爷走了啊,他吩咐湘湘照顾您。”

“走开,让我出去。”她挣扎着要起来。

“雪姑娘!”湘湘无奈地抱住她,“听王爷一次好不好?”

“就是听了才害他!”雪韧咬牙,“我算什么人?死了活着都是一条贱命,他分明有很好的前途,为什么要一再为周围的人改变自己?”说着,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八年前听他安排,结果令陵王势头大起,尚书府为了给梅妃这边拉拢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多少无辜大臣被害死?他自己呢,流落在外族,满脸风霜,又好到哪里?

“为了王爷好,你就该谅解他。”有人推开房门,风吹乱了室内的檀香,幔帐轻撩。

雪韧揉眼一看,来人手持一把长剑,周身夜行衣,“侍剑……”

“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是王爷吩咐的,我一定会做到。”侍剑走上前,递给她一个鼓鼓的包裹,“换上女装,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女装?”雪韧拳头一紧。

“六扇门已经大乱,外面贴上了通缉犯的告示,不换女装,只会给王爷带来麻烦。”他淡漠地牵了牵嘴角,“或者这才是你希望的?”

雪韧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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