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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虎记(上) 第5章(1)

三月,是云南大理最热闹的时节,在这个月份里,大江南北各大商号都会赶往大理,就为取得最好的商货。

今天,是问守阳率领的商队要出发前往大理的日子,一大早,‘宸虎园’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每回在商队要出发之前,会由东家设宴,款待要随行的弟兄们,预祝这一路平安顺利。

而这回当然也不例外,每当这时,沈晚芽就会比平常忙碌,不过,因为有一直以来的规矩可循,所以只要照办就好,也不需要特别费心。

见一切打点妥当,沈晚芽从设宴的正院退出来,想趁着这一段空档歇口气,但是,要等到问守阳的商队出发之后,她才能得到真正的清闲。

“芽儿姐!”

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男人嗓音,说是男人,或许该说是男孩,毕竟秦勇今年才不过十七岁,虽然四肢和身躯都已经有着属于男人的硬朗,可是,就只有那张圆润的脸庞,还是未月兑大男孩的稚气。

“小勇。”

沈晚芽没意料会在园子里见到他,心里有些讶异,不过眼下无人,再加上今天园子里人多紊乱,就算多他一个也无妨,她也就宽了心,笑着看他一脸腼腆地走到她面前。

“芽儿姐,之前你说那个苏老爷还想再要一只我和哥哥养的蟋蟀,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他打开攒着双手,交给她一只以细竹编织的怀笼,里头传来蟋蟀悦耳的叫声。

“嗯。”沈晚芽笑着将怀笼接过手,“真是辛苦你了,还要跑这一趟,谢谢小勇,回去也替我谢谢震哥。”

“姐姐自己跟他说,震哥也来了。”秦勇退开了两步,一名比他瘦实的男子从廊柱后走出来,“本来是他要来的,是我硬缠着他一起来,芽儿姐就不知道他多凶,路上一直在骂我是只跟屁虫。”

秦震一脚从他的踢下去,把他踢得哇哇叫,“哭哭啼啼说要跟,这不是跟屁虫是什么?”

“就你可以来看芽儿姐,我就不行吗?”秦勇捂着,一脸委屈叫道。

沈晚芽被他们逗笑了,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两人就很会吵闹,总是哥哥秦震在欺负弟弟,可是,如果秦勇受了谁欺负,他这个哥哥又会变成最强悍的守护者,帮弟弟讨回公道。

“不要再鬼叫了,没看见芽儿在笑了吗?”秦震说完,又补给弟弟一个响头,一把捉住他的领子,不客气地将他往后一扔。

“震哥。”沈晚芽停住笑,没辙地叹了口气,“你们老是这样吵吵闹闹的,难道就不怕你们爷爷泉下有知要跺脚生气吗?”

不同于秦勇的憨厚老实,秦震的头脑得到爷爷真传,一向就十分聪明,身长虽与弟弟差不多,但是比较瘦削结实,再加一张脸庞长得俊俏,所以在女人的脂粉堆里很吃得开。

“那老头子有什么好不满意的?我今天来就是要来问你,可不可以想个办法,让咱们兄弟告假,出城去给他扫扫坟,拜个香火和果子?”

“是了,再过几天就是秦爷爷的忌辰了。”沈晚芽点点头,“这不难办,回头我觅个事由,让叶大掌柜命你们去跑腿办事,把事情办好之后,就出城一趟,切记快去快回,不过,像这种为先人扫坟的事,就算不来找我,我想叶大掌柜是个明理人,只要你们向他提起,他会肯准的。”

“还不都是震哥想见芽儿姐,才会——啊!不要打啦!”秦勇机灵地躲开兄长的拳头,一眨眼就跑得远远的。

沈晚芽看着秦震,注意到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红,闷咳了声,强作镇定地对她说道:“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啦!我只是听说你最近被东家给欺负得很惨,想来看看你的状况而已,我知道,只要东家待在园子里没出门,你的日子就一定过得不太好。”

闻言,她微愣了下,旋即失笑出声:“我没事,是真的,想来这回是他手下留情了,也说不定是我真的变百毒不侵了,总之,这次我是真的没有被他故意刁难,信我,真的没有。”

