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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非语决 第7章(1)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依稀记得童年时念过的诗中就有这么两句,却早已经遗忘到底是谁的诗。

忆何故,昨日何人故?

拌姬的一曲动听,虽然不合时宜却绕梁三日,也使得狼狈的回忆排山倒海般地回顾眼前,不禁感叹起深墙厚院,落樱缤纷,磬音不断,舞艺流光,灯酬交错,奢华如梦。

洛阳,不愧是个繁华的古城,因四季不断的牡丹盛宴广聚于此的皇宫贵胄、达官贵人们多不胜数,而花睨,悄悄地离开了热闹的牡丹夜宴,退到了偏僻的一隅。

望着满塘的青莲,巧手轻拈,拉近含苞的花蕾一朵,细细闻着那淡淡的幽清,举目,月已高挂,纵然圆满却显冷清,尤其是在这热闹的背景衬托之下。

不禁失神,下意识地触模着右耳上的那个曾经戴过什么的小小耳洞,连有人走近了也没有发现,直到一件披风轻轻地落到她的肩上。

心里一窒,她飞快地转过身去,身上的披风刷地落在她的脚边,而眼前,是一名身穿高贵华服的公子,虽然脸色略显苍白但仪表清俊,对于她的反应略显诧异,但才眨眼,眼里面已经尽是暖暖的笑意。

“睨儿。”

就连声音,也温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眼前的人,并非旁人,正是曾被巫师预言活不过双十,从小体弱多病,被当今皇帝宠爱有嘉的胞弟,六王爷岁。

意外于岁的落单,花睨悄然留意着暗角,不知道那一直以命保护岁的四名护卫如今藏身何处。

“这山里入夜凄寒,睨儿你可要小心身体。”

说罢,便弯身把地上的暖色披风捞起,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尘埃,再次递到她的面前来。

花睨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了披风,却是直接往岁的身上裹去。

“睨儿,你……”

“六王爷身子要紧,大病初愈,可不能再惹风寒了。”

不知道是觉得她的话可听或是分了心,岁没有拒绝,任着她为他系好披风的带子,轻轻地整理。

“睨儿,你瞧,我欠你的是越来越多了。”

偶然地,没有半点王亲架子,温文儒雅的岁会说些埋怨孩子气的话,一如现在,或者他的亲切也是很挑对象的,例如眼前的花睨——毕竟,不管是谁,处于对自己的以后看不到希望而绝望的境地时,突然有人伸出手来愿意拉你一把,对于这个助你的人,心底里多少还是会有种特别的滋味,尤其,当对象是一名长相清雅,品行不俗的年轻姑娘。

如果要挑剔,那么只能挑剔她没有显赫的家族,光耀的血统。

可作为一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一不图名声二不图权势地位,并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身份背景来助他获得什么,以往是因为拖着一身赶不走治不完的病,所以无心拖累无辜的女子,也就没有成家的打算,但如今老天安排眼前的她出现并给了他新生,让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规划与蓝图,自然,也合该为自己挑选王妃共享他的一切。

至于人选,最适合不过的,无疑就是眼前的她了。

“成亲以后,我会好好地补偿你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双忙碌的小手,而她,安静地听着,任着他以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心。

看着她乖顺恬静的脸,他越发觉得自己不顾皇帝哥哥的反对,坚持娶花睨为妻是这一辈子最明智的决定。然而也正因为这样,他不得不在两人共谐白首以前忍受皇帝哥哥那名美其名曰为“考验品德操行”的分离安排,“睨儿,你就要远赴边境送御寒之物给镇守边疆的士兵们,为了我身涉险地,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太后的建议很好,皇上所派给你的十名御林军让人难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托洛阳的督军,给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让我放心。”

她默默地听着,不赞成也不反对。

其实不管明天等着她的是什么都不重要,就算回来以后就要嫁予他从此折翼高墙深锁重院之中也无所谓,她要的,从一开始就是……

这时,一直跟随岁的小太监匆匆而来,附耳细细地说了几句,岁点了点头,把小太监打发了去,才又笑着牵起她的手,“睨儿,小路子这就去把那名高手带过来,虽然那名高手性情有点古怪,不过绝对是可以信任的人。”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但眼前的岁,从小就在温室里呵护着,终日被药与无数医者所包围,往日除了服侍左右的家仆丫鬟,本来就缺少待人接物的经验,如今大病得愈,才千求万拜地讨来了好不容易的一次出门机会,根本来不及去了解世间的险恶人心的叵测。

