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望着面前那些等待清洗的珍贵食材,看来晚上府里必然是要有贵宾临门,心中不由好奇怎样身份的才配称得上驸马府的贵客。
“公主是不是又回月塞都了?”厨子询问的声音由前屋传入她所在的后堂。
“公主今日上午刚走。你如何得知的?”婢女清脆的声音中透着佩服。
“公主每次回月塞都探望老太后驸马都会大摆夜宴。你看昨日不又吩咐让准备山珍海味了。”
厨子的回答引起了婢女的好奇,“也不知驸马都宴请了谁。每次都神神秘秘的。”
“我们做下人的把主人尽好分内职就是了。千万别瞎好奇,否则小命丢哪了都不知道。”厨子压低声音警告道。
青染探身望了望,只看到婢女那慌忙离去的背影,显然是被厨子的警告给吓住了。
墨霜钟到底要夜宴谁?为何神秘到了府内的奴婢和厨子都不知道贵客的身份?莫非是个女人?所以才要瞒着公主避着府内的下人宴请?宫里女人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后宫,而不能任意出入的地方也是后宫,若撇开后宫不说,便只剩下尚自年幼的柳公主和其他皇子府内的皇子妃们。但真是哪位皇子的皇子妃趁夫君不在赶来私会,那远不如由武功高强的墨霜钟前往皇子府更为隐蔽。墨霜钟是何等心思缜密的人,自己能看清的事他自然早已想到,所以他夜宴的人绝非宫中的女人,那便只剩下……
“月策,出来。”厨子忽然出声唤她。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由堆放食材的后堂走入厨房内。
“我有些事要离开一下,锅上煮着的女敕鹿肉给我小心看住了。”
“知道了。”她恭敬应道。在这厨房里一切以厨子为马首是瞻,她这个打杂的婢女自然是任凭差遣的。
待厨子走后,她搬了张矮凳坐在炉前,托腮望着那个盖得严严实实、正不断嘟嘟作响的热锅。
人生的际遇回想起来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她放着每日有人端茶送水的清闲日子不过,偏偏跑进宫里来听候厨子差遣。此时此刻,她忽然分外地想念帅府、想念爹,甚至连帅府的胖厨娘都一并想念起来。
“你是新来的厨娘?”
乍然响起的声音如一支利箭穿碎脑海中所有流动的记忆之后直直击中她的胸口,心脏因疼痛而用力地抽缩着,她甚至连呼吸都不能。
这个声音即使隔得再久再远,她也只一声便能辨认得出是谁!
墨霜钟。
这个折磨了她如此多的日日夜夜,这个让她想恨却又更爱的人,如今正好端端地立在她身后,等着她的回答。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起身回转的,整个身子早因为充斥着极度复杂的情绪而变得不受控制。她紧闭双眼,期盼着又不愿面对他认出自己后会给出的反应。
“问你话怎么不回答?”他冰冷的声音中透着不耐。
她愕然抬眸,当触到那双漆黑的瞳内的自己时,恍悟他没有认出自己的原因。她竟然完全忘记了,如今这世上只剩下顶着一张动人脸孔的月策了,哪里还有什么青染。
“回驸马爷,奴婢不是厨娘,是厨房打杂的。”她不顾一切地进宫,只是为了换来眼前这场相见不相识吗?她强忍心底的委屈,身子却不自主地轻颤起来。
“你似乎很怕我。”黑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被吓到几乎要哭泣的小婢女,唇角因被下人如此敬畏而微微扬起。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待她的回答,而是径直伸手抬起了她始终低垂的螓首,迫使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下人直视自己的双瞳,“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然真是百花族。”他黑瞳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很快露出满意的笑来,“我正愁没有奇珍,却不料原来府内藏着长相如此标致的百花族女子。”
他竟然将她称为“奇珍”。她一直知道五系中不乏自视贵族将平族和百花族全部视同牛马之人,可却没想到他也是其中一员。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那陌生的趾高气扬和野心勃勃让她甚至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以济天下为己任的墨霜钟。
“可会歌舞弹唱?”他接着问道,手仍然紧捏着她尖秀的下颌。
她摇头。他为何要问一个婢女这些?难道他想让自己去取悦谁不成?
“不懂吗?”黑夜般的瞳微微虚了虚,“呵。那也无妨。”他说着已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今晚亥时到我房里来。”无视她脸上的惊骇,他警告道:“如果你还想留在府里就不要让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墨霜钟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他在妻子外出时竟然要求婢女深夜造访?!再加上刚才他询问的歌舞弹唱……
正当青染为自己推测出的事实而心惊时,无意间瞥见炉上正在煮着的鹿肉。她竟然差点忘了,今晚他是要夜宴贵客的。如此看来,他的用意并非为他自己,而是为那位贵客!
“你现在去准备些点心,我过会儿会命人来取。”他在离开前冷冷丢下了吩咐。
厨房又只剩她孤单一人。无力地倚着墙角,无法释然自己与他的见面竟然这样不了了之。她原本一心一意是想问他要一个答案的,可是今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墨霜钟却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那个儒雅内敛、平和温柔、眼神友善的墨霜钟究竟去哪里了!
