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真的伤他至深吧?
那么骄傲,那么优秀的男人竟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她身后。他真的是她所认识的易日晞吗?
她迷惘而又沉重的眼神尽数落入了孔德远的心上,“不要为他担心,真正的男人倒在地上也能爬起来。”明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可他就是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苦苦的普洱润了他的喉,喝下它再说下去,也许会容易一点吧!
“我想,他……是爱你的。”
“是吗?真的爱我吗?比爱支蔓儿更爱我?”她无法确定,多年前无法确定,多年后在见到他印上支蔓儿的额头那深情一吻后,她更加无法确定。
“你知道吗,孔医生?我从未后悔过与他相遇,即使在忘记他那张脸的这几年。就……就好像我们的味觉,它可以让你尝到苦、酸、腥、涩等种种不愉快的味道。可一旦失去它,你也同样失去了对甜、鲜、美的感觉。相较之下,你会选择丢掉味蕾吗?”她竟然反问起他来。
随即,她笑了,坦然的笑容里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这一路我会走得很顺畅。但,总是少了点什么。你永远不会明白——原来,一个简单的微笑可以让你幸福好几天,一句单纯的问候可以让你快乐得如置云端,一个寻常的眼神可以左右你所有的情绪……这些奇妙的感觉都让我好珍惜,好留恋。”
孔德远更糊涂了,“你的语气明明在诉说着你对他不变的情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他重新开始呢?”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剁了自己的舌头。喜欢她很久了,想把她收在自己的怀抱里很多年了,如今,他这是在为谁创造机会呢?
他曾经为某人创造过一次机会,是那家伙不懂得珍惜,没道理他再浪费机会。
浅饮上一口普洱,让淡淡的茶香流连在她的唇舌之间,她出神地望着平静到无波无痕的湖面。
“其实,我骗了无上哥、骗了函为非,也骗了我自己。其实,再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脑海里那些备受挫折的单恋往事就找到了它的主人。我才发现,离开他的日子里,我依然留有对他的全部感情,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只是,这杯茶沏了很多遭,淡了、又淡了,已经没有从前来得那么浓,那么烈,那么汹涌澎湃了。”
“其实你是害怕得到爱,再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你手中滑过——你受不了的是那份失去带来的痛。”
孔德远道出她潜藏的恐惧:“你不能因为害怕伤害就不再去爱,就像人不能因为害怕死亡就拒绝出生一样。那个敢爱敢恨,敢追求敢承受挫折的邺朝露哪去了?”这些话,他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邺朝露无力地瞧着他,显然是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孔德远……”她一直相信他的性情如他的外表一般文质彬彬。
可他却不给她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你知道吗?就是你勇往直前,努力去爱的模样吸引了我的心,才让我爱上你的!”
“孔医生……”
“听我把话说完!”他涨红了一张俊脸,努力说下去,“我不了解那个叫易日晞的笨蛋,但我了解男人。我知道一个男人若不是动了真心,决不会在众人面前求你、跪你,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小心以后后悔哦!”
他低着头,认真地喝茶,以掩饰自己的窘迫——他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真是笨得可以啊!
“孔医生……”
“什么?”这茶真是上上品啊!
她凑近他,几乎可以触模到他的气息,“你不是想追求我吗?”
“咳……”空调的温度打得太低了吧!
从他宛如番茄的脸色,也知道他的心思。邺朝露甩甩头,走得潇洒,“算了,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回去吧!”她率先向店门口走去。
“朝露,”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见她欲转身,他连忙开口要求:“你别转头,我只是……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有一个叫‘孔德远’的男人想和你共度余生,你……你会接受他吗?”
邺朝露垂下头,背对着他静静地说道:“我不能因为感动或是别的情感而接受他,这对他不公平——他值得更好的全心对待。”
孔子德字辈的世孙换上惯有的温和表情走上前牵起她柔软的左手,大声地宣布着:“走!我送你回家——回到那个可以为非作歹的地方。”
“好!”
邺朝露不在,函为非偷懒,唯有大医生崔无上系着镶有粉红蝴蝶结的花边围裙站在吧台边任劳任怨,还得对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忍气吞声。
“还要喝点什么,易日晞?”
“再来瓶酒,最烈的那种。”易日晞趴在吧台上张牙舞爪地叫嚣着,“我说崔无上,你是不是往酒里掺水了,还是根本卖的就是假酒,怎么喝到嘴里那么淡?”
崔无上最见不得这样失恋满醉的笨蛋了,“有本事就去找她,别在这里浪费我的好酒。”
摇着手中的酒杯,他苦笑着摇头,“她……已经找到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了。”他曾对自己承诺过,如果有个比他更好的男人来接替他爱朝露,他愿意祝福他们。现在这个人出现了,据说还是孔子的后代,而且听说暗恋了朝露很多年。
孔医生……又姓孔?怎么暗恋朝露的男人都姓孔?
