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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随水 第一章 巧手簪蝶飞(2)

“兄台……你不要吓我……我这人胆小,禁不住吓的……”云绛砂的声音开始发颤,喉咙口也干涩得很,“呵呵兄台啊……我知道你不爱说话,可是——”话至一半,忽觉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咝”的一声,将半空的落叶生生割裂——

云绛砂心下一惊,回头的瞬间却已来不及闪躲,只任着对方轻易地擒住了自己的右腕。

“唔——”腕上一疼,云绛砂忍不住皱紧了眉,而就在她吃痛的瞬间,腕上藏着的暗器已自发出袖退敌——“嗖嗖嗖”……无数雪亮的银针似千树万树梨花遍开,势如破竹,却被来人轻巧地偏首躲了过去。同时拂袖一扫,那些银针竟全部偏了原本的方向,转而直插入右方的枯树上。

手腕还是被对方擒着,毫无反击之力。生死一瞬,云绛砂却是悠闲地叹了口气,“兄台,你这是何必?”她低低地笑出了声,一双桃花眼还是湛亮的,坦然的神色更不见半分惧意,“既然你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为何现在才来拆我的台?”

水源沂淡淡地“哼”了一声,回答得更是云淡风轻:“我在等你出手。‘梨、花、雪’。”

传闻,天下第一楼的说书先生们曾撰《江湖暗器录》,其上排名第一者,正是“梨花雪”!

“梨花雪”本自连棘山外葬夭幽谷,其袖中藏着银针暗器。银针一出袖,便似千树万树梨花飞雪,故名“梨花雪”。银针淬毒,追人迹,凡触之者必毒发身亡。江湖中人无不听闻这暗器之首的梨花雪,却无人见过她的真实模样。因而便愈显得她神秘不可测。

而如今,“梨花雪”便在他眼前。

“可惜,你让我失望了。”水源沂轻描淡写地道出这个事实。而后他松开她的手,眸中的杀意也在瞬间隐没。他甚至,不屑于杀她。

云绛砂不禁觉得好笑,“兄台,我怎么让你失望了?”好像她会不会武,都与他无关吧?

“你不是她派来的人。”水源沂淡淡地摇了摇头,“你果真看不见。”

殊不知,方才自己那一掌仅是试探她——使的是“狐月掌”。人在前面出掌,掌风却是绕过了半月的弧度从对方身后袭来,便如同障眼法。一般习武之人只会本能地从正面接招,而她却是察觉到身后的掌风回过头去看……

若非她真的眼盲,便只能说明她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但显然她并不属于后者。

他心底有数,方才他在扣她手腕时便已不着痕迹地探过她的脉。脉象却是古怪得很——她的体内分明有一股至强的内力,却游走得极不自然,时而跳蹿着,仿佛是迫不及待要从她身体里月兑离出来。

他亦不会猜不到,这股需耗尽几十年潜心修炼才能得来的内力定是外人输给她的。本是望她成才心切,怎料弄巧成拙——她本人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这股内力,相反却是被它拖累了,以至于她现在的武功修为,根本毫无建树!

底力不稳,轻功更虚。若空手相搏,任何一个高手都可以在十招之内取她性命。偏她有唯一之长,便是那银针暗器……

闻言,云绛砂更是哭笑不得,“拜托,谁会那么无聊去扮一个瞎——”呃等等,他方才说了——“你不是她派来的人。”难道说他——“我道,兄台你可是正被仇人追杀呢?”所以事事怀疑防范至此?娘咧,怎么自己偏碰上了这种人?不对!万一他的仇人追杀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也拖下水……

思及此,云绛砂不由得暗呼不妙。当务之急还是——

“兄台,你我既无新仇,也无旧怨,可算是萍水相逢。”她模索着树枝爬起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却分明意在与他撇清关系,“那个,兄台定是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指望着你带我出去了……那,就此告辞!”

说罢蓦地转身便急急地往前跑。这一次她竟出奇地跑得飞快,完全不像是瞎眼之人。

水源沂眯起眼睛戏谑地望着她的背影,转念一瞬似猛然想起了什么,“喂,你——”话至一半,却只听“扑通”一声——少女已不负“他”望地落入了池塘里。

水源沂的手指抵上唇,凤眸掠过一抹精光。如今看来,这排名第一的“梨花雪”,果真只是浪得虚名……

“娘……娘的混蛋……”荒野池塘里,云绛砂一面咒骂一面吃力地挥舞着双手,脑袋里“嗡”了一声,似乎水流已顺着耳朵灌进了脑穴,“咳——咳咳——”由鼻孔吸入的冰凉的池水呛至喉咙口,生生哽在当中,几欲夺去她的呼吸……好难过……她不会水啊……

水源沂便站在岸边,静静地望着水中挣扎的少女。

“救……救命……”云绛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兄台救命啊!”

