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离开雨花楼,坐进马车后,唐行深直截了当地问。
泛著鱼肚白的天空,已经渐渐明亮,街道上已有早起的贩夫走卒行走着。
唐行深伸手拉下遮帘,不让人窥见车内的光景,也是为了好进行追询盘问。第一句,自然是问她真正的名字。
不再有所隐瞒,成凝夏乖乖说出自己和妹妹的真实姓名。
“你们是亲姐妹?”他又问。
“是啊。”她点头道:“我是姐姐,淡秋是妹妹。”
“一对姐妹花,不好好待在闺中,跑出家里做什么?”
“哼,你以为我们爱在外头流浪吗?若不是我舅舅好赌成性,债台高筑,还想将淡秋卖了,我们何必离家出走?”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世道多险恶,两名姑娘结伴而行并不安全啊!”成凝夏振振有词地应道。
这么说也对。唐行深点点头,接着神情一正。
“事已如此,实是天命。”他喃喃自语。
“啊?”什么天命?他是在卜卦吗?成凝夏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唐行深肃色正眼看着她。“为了对你的清白负责,我应该择个黄道吉日,迎娶你进我唐家门。”
“什么?”成凝夏脸色一变。
唐行深以为,在他道出负责的承诺后,成凝夏就算不是喜出望外,好歹也会表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态。
再怎么说,姑娘家的清白是极为重要的,理当在洞房花烛夜献给丈夫,如今被他意外占有,他愿意负责正是最好的结果。
要知道,不少姑娘家被人占了清白,却又被抛弃,羞愤自尽的大有人在。
既然他都主动表示负责了,她怎么露出一副花容失色、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反应不对吧,姑娘,难道是他说得还不够清楚?“我打算娶你。”
“我不想嫁你!”几乎是和他同时开口,成凝夏大声地回绝。
“什么?”这下换唐行深变了脸色。“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竟然不想嫁给他?那是想嫁给谁?
“不想嫁你,也不想嫁别人,我本来就没打算想嫁人啊!”成凝夏说得坦白。
本来就是!有哪个姑娘会在离家出走、一路躲躲藏藏之余,还有嫁人成亲的闲情逸致啊?就算是说书先生的故事也没那么夸张!
再说,女扮男装的这一阵子,她尝到身为男儿身的自由和无拘无束,爱上哪就可以去啦,不但可以跟人谈生意、应酬,连青楼妓院也能进去大开眼界。
最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人们不一定会相信一介女流的一番道理,却肯听取一名小爷的话,诸如此类的事,让她还真有种干脆一辈子扮男装,不再换回钗裙的念头。
至于清白这件事,只要她终身不嫁,就没有问题啦,不是吗?
不过,现下看看唐行深那一脸青白交错的神色,成凝夏哪敢把心中的话说出口?还是什么都先别说好了,至少可以保住小命。
那么,她要怎么打消他欲娶她的念头呢?
成凝夏的脑筋快速的转动着。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有了!
“你不能娶我哟,唐大爷。”她笑眯眯地道。
“为何不能?”唐行深看了她一眼。她那得意的神色,让他心生不妙之感。
“因为我现今在唐家庄里是“陈夏”,而不是“成凝夏”。”
“你自然是要恢复女儿身嫁给我。”
“那欺骗唐太夫人的事不就破局了?”
唐行深这才想到这件事后续的反应。
“陈夏”变回“成凝夏”,等于“唐盈盈”变回“成淡秋”。
没了“唐盈盈”,知道宝贝孙女失踪至今仍不见踪影,女乃女乃一定会忧心忡忡地再度病倒,一切不就又恢复原状了?那他之前何苦找来成淡秋假扮成妹妹呢?
唐行深顿时被考倒了。
阵阵愉悦的笑声自唐太夫人的院落里传出来。
天正蓝,风正轻,老猫晒日头,蜂蝶采蜜勤。
“真的,不骗您,太夫人,我发誓,那山西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且还分门别类呢。”
“喔,怎么分门别类来着?”气色颇佳的唐太夫人含笑倾听着,显得十分有精神。
看来,林大夫这一帖“心病还须心药医”的药方还真是下得妙,收效十足。
身子渐渐康复的唐太夫人不仅能下床了,还能趁天气不错时在院落里走走,到凉亭里坐坐,此时,她身旁伴著贴身丫头及失而复得的孙女,以及话说得滔滔不绝的成凝夏。
成凝夏话多,表情也丰富,再加上比手画脚,唐太夫人被频频逗笑,在一旁伺候的两名贴身丫头也时常忍俊不住。
“仔细听了,这狗嘛,分为一黑二黄三花四白,猫嘛,则分为一白二花三黄四黑。”成凝夏继续摇头晃脑地道。
“一黑二黄三花四白?”丫头们面面相觑。“这顺序是怎么来的?”