说完,她抿着浅笑,眸底泛过去时抹深思,其实,秦震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在这‘宸虎园’里,谁都知道只要有问守阳在,她就没好日子过。

他可以想到一堆法子折腾她,在她还是个小丫鬟时,他曾经要她剥一大篓子的赤小豆,剥完了还要按照豆子的大小分钵,还记得她辛辛苦苦分了一整天,结果被他挑出在大豆子里有一颗小豆子,他把所有的豆子又全部倒成一堆,要她重新再分,这当然只是他“丰功伟业”之中的一件而已。

在她不容易熬成大丫鬟,手下有几个小丫鬟听她差遣时,日子却更难捱了,因为,他会把几小丫鬟犯的错全怪到她的头上,当然身为她们的指导者,她是责无旁贷,可是,每次她们弄砸一件事,事无大小,他都会要她一个人把事情独力办好,不能假他人之手,而且,那天晚上她还要到他书房里去罚站,去当磨墨丫鬟,听他的冷言教训。

不过,他肯开口说话倒还算好的,就怕他大爷冷着脸不吭声,偶尔抬头与她相视两无言,才更教她站立难安。

但是,他只罚她跪过一次,就只有在祠堂前的那一夜而已,在那之后,他给的最大惩罚,不过就只有让她面壁思过,与偶尔捱顿饿而已。

如今,她是小总管了,难免偶尔还要挨顿冷嘲热讽,可是没再被罚过站,也没再捱过饿,大概是碍于她的总管身份,再被责罚,总是不好看吧!

秦震盯着她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而忍不住泛出的微笑,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角,“我早知道会让你这么辛苦,就不要听你的话,不要去替你偷东总管的钱袋,还要把你打个半死。”

闻言,沈晚芽的目光一瞬间沉了下来,“我们不是约好再也不提起那件事情的吗?震哥,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我——”秦震一向就最怕惹她生气,早先,他在心里将她当妹子,可是,如今他不想只是再当她的兄长,看着她成天围着那个问守阳团团转,为那男人做牛做马,他就满心不是滋味。

沈晚芽紧抿女敕唇,盯着他略显得无措与慌张的眼睛,在他们相交的目光之下,那一日的光景仿佛仍旧历历在目。

打下去!我要你们用尽吃女乃的力气打我,谁也不准手下留情!

她对着他们两兄弟喊道,表情十分坚定,因为她必须找个出路,替他们三人打个可以落脚的去处!

要不,他们几个都还只是孩子,最大的秦震还不到十三岁,而她刚满十二岁,最小的秦勇不过才十岁而已,就算靠着秦老头传授给他们的几门赌术,没后台没靠山,再加上两兄弟要躲仇家,再好也不过就是一辈子偷拐抢骗过日子,只要不留神出了差错,他们便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所以她必须赌!

就算最后的结果是输,总好过一次也没尝试就放弃。

不行啊!芽儿,咱们下不了手,要是不小心把你打得内伤,还是把骨头给打断了怎么办/?

秦勇急得哭了出来,拉着她的袖子,不停地摇头。

打断了最好!这样更能够取信于那位老人家,快打!

她把一根棍子交到秦震的手里,他几次都将它给扔了,对她大叫说打死他也绝对不会动手打她!

把眼睛闭上,就当成不是我。

她最后一次捡起棍子,交到他的手里,朝他露出一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轻软的嗓音里,有着三分诱哄。

终于,当第一棍落到她身上时,她感到痛彻心扉,在她满身是伤,捉着钱袋要回去找当初还不是她义父的东福时,不经意地回眸一瞥,看见了他们两兄弟哭得就像是自己挨打般凄惨狼狈。

“震哥,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你提起这件往事,可以吗?”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要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因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地步,她不想要冒任何一丝风险。

在她的心里,当然也不只是为了自己在打算,秦家兄弟在她眼里,是再交心不过的好友兼家人,她比谁都熟悉他们的个性与特质,这些日子,她心里对他们的将来也都已经有了打算与安排。

秦勇的个性憨厚单纯,一向最听她的话,所以她不担心,如今,她就怕个性聪明却不驯的秦勇会坏事,她要给他找一个可以历练身手与性格的地方,而就在不久之前,她已经找到了对他而言最好的去处,现在就等时机成熟,再向他开口而已。

秦震听见她半带诱哄规劝的口吻,忍不住一时怒火上心,“怎么?你现在是拿小总管的威权来压我吗?放心,我绝对不会去对任何人说你当初是如何用尽心机,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接近东总管!反正你现在是鼎鼎大名的小总管,就算说了谁会相信我呢?”