但这样的岁,实在像极了半年前的她。

所以,不同于岁的热衷,她的冷淡直达眼底,只是漫不经心地附和一笑。

这时,远远地来了一行四人。

依稀记得走在前面身穿红色官服大月复便便的便是洛阳的督军,成品字形跟在督军身后亦步亦驱地则是记不住名字的地方官员,而在这些人的身后,有人沉默地低头行走着,那人,长得魁梧,一头长发不修边幅地乱在脸上,被夜风轻轻拂起。

很遥远。

但即使是如此模糊的轮廓外形,也刺痛了她的眼。

岁口中的“高手”,自然不可能是她所知道的人。

“睨儿,比起艳压群芳的牡丹,你是否更喜欢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莲花?”

蓦地又听到岁的声音,她迟钝地转过来,望进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而这时,岁走近池塘,伸手一拉,就当她察觉他想做的事时,他已经把一朵含苞待放的清幽双手递来。望着那沾着夜雾顿时失去生机的花蕾,她心里虽然深感惋惜,但当着那双殷切的眼,她不好拒绝,只好浅浅一笑,伸手去接。

岁,真的很温柔,只是那份温柔……

把花收入怀里的同时,只听有人朗声拜道:“六王爷,臣下参见!”

“免礼。”

在岁的示意下,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他一同转过身去面对来人。

目光,不经意地从那名高大的“高手”身上擦了过去,本也无心去注意对方长的是怎生的模样,可那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却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那轮廓带着七分的熟悉,可那容貌她分明从未见过,但对方的目光,却仿佛与她曾经结怨,凌厉得叫人心跳加速。

花睨悄悄地捂着自己那不正常的心率。

她是怎么了?

狐疑地看着那边的“高手”,与他的视线再次在半空中遇上,只觉得那种仿佛要把她看穿的眼神实在尖锐得可怕,却又,因为想知道他如此看她是出于何种目的,于是,强迫自己迎视过去。

不知道那几位“大官”又跟岁说了什么,待她回过神来时,其中一名官员向她恭敬地拜礼,并把那位高手请到了她的面前来如此介绍:“六王爷,姑娘,这位就是张逆风张大侠,将会保护姑娘远赴边境。”

她听着,看了看身边一直笑吟吟的岁。

似乎,岁很满意这位张姓高手。

“张大侠,快来见过六王爷和姑娘。”

这时,又听到那位官员讨好地催促,似乎那位张姓高手是一名连高官厚禄的他也不敢轻易开罪的人。

到底是何方神圣?

才想着,只见那张逆风冷冷地看过来,沉默着。

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使得岁的脸色稍稍变了变,习惯了众人奉承的生活,即使是皇帝也从没有在岁的面前端出过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脾气再好,岁自然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无礼。

顿时,邀功变成活受罪,想劝那张逆风劝不动,六王爷那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几名官员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最后,其中一人靠前来,压低着声线惶恐地说道:“六、六王爷,下官也说过,这张大侠的脾气……”

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张逆风一眼。

“行了,张大侠随本王到书房吧,本王有事要跟张大侠好好交代。”

说罢,牵了她的手,便径自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好脾气的岁在人前端出了王爷的架子。

看着岁僵直的侧脸,她不禁悄悄地往后看去,只见那张逆风不碑不吭地正尾随而来,至于那双刀子般的眼睛,依然追逐着她的身影,当目光与目光碰上,他眼一沉,刻意地看了看她被牵着的小手,又看向她的眼。

迸怪的感觉爬上心头。

他,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例如她再不把手抽回,他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但,他以为他是谁?

花睨回过身去,轻轻地,把头枕到了岁的手臂上。

“睨儿?”

岁错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抬头,淡淡一笑,又当着岁那仿佛惊喜的目光把头再次枕在岁的手臂上,可是,肩膀突然一紧,她被人狠狠地拉后。就在一片倒抽气声中,她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谁把她给扛到了肩上。待视线恢复过来,只看到岁一脸诧异地瞪过来,而在岁的身后,那几名官员面无血色地追过来,而一直藏在暗处伺机保护岁的四名护卫则在这个时候不知打哪冲出来,重重地挡在岁的面前。