也许……也许早在四年前就失去了爱朝露的资格。如今,有一个好男人接替自己好好爱她,他大可放心地给予全部的祝福。
放手吧!错过的再难追寻,而她的爱……只能是“曾经”。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竟如撕裂般的痛?止也止不住!
“喂!”崔无上一个酒瓶砸到他的面前,成功唤回他的注意,“你真的就这么放手?不会后悔?”
他沉默了——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啊!
崔无上受不了地直撇嘴,“你要是个男人,就有点出息好不好?用你无穷的魅力把她抢回来不就行了嘛!她曾经那么爱你,你用点心,就不信搞不定她。”
崔无上突然的转变让易日晞模不着头脑,“我以为你是最希望朝露选择那个孔子的后代的。”
“我希望朝露选对人,一个爱她的,她爱的男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拿起酒瓶,他真想直接将自己敲昏。
酒到兴头,那些莫名的感慨涌上心头,“我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去处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只是,错过了爱的时机,于是便是彻头彻尾的错过。”
随性拿起笔,他在那片五彩斑斓的墙上,在那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下面写道——
我爱的她——脸蛋不是最靓的,身材不是最棒的,性格不是最好的——可她……却是我最爱的。
邺朝露返回店里的瞬间,举头望见的便是这行提字。
她心里反反复复在问一句话:他最爱的,会是谁呢?
她的问题,无人回答。
那日之后,易日晞再也没有来为非作歹。
听说,他回去了,回到了他来的那个城市。她想,他再也不会回来,他们又开始长长的分别,直到……直到多年后无意间再相见。
那时候,她想,她应该能忘记生命中曾有过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单恋吧!
同学会结束了,易日晞走了,生活又回到了原点,邺朝露又恢复了原样。
可为非作歹却开始起了变化——邺朝露亲自担任粉刷匠,将那几片五彩墙壁一点点刷回到苍白。
先刷那些看不清楚五官的面容,然后是那些阴晴不定的心情,终于到了载满他们那段单恋的十个字……
刷子拎在手中,刷下去就没了,再也不会有了。
她这么告诉自己,却提不起力气刷下去。心中默数五秒钟,邺朝露,我们约定好,数到五就要把这些字全都刷去哦!
一、二、三、四、五……
“那……是多久后的事啊,有一天你突然问我,在那个时候,是否也爱着他。我也很想他,我们都一样,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只是,那时的他是因为你而开始飞翔……”
她的手机铃声嚣张地呐喊着《我也很想他》,邺朝露死死地瞪着它,像瞪着一个怪物。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她不会想接这个人打来的电话。一直瞪得它不响了,她才肯罢休。
微松了口气,下一刻收到短信的铃声再度击中她不安的心。打开来,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居然是个陌生的号码。
害她白紧张!
仔细看下去——
我于昨天下午三点二十诞下千金,六斤六两。
那个陌生的号码是……邺朝露顿时想到那个大月复便便却温柔如初的……支蔓儿。
她记下了她的号码,并且记得把生下宝宝的信息第一时间告诉她。
要去看看她吗?
这些年她们一直没有往来啊!
真的要去看看她吗?
还是不要吧!
可是……可以去看看宝宝吧!那么个圆圆的、粉粉的东西,一定很可爱。
去看宝宝,打定主意,邺朝露钻进附近的一家婴幼儿用品商店,把但凡看上去可爱的东西全都拾掇拾掇,拿到收银台刷卡。
“抬”着两大包送给宝宝的礼物,邺朝露很嚣张地杀进了产科病房。不想询问护士小姐,其实是不想让“支蔓儿”这三个字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她像个跑来偷小孩的人口贩子四下里张望着,全然未发现身后有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朝露,你来了。”
“……啊!”
见到面色苍白的支蔓儿突兀地站在自己身后,出于本能,她小声尖叫着向后跳开,扶着她肩膀的支蔓儿未留神,虚弱的身子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仍是出于本能,邺朝露伸出手紧紧扶住她。
“你刚生下宝宝,没事四处溜达干什么?宝宝呢?不见了妈妈会很伤心吧!”
“她在睡呢!”
支蔓儿领着她走向病房,病床边停着一张好小好小的婴儿床,里面有一张好小好小的脸,好小好小的身子埋在印有小笨熊的粉红毯子里,好小好小的人儿睡得好甜蜜。
邺朝露死瞪着小人儿良久才蹦出一句话来——
“好丑。”
不是她嘴坏,新生宝宝真的好丑。皮皱皱的,整张小脸全都皱在一块,像一团拎干的毛衣。本以为该是张粉粉女敕女敕的小脸蛋,没想到却紫中泛黄——真的好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