亥时已至。
在申时所有婢女和仆从便被告知各自回到住处不许在府内擅自走动,青染心中很清楚这是墨霜钟为了替来客掩藏身份而做的准备。
她这个“奇珍”何等荣幸,竟然被亲点亥时前往。来人是男子已是不言而喻,没有主人会为女客准备长相标致而能歌善舞的婢女。
虽然心中已经明了墨霜钟打算要让自己干些什么,可她仍然想亲自前往印证。若让她不幸猜中,她便从此将这个男人的名字由心上剜去,然后一心一意去做金九霄的侍官。若不是,她便继续留在这驸马府,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为止。
她每向月色中那宽敞气派的院落靠近一步心中等待宣判的沉重便加上一分。当她走到屋前时,房门已被人由内打开。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见立在门前望着自己的正是墨霜钟。
“驸马……”
她刚想开口却被他猛地一把揽住腰际,在两人几乎贴上的瞬间,他侧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命令道:“给我回去!”
她茫然地望着他靠得如此之近的脸孔,因那双黑瞳中明显的忧色而心头一乱。
“快走!”他眉头一皱,急促地命令道。
虽然她无从得知他反悔的原因,却还是依言立刻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那个是你府上新来的婢女?怎么不让她来陪我们喝酒解闷?”夜风将一个带着醉意的男声送入她耳中。
这就是他今晚宴请的神秘男子吧,而他原本就是打算让自己取悦这个男子的吧。
“她长相奇丑,会坏了五皇子的酒兴。”墨霜钟不缓不急的亲切声音被风吹得已经有些散乱。
不过她却清楚地听到了——五皇子!
原来墨霜钟今晚宴请的人竟然是五皇子金玉笑。他宴请五皇子原本是极为平常之事,可却为何如此谨慎小心?而且还瞒着公主而为?
径直走向婢女所居之处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阴谋的气息,那种见不得光的暗地勾结的阴谋的气息。
又是一大堆的碗碟。
昨晚一夜未睡的她看到这些待洗的脏碗恨不能直接晕倒了事。
“月策。月策。”厨子催命般的叫声令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把这个给驸马送去。”厨子向她指了指桌上的食物提篮便继续剁起了斫板上的肉。
“不是应该由公主房里的婢女来取的吗?”像她这样在厨房打下手的婢女在府内等阶最为低下,若无主人许可是没有资格离开厨房所在的后院进入正院的。
“驸马吩咐让你亲自送去。”厨子说时轻瞄了一眼青染,眼中是小心翼翼的打量。
他点名让自己去送?
她猜不透他的用意。昨晚的临时变卦已经将她折腾了一晚上,今天不会再横生什么事端吧。
她带着疑惑挽起了提篮,一路上关于昨晚的一切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着,耳边忽然传来可疑的风声。
不好!心念一动,她已本能地敏捷闪身避开了那直逼自己而来的肃杀之气。
“百花族会有这样的身手?”墨霜钟的声音幽幽在背后响起。
青染红唇惊启,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暴露了会武功的事实。
“或者说,你根本不是百花族而是青系。”
她转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却发现静静立在自己身后的人一双黑瞳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那似宠似怜的眼神,正是她记忆中墨霜钟望着自己的眼神。
丙然,他一步步靠近她的同时,口中已唤出了那个被金九霄封印的名字:“青染,你总算又回到我身边了。”
“你怎么会知道?”
他眼中的那个在摇着头的女子哪里还有半点青染的影子。只匆匆见了两次,他是如何识破自己的。
“一直烙在心上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望着她动情道,双瞳黑得如同最深的夜一般。
“何苦再说这些。你不是已经为了荣华富贵而冷冷放弃我了吗?”这如鲠在喉的一句话,今日终于能当着他的面清楚说出来了。
墨霜钟闻言不由双眉拧结,“你在说什么?放弃的人不是你吗?”
“我?”青染以手覆心,“若真是我的话,我又怎么会如此不甘,如此不顾一切地入宫,只为了问个明白?”
“可我当初得了武状元之后曾向青老元帅提过亲,他却以你不愿为由冷冷拒绝了我。”墨霜钟垂下双瞳,仿佛又被拉回了那段黯然往昔,“你不会知道我那段日子熬得有多艰难。”
“爹瞒着我拒绝了你的提亲?”爹未将墨系放在眼中倒是确有其事,爹疼爱自己更是不争的事实,清楚知道自己心意的爹怎么可能瞒着自己做出这种事。
“呵。”墨霜钟无奈一笑,“或许对青老元帅来说,那些皇子才更配得上堂堂青系吧。”
想到爹一直为自己来年参加皇子选妃而积极张罗的样子,她对爹的信任开始一点点动摇。
“青染。”他深情唤她,漆黑的瞳中带着最深的哀伤,“我一直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每日每夜,都期盼着。可是,我未曾料想你竟然……”
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
可若不是这样,她恐怕此生此世都没有再见到他的机会。即使身处同一宫殿,皇子妃和驸马也绝无相见的可能。侍官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