“以其毛皮的颜色来排先后。”成凝夏解释道。“先说狗,山西人善烹犬,起锅后名为“香肉”,香肉的美味又以黑狗最佳,黄狗次之,花狗排第三,白狗敬陪末座。”
“什么?吃狗肉啊?”唐太夫人及丫头们同声惊呼,“这太残忍了,狗儿多么可爱,还会守门看家,怎么忍心吃它们呢?”
“太夫人,那也是时逢饥月荒年,万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成凝夏赶忙解释,“要不,谁忍心吃香肉?”
不过,一路逃到春江城前,成家姐妹都是一日只吃两顿饭,好在身边多留点盘缠,肚子饿得受不了时,成凝夏还真的猛盯着路边的小黑狗瞧,口水差点流下来,那时,她颇能谅解为什么有人会吃香肉。
“说得也是,春江城如此富庶,当然不会有这种残忍的事发生。”唐太夫人又问:“那猫呢?这一白二花三黄四黑,该不会也是……
“不不不,太夫人。至于猫嘛,虽然也以毛皮的色泽来排名,可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成凝夏道。“这是指猫受喜爱的程度。猫白如雪,大富大贵;猫花色灿,年年有余;猫黄若桔,吉祥如意;猫黑似夜,却是代表着凶神恶煞,闹不准合府难安。”
“这话倒是满有道理的,难怪听闻京城人家养猫,皆以浑身雪白者为主。”唐太夫人深感同意道。
“是啊。”两名丫头亦点头附和。
“对了,盈盈,女乃女乃找只听话的猫给你,和你作伴怎么样?”一时兴起,唐太夫人问道。
“不用了,女乃女乃。”成淡秋摇摇头。“我陪女乃女乃便行。”
“你这孩子跟女乃女乃客气什么?女乃女乃疼你呀!只是,能再疼你也没有几年了……”
“女乃女乃!”成淡秋低唤著,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这本来就是事实啊,女大不中留,女乃女乃也只能在你嫁人前多疼你一些。”唐太夫人伸出手,慈爱的轻抚成淡秋的脸颊。
成凝夏偷偷地松口气。她还以为老人家是要说什么“女乃女乃老了,再活也没几年”之类消沉的话,幸好不是。
“女大当嫁,男大也当婚。”唐太夫人这回看向成凝夏。“陈小爷呢?”
“我?”听见唐太夫人这么说,成凝夏顿感莫名其妙。
“你也该找个姑娘成亲啊,别像深儿一样只忙着做生意,迟迟未娶妻,没能早点生个白白胖胖的曾孙让我抱抱。”说着、说着,唐太夫人开始叨念起唐行深来。
说者无意,听者却心下一动。
“唐大爷没有娶妻成家的打算吗?”
“一直没有呢!深儿长年累月忙着家业,但人总是不能只知道向前冲,偶尔也要缓下脚步,闻闻路旁的花有多香。”
说人人到,唐太夫人话才说完,唐行深正从容地走来。
“女乃女乃,盈盈。”唐行深向成凝夏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陈小爷。”
成凝夏暗暗有些战栗。重点不在他平常无奇的寒暄语,而是他格外低哑的声调,激出她莫名的反应。
清清喉咙,成凝夏笑得有点心虚,有点勉强,却又不得不面对他。“唐大爷。”
唐行深倒是一派气定神闲,“数日不见,在忙些什么呢?”
忙着躲你呀,唐大爷!可是,她能实话实说吗?当然不能。
“呵呵,是唐大爷贵人多忙事,小人微闲没事做,碰面遇上的机会自然大大减少。”
“前些时候,你还一直想跟在我身边学习经商之道。”
“都学了一段落,人总有需要稍事休息的时候。”
“学而不习,只退不进。”
“人生在世,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是在唱戏,斗嘴,还是彼此看不顺眼?
唐太夫人看看难得多话的孙儿,又看看活泼地回嘴的成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