不过,到此为止。

那个把她扛在肩膀上的人,突然施展轻功点地离开。

而奇怪的是,身后纵然传来了岁命令把她追回来的声音,却不见有人采取行动。

睨儿,你就要远赴边境送御寒之物给镇守边疆的士兵们,为了我身涉险地,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太后的建议很好,皇上所派给你的十名御林军让人难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托洛阳的督军,给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让我放心。

脑海里恍惚过一直端坐在珠帘后的太后的身影,花睨不笨,自然已经想通了一直反对岁提出要娶她为王妃的太后为何突然答应了并帮着一起说服皇帝的原因。

而这场牡丹夜宴本来就设在洛阳城外的行宫里,行宫外尽是高树深山,方圆百里禁止百姓居住随意进入,如若在此地发生什么事情,只怕尸身溃烂也未必有人发现,的确是一方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比起皇帝要她远赴边疆的缓兵之计,太后这一着显得更无后顾之忧。

看来,这张逆风也是太后暗中旨意,要洛阳的督军配合找来的杀手,怪不得方才一直用那种叫她心跳加速的眼神直看过来。

原来不是怒气,是杀气。

想到这里,心反倒踏实了许多。

花睨指间一旋,银针徐徐地抵住了张逆风那毫无防备的脑后死穴。果然,张逆风停在原地,虽然没有把她放下来,却也忌惮地僵直了身体。

夜仿佛伺机而动的野兽,山风正狂乱着心跳。

被吹皱的衣袂“沙沙”作响,而长长的发,也乱了视线。

或许,正因为风的放肆,才凸显了她与张逆风之间的沉默以及随之而来的暧昧紧张。

“放开我,不然,我只好对不住你了。”

她喘息着,被长时间地倒挂着,血气聚在脑袋过久,使得她四肢开始发软,就连说出口的语调,也变得哆嗦无力,再加上山风极盛,也不知道张逆风到底有没有把她所说的话听进去。

紧捏住银针的两个指头开始抖了抖。

深知自己的情况不妙,花睨深呼吸,本要开口却突然摔到了地上。

狼狈地想要撑起身子,熟料,张逆风居然猛地分跪在她的身子两侧,十分不合礼仪地俯身逼视过来。

还是那种刀子般的目光。

她不敢肯定,自己在那目光里头看到的确实是愠怒。待她想起自己的情况,想要拿银针刺过去逼退他时,已经让他紧紧地握住了手腕。

只是指间稍稍用力,她已经痛得放掉了手中的银针。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张逆风开口。

那声音,那腔调,让她整个人僵硬了一下,但看着那张脸,又随即摇头。

“我不认识你。”

她屏息着,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对她做什么。

“是的,你不知道张逆风。”

张逆风突然放开了她,离开,站了起来,她忐忑地瞪着他毫无防备地转过去的背影,暗暗留意着任何可以逃生的可能。

“碎剑门,你可知道?”

突然一愣,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好半晌地,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碎剑门,天下无人不知。尤其……最近不是还出了号声名狼藉的采花贼吗?”

“张逆风乃非语决的小师弟。”

似乎,张逆风甚是不满她评论碎剑门的污点,连带地语调都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小师弟?

恍惚间,似乎对这个小师弟有点什么印象,但她还是满不在乎地开口:“我不认识你。”

“自然。”

张逆风徐徐地转过来,看着她的目光怒得发亮,心里莫名一惊,却不知道是因何故。

“认识张逆风的,只有鬼医谷的洛敏。”

她听着,愣了愣,徐后浅浅一笑——原来,她的身份已经被眼前的人给洞破了?但他到底又洞破了什么?

“所以?你把我劫走不为杀人,是为了你口中的洛敏讨回公道?因为我冒充鬼医谷传人?”

“你何以认为我不杀你?”

“要杀,何必多费唇舌?”

彼此飞快的抢话后是短暂的沉默。

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个张逆风到底是敌是友,但终究,他把她劫走是事实,对她充满愤怒也是事实。

“要杀你的,是六王爷的生母,当今的太后。”

看着突然舒缓过来的表情,还有似乎带着善意递来的手,花睨沉吟了一下,把手递了过去。他见了,紧紧一握,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突然撞进陌生的怀抱,她连忙后退几步,拉远彼此的距离,对方倒好,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表情,甚至毫不避嫌地一直紧紧地看着她。

“你看起来,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主谋的身份。”

“敢问这位张大侠,你把小女子带到此处,到底是何目的?”

“莫非你到现在还执意要嫁给那个一事无成的病痨子六王爷?”

“如果没有要事,请恕睨儿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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