他像是吃了火药般的怒气,让沈晚芽感到微微的诧异,此刻,在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像是摇撼不动的沉重。

而打破这股沉重感的,是问守阳轻冷的嗓音。

“如果说,我坚持想知道呢?这位小兄弟可以试着说服我看看,说不准,我会信你也不一定。”

沈晚芽与秦震兄弟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见问守阳从门墙之后走出来,他的唇畔噙着冷笑,眸底却是一抹与笑容完全不吻合的冰冷。

他听见了!

他们刚才所说的话,他听见了!

一瞬间,沈晚芽感觉就像被人兜头淋了冷水,令她从头顶到脚尖都彻底地透出了冷意!

懊死!懊死!她在心里不断地咒骂着自己,想尽了办法要说些话,而不是像个木头一样僵硬得不能动弹。

她和秦震的对话,他究竟听见了多少?沈晚芽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深眸,见到了自己倒映在他眸底的苍白脸容,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踩在薄冰上,而此刻在她的耳边,可以清楚地听见冰层碎裂的声音。

“这位小兄弟不肯说是吗?”问守阳看着脸色惨白,紧抿住嘴巴没打算再开口的秦震,“那没关系,我可以问我们家的小总管,说不定,她可以给我更好的答案。”

闻言,沈晚芽看着他投来的冷冽的目光,心底又是一阵泛凉。

“跟我走。”问守阳冷冷地开口,说完,不等她回应,转身大步离去。

“不,不要去!”

秦震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担心她要受罚,此刻,在他的脸上早就不见戾气与不驯,而是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二十岁少年,充满了不安与担忧。

问守阳听见他的话,定下脚步,冷冷的回眸,目光停留在秦震握着她的手掌上,一瞬间的冷冽,寒得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块。

“放开我,震哥,我不能不去。”说完,沈晚芽用了点力气,才挣开他的掌握,跟随在问守阳的身后离开。

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临去之前,她听见秦震喊她的名字,忍不住回眸望了他一眼,在这位儿时玩伴的脸上看见了满满的自责与担忧。

她想要像从前一样安慰他说一切有她在,不会有问题的,但是,最终她只能选择静默地跟着问守阳离去。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或许她连自保都做不到,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呢?

屋子里的静寂,就像是一张满弦的弓,只要稍微的轻举妄动,那绷在弦上的利箭,就会射穿她的心脏。

沈晚牙屏住气息,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在那张峻挺的脸庞上看见了覆冰般的阴霾,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冷得再没有一丁点温度。

从她还是个孩子时,就看惯了他不高兴的脸色,可是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要夺门而出,因为眼前的他,令她打从心底觉得害怕,从前令她觉得可恨可憎的问守阳与之相较起来,竟显得得和蔼可亲了。

“无话可说呢?”他轻冷的嗓音宛如一记鞭子般,直甩向她,“所以,当年你那一身伤,原来是出于自己人的杰作吗?”

沈晚芽敛下眸光,对他所说的话概不承认,也不否认。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他低喝了声,看见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抬起螓首,与他视线平齐。

“东叔知道吗?”话落,问守阳走到她面前,大掌扣住了她纤细的颈项,以拇指抬起她的下颔,逼她抬起头与他俯瞰的眸光相视,“回答我,东叔知道当年的偷盗事件原来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如果东福知情却替她隐匿,那就形同共犯,对于他这个主子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背叛!

沈晚芽从他的眼神猜到了他的想法,连忙反驳道:“义父不知道,爷可以去告诉他无妨,只要你不怕伤了他老人家的心,不怕他的病情更加恶化,你就直说了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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