听见求救,水源沂这才不紧不慢地解下腰间的长玉带,手腕一翻抛入池中,勾住了再轻轻一提,便轻而易举地将云绛砂带至岸上。而后却是用掌风切断沾上水的半截绸料,这才重新系回腰间——足见他喜洁之甚。

“咳咳……喂……你怎么不早点出手?咳……”云绛砂轻咳着,气虚地道。

水源沂淡淡地觑了她一眼,而后移开目光,回答得好生写意:“我以为你要轻生。”

云绛砂差点没当场吐血!娘咧!他他他……他绝对是个杀手!要不然就是个妖孽!

此时恰有夜风吹过,携来凉意肆无忌惮。云绛砂不禁打了个寒战,“好冷……”她抱着犹在滴水的身体颤颤地道,一张小脸惨白如鬼魅。

水源沂没有回答,却在岸边生起了火。红黄影绰的火光,映亮了少女长而媚的桃花眼。这一双清湛得能藏住月光的眸子,当真是看不见的?

靶受到暖意,云绛砂便本能地移身靠近了那团火,搓着双手笑嘻嘻地道:“兄台啊,我猜,你的绝世武功是跟‘白木老头’学的吧?”

水源沂神色一凛,并有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见她始终眨也不眨地睁着双眼,这才微敛了语气问:“白木老头,是何方神圣?”

云绛砂抿唇笑了一笑,“你方才可是又在试我的眼睛了?”瞧不见对方骤变的脸色,她又笑着接上话来,“呵呵,你手上有香哦。我虽眼盲,鼻子却还是灵的。”

水源沂陡然不悦地皱起了眉。这女子表面上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偏城府却深得令人望不见底!竟连他也捉模不出个一二……便无端地厌恶起她来。

“呵呵,兄台莫见怪,我也只是胡乱猜猜罢了。”云绛砂捧起脸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嗳,我听阿舞说,白木老头云游四海时曾收了个关门弟子,还总向别人夸说他那弟子骨格精奇,悟性甚高。说也奇,却是无人知道那个弟子究竟是谁呢……”

水源沂“哼”了一声:“是吗?”言语间是极度的漫不经心。

云绛砂便又笑,眼儿弯弯,唇儿翘翘,“白木老头我是无缘见上一面的,却听说他有两大绝活,其一便是绝尘轻功!”她蓦地拍手,开始咋呼起来,“嗳呀,都说白木老头的轻功那真真叫‘踏叶无痕,无人能及’呐!可结果啊,他练轻功练入仙境,竟连路也不会走了,想要好好走回路都是足不点地的呢。”

说罢她又习惯性地朝旁边的方向笑笑,“嗳,这山路到晚间可泥泞得很呢。我猜兄台定是喜洁之人吧?”她笑弯了眉眼,好轻巧地道了句:“方才我在抱住你脚的时候便发现,你的鞋子上竟半点泥都没沾上啊。”

水源沂微眯起眼睛,眸底一抹杀机瞬现。

云绛砂却是全然看不见,依旧笑嘻嘻地同他漫谈起来:“啊还有呢,白木老头的另一绝活可就是‘咒术’了!我还听说啊,咒术练到最高境界,竟能随意操控水火呢!”她的眼里起了欣羡之色,遮住了一抹狡黠的奇光,“对了兄台,你方才是去哪寻的木枝,又是去哪寻的火折子啊?我道,这火定是生得极不容易吧?”

而不等对方回话,她又自顾自地接着道:“还有一点就是,这白木老头穷酸得要死,平常连点小酒都喝不起。这几年却吃遍了山珍海味琼浆玉露,所以我便猜,莫非他收了个家财万贯的阔徒弟?”这样说着,她眸中的笑意却愈发顽皮起来。

水源沂冷笑一声,神色不变,藏在宽袖中的手指却已然握成了拳,“你说,那些‘杀人灭口’的凶手,是否都是被逼的?”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云绛砂却依旧笑得明媚无害,“兄台若想杀我,方才便不会救我了。”她用手指轻点着唇瓣,那样温柔地,小心地使着坏,“我呢,天生便是个不愿吃亏的人。本是兄台揭穿我的身份在先——呵呵,你有来我有往,这才算得上是‘礼尚往来’嘛。”心下却在冷哼,若没握着他这个把柄,她云绛砂岂非要一直受他牵制?这样亏本的生意她可不做!

这——这狡猾透顶的女骗子!水源沂心底一郁,忽地曲指一勾,便熄灭了面前的咒火。而后别过脸,再不发一言。池面流闪的溢彩投射到他的锦衣之上,影影绰绰绿的心子红的瓣儿,个个推挤得很却也清晰分明,绣成了一朵朵摆在古老祭台上祭神的莲花。

“啊喂……别,别这样嘛……真的很冷嗳……”云绛砂模索着贴近了他的身,瑟缩着肩膀可怜巴巴地乞求着:“兄台……兄台……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水源沂轻蔑地“嗤”了一声,同时身子往旁边移了一大大大步。

伸手却扑了个空,云绛砂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便这么蜷缩着睡下,阖上眼睛,“嗳,告诉你哦,我去水家,是为了一个人的……”

那入梦前的最后一声呓语,竟是溢着满满的、满满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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