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蔓儿不怒反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宝宝在过黄疸,所以脸才黄黄的。生下来雪白的宝宝日后皮肤会比较黑,若是小皮肤红彤彤的,以后会比较白哦!”
“哦!”她不懂,干听着,“你不上床躺着吗?去年无上哥去上产妇课程,回来教育函为非,要她生完宝宝务必在床上躺一个月——你老公呢?你辛苦生下宝宝,他怎么也不来陪着?”
“他的朋友刚来探望我和宝宝,他送他们出去了。我刚好想去洗手间,所以就自己下床了。”她关心她,这份认知让支蔓儿扬起了嘴角,“朝露,你真的跟从前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直率。你跟函为非现在关系很好?”
“她是我老板,我替她打理‘为非作歹’,你也来过的——她按月发薪水给我,年底有花红,虽然我时常想把她咬成碎片,可看在她是我衣食父母的分上……还是忍了。对了,我还和她合作出绘本,她画画,我写故事——就以‘为非作歹’这个名字出版,还蛮受欢迎的。”
支蔓儿安静地听着,静静地回想。她们俩关系铁的时候,函为非是朝露的死对头,因为那个人抢走了和她青梅竹马的无上哥。世事变化得可真快啊!现在,这两个死对头倒成了手帕交。
她的沉默让本就尴尬的邺朝露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寂静在蔓延,总不能就这样干坐着吧!
她将给宝宝买的礼物送到支蔓儿手边,“我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看着喜欢的东西全买了,估计都是好看不中用的,你凑合着用吧!”
“谢谢你。”
“不用,给宝宝买的。”
然后——
又是一阵沉默。
“那……我走了,你休息吧!”再坐下去,邺朝露整个心情都要垮台,算了,还是走人吧!
支蔓儿想留住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眼看着她就要走出那道门,忽然惊天一声大哭——
呜哇呜哇呜哇——
邺朝露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到婴儿床边,手足无措地瞪着那个本就紫红紫红,哭起来更是赛关公的小脸蛋子。
“怎么了?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
“大概饿了吧!我女乃水不足,可能要给她弄点牛女乃。”支蔓儿手忙脚乱地又是拿女乃粉,又是倒热水,嘴里还咕哝着,“这两天泡牛女乃都是我老公在做,我一次也没干过。”
看她拿着女乃瓶颤抖的手,邺朝露实在看不下去了,“闪边,我来。”
好歹天天在水吧里泡着,再高难度的饮品都能跟着吧台师傅学个八成像,泡个女乃粉还难不倒她。一眼扫过女乃粉罐上的调制说明,她利落地倒上十五毫升开水,十五毫升凉白开,再倒上一勺女乃粉,拿出吧台大师级的手艺,左摇右晃、沉淀。
“可以了,我来喂宝宝,你赶紧上床躺着吧!瞧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邺朝露僵着身子将哭闹不休的宝宝抱在怀里,她正想着怎么样让宝宝喝女乃,谁知女乃嘴刚凑到宝宝嘴边,小东西就叼着不松口了,咕嘟咕嘟喝得勇猛。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们之间又回归沉默,总有个人该先开口啊!
“对不起。”还是急性子的邺朝露先跨出了这一步。
“嗯?”支蔓儿不懂。
“若不是我,你不会向易日晞提出分手,也许你现在的老公就是他,这个宝宝的爸爸就是他。”
支蔓儿佯装生气,“说什么傻话呢?这话千万别让我老公听见,他会直接拿手掐死你的。”
“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欠你……很多年了。”
抱着支蔓儿的宝宝,邺朝露忽然觉得她们之间所有的芥蒂到了这一刻都可以放下了。
“即使你跟易日晞已经成了情侣,可在我心中依然责怪你。我总觉得是我先认识他,是我先对他付出了感情,是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你怎么可以抢去我的心头好。我知道,你跟他交往以后,我有意无意对你疏远了许多。我也知道,正是我的态度,让你最终决定跟易日晞分手,让他之后的几年一直活在失去你的痛楚中。若不是我,你们……该有很好的结局吧!”
“傻瓜!”支蔓儿啐道,“我向他提出分手是因为你,可不是因为你那样啊!”
有些话她不说,也许邺朝露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年的真相吧!
“那是个冬日的午后,我独自坐在学校边的咖啡店里,等待着和他每周六固定的约会。和往常一样,他准时来了,我们相对而坐,聊着所有情侣都会聊的话题。不知什么时候,邻桌也来了两个男生。不多久,他们聊起了女生,聊起了泡妞,聊起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魄力十足的学生会主席——你邺朝露!
“我还记得其中有个男生歪咧着嘴说什么那妞决对够档次,虽然长相不算出挑,但气质出众,够冷够绝,又是名声响当当的学生会主席,带出去绝对上得了台面。另一个男生还说越是冷淡的女生谈起恋爱来才越是热情如火,打定主意要把你弄上手。
“还没待那两个男生反应过来,人已经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了。打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易日晞。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对那两个男生说的话——你们想追哪个女生都行,只有邺朝露——若让我发现你们两个的身影出现在她三米以内的范围里,不要怪我易日晞手脚无情。他手脚的力量你是知道的,他一下手,那两个男生全都吓得仓皇逃窜了。
“那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短暂,我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站起身走向仍旧立在原地的易日晞——
“他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窗户,披着一身冬日的阳光独立在咖啡香四溢的店堂里。线条简单的脸上分明闪着足以冻死人的寒意,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对拳头依旧握得紧紧的——他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这么多年我仍记得清楚。那样的易日晞是我所不熟悉的!失去了往日的稳健、成熟、温柔,他……变得可怕。
“我一遍遍问自己,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易日晞?是坐在我面前温文儒雅的他,还是眼前这个可怕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我清楚地记得,我站起身对他说:‘易,我们走吧?’他答应着,转过身又是那张谦和、平稳的面容,再也察觉不出任何怒气。我伸出手,迅速地抓住他的手,生怕一个疏忽就会就此失去他。他没有挣扎,任我的手握住他的,可手心冰冷的温度却从那时起刻进了我的心头。
“那一刻,我开始觉得自己再也握不住他了,或许……从来也没有握住饼。”
从回忆中迈出,支蔓儿笑得有些苦。
“我从未看他过对哪个人下那么重的手,他那天的反应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他足够成熟,足够稳健,足够包容,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激起他的怒火。可那天我才发现,可以激起他真性情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邺朝露。”
邺朝露一时间无法吸收这么大的冲击,她无措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支蔓儿捏着她的手终于开口,“你一定不知道,当初先开启这段感情地人……是我,是我先向他表白,他在仔细考虑后才答应和我交往的。那时候我明明感觉到你对他有好感,可因为喜欢,我还是决定抢在你之前向他表白。”所以,真的对不起啊!
“不可能!”邺朝露坚持自己这么多年搭建起的信念,“若他不是深爱着你,怎么会在你向他提出分手后,颓废、受伤了那么久?”
说到这儿,支蔓儿仍有些自责,“算起来,我是他初恋的对象,最后竟毫不留情的提出分手。虽然我有自己的理由,但在他心中,一定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所以,当你向他表白时,他才会害怕那种伴随着爱情而衍生出的负担吧!”
“可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她越说,邺朝露越糊涂。
她忽然意识到女人的心思真可怕!从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起就那么可怕了,这到了儿孙成群还不成妖啦?
要说就一次说个清楚吧!这是她欠朝露的啊!
“从那天我感觉到他对你不一般的感情起,我就在有意无意间拿自己和你比较。比学习成绩,比工作能力,比气质,比仪态,就连走路姿势都要比。可越比较,我越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不如你。
“我开始退缩,开始失去自信,甚至变得不像我自己。就在那时候,我发现易日晞那异于常人的‘保护欲’——他的保护欲实在是旺盛得过头。致命的温柔夹杂着面面俱到的保护,让我透不过气来。渐渐地,我发现只要是他的朋友,他都会将他的特性发挥到极致。原来,我并不是他眼中的唯一!”
那种深爱后得来的残酷认知,将她由幸福的最高点丢进了黑暗无边的地狱。
“而他对你却不一样,他将他的保护藏在你的身后,任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只在一旁静静地守候,并在第一时间帮你解决掉所有的麻烦——这才是他爱的方式啊!”她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以此遮掩住眼底的伤感。
“所以,你就提出分手了?”明白她在这段感情里的脆弱,邺朝露问得也脆弱。
“除了分手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除了成全他的爱情,我还能用什么方法来爱他?你都不知道,虽然放手了,可心里却舍不下。你知道那时候我都做了些什么吗?我躲在棉被里痛哭,在日记上狂写易日晞的名字,在睡觉前想着他,甚至……甚至天天用塔罗牌算命,问天问地问苍生我和易日晞还有没有美好的结局。”
邺朝露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突然发现印象中那个温柔、和煦的蔓儿,与真性情的她很有落差。
“我不是没想过再去接近他,虽然理智告诉我这样不好,这样不对。可情感上……我试着走到他身边,即使不成为恋人,像你那样近近地看着他也好啊!我尝试着,如你一般靠近他。可我发现,你的身影时刻跟着他进入我的眼中,想丢也丢不掉。
“你牢牢霸住易日晞身边的位置,不是刻意,你却成功地让任何女生都失去靠近他的机会。你自己大概不知道,你只是存在在那里,还什么也没干,就已经赶走了他身边大把的追求者。在大学余下的时光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你们,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所以,大三一结束,学校放行让我们外出实习,我便草草地打包行李走人了。”
这就是初恋!义无返顾、无所畏惧、全心付出。
只是,初恋早已过去。
将喝得饱饱、睡得熟熟的女儿接到怀里,支蔓儿的脸上满是柔和的浅笑,“不过,我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那天你给我打电话,说要开同学会,还说易日晞也会参加。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借此来向我炫耀你的主权。所以我找了个托词没有去参加同学会,可等我放下电话仔细回想你的语气和措词,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想了又想决定去为非作歹找你,可没遇见你,不想却碰到了易日晞。”
他前额的白发和颓败的神情告诉支蔓儿,他一直过得不好。
“和他的再见面,断掉的时间和空间好像一下子又连接上了。他盯着身为大肚婆的我,而我可以挺着大肚子坦率地告诉他:当年和你分手,其实我心中一直不舍。”
然后,他亲吻了她的额头,所有的不甘都在他的唇碰上她的额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你说你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了?纠缠了这么多年,怎么还纠缠不清呢?换作旁人,要么厮守一处,要么分道扬镳,总要有个结局吧!”
贴着女儿温热的嘴巴,支蔓儿仿佛自语似的说着:“‘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许是你们上辈子只修了九十几年吧!所以这辈子要再花上这么些年来补齐相守一生的缘分。”
“没有了。”邺朝露猛烈地甩着脑袋,“我和他结束了,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怎么会呢?”
她们说着话,忽然病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和邺朝露进门时状态一样的某人拎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扬着声说道:“快让我瞧瞧,小宝贝漂亮不?”
一抬眼,撞进他眼帘的不是刚出世的小天使,而是他遗失已久的天使妹妹。
是谁说过,某一天你睁开眼,爱——再次回到你的身旁,宛如从不曾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