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衙役悠悠晃晃地走过来,一人开了牢门的大锁,另一个钻了进来,一手扯着她手上的铁镣,冷漠说道:“跟我走!”
行楷心下一跳,警惕地问道:“去哪?”
“少废话!辟爷让你走你就走,让你闭嘴你就最好闭嘴!”那衙役一丁点好脸色也没有。
行楷立定了心肠,站着不动,大声说道:“你不告诉我,我不走!你们大人只让我进大牢里关十五天,没让我干别的!”
“哎呦,要用大人来压我们吗?死丫头,真不知死活,你们得罪了我们大人,就是我们宰了你也没有人知道!再不走,就打断你的腿!”衙役一边威胁着,一边用力推她出去。
行楷一抖身子撞开他的脏手,呸道:“谅你们不敢动手,少唬我!”她一张俏脸通红,初生之犊不畏虎般瞪着他们丑恶的嘴脸,目光在灯亮下清晰照人。
两个衙役邪笑,冷哼一声,说道:“现在就是我们大人传唤你!要不是大人有言在先,你这臭丫头就是有十条狗腿也不够我们敲断!少啰嗦!”两人一前一后拖拉着,压押着她往前去。
一路阴森。
出来牢房,却是往官府后院而去。过了小道,进了月牙拱门,登上了西厢楼阁,行楷的心下怦怦地跳,不知道这个知府大人深夜带她到这个后院,意欲何为?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衙役在门前禀报道:“大人,犯人到了!”
“好,押她进来!”西厢阁楼内一个斯文的声音应道。
衙役应了一声,“咿呀”一声推开房门。
行楷一抬头,只见屋内铜炉里一阵阵檀香袅袅,纱幔静静。
大厅中间的一张大桌上,摆着一圈稀美菜肴,酒水俱备,只有两双碗筷……她心下顿时是一怔。
南面雕窗洞开,楼外树影摇曳,风中悄悄飘动着一股醉人的花香。
一人锦衣华服姿态悠闲地躺在湘妃椅上,侧面脸颊曲线流畅优美,半眯着眼睛,手指敲着酸梨木扶手,双唇翕合正哼着一出意气风发的曲谱:“梅残玉靥香犹在,柳破金梢眼未开。东风和气满楼台。桃杏折,宜唱喜春来……”
乌亮的发髻上系着华贵的珠宝轻绸带,衣衫是质地上好的绸衣,淡青色的底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流水般的光芒,使人有伸手触模的,软软地贴合着那人修长而优雅的身躯,在衣襟袖口上绣着青白两色相间的细致碎花,更显出一种默然无声而宣泄一室的风雅韵味。
袖子下一段手臂半露的白皙肌肤,纤秀的手指,都让人有一种受到了他引诱了的感觉。
没有半点正经……
行楷居然在门口望着他,呆了好一会儿。
沉默中,衙役将行楷硬推了进去,躺在湘妃椅上的释墨朝他们看似无力地挥了挥手,两人十分识趣地点点头,嘿嘿一笑,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顺手一人一边密密关上了大门。
释墨在房门内补充说道:“听着,你们在楼下守着,不管听到什么声响都切莫惊惶!”
“小人省得!”两个衙役狗嘴地笑了起来,出声应着,一旁去了。
行楷瞪着一双大眼睛,直盯盯地瞪着释墨的侧脸。
她倏然反身去推了推门,大门竟给从外面锁住了,心下一跳,回过头来喝问道:“你想怎么样?”
释墨哼哼一声干笑,慢悠悠地从躺椅上站起来,一袭华服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摆荡,飘飘然地展开如蝴蝶展翼,又沉沉地合拢过来,剪裁得修身合体显得玉树临风,看得行楷胸膛里“怦”地一跳,脸色悄悄地红了起来。
他转眼看她道:“你以为本官想怎么样?”语气带了一点风流姿态,眸光湖水般醉人。
行楷的脸色更红了。
她张口一愣,蓦然地指着他失声叫道:“是你!”
“是我!”释墨微微含笑。
“今天要押我到牢里的官,就是你?”行楷毫不客气地问。
“正是本官!”释墨依然笑着。
“你为什么是官?”她问得出奇。
“我本来就是官!”他答得镇定。
“为什么是你?”行楷又问,声音里忍不住有一点的失望以及失落。她的大眼睛里明显地闪过一丝幽幽的神色。
“为什么不能是我?”释墨的笑意加深了,一点点地往眼睛里去,却使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的深沉。
行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当官的,没有几个是好官!”
“姑娘好大的感慨!”释墨依然一副淡然如水的神色,任谁也瞧不透他在想着什么。
行楷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地走了两步,诚心诚意地说道:“因为在柳城里,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好官,即便是本来清廉公正的,后来也会慢慢变了本性,腐朽、堕落在这个烂死的泥潭里……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她看住他的眼光里,似乎有一种没有说出来的感情。
“你认为我也会这样?”释墨在桌子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我不知道……”行楷怔怔地看住他,大眼睛显得特别的明亮,特别的美丽,因为里面包含着真挚与善意,她顿了一顿,鼓起勇气说道:“我希望你不会!”
她说出了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上一直怦怦地跳起来,脸上一阵阵地发热。
释墨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说道:“如果我会呢?”
他一贯不嗜酒,认为小饮怡情,海饮乱性,但最近总是越喝越多,而且总是喝多了也不醉,仍然十分清醒,清醒地记住很多的事。
“那你是自寻死路!”行楷忽然朝他大声叫喊,双眉都挑了起来,显得有些生气。
释墨吃吃一笑,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点醉了?竟然觉得自己笑得像一个酒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他自酒杯里抬起眼眸来,有点谑笑地看着她。
行楷脸色立刻红得像蒸熟的虾米,恨恨说道:“谁关心你了?”双手却一个劲地在扭着衣角,扭得手骨节也泛出了白色。
释墨这一回不笑了,冷声说道:“谁要你关心?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他冷冷地笑了一下,问道:“听说你爹病了。你想不想回家看他?”
行楷一喜,脸上早已笑了出来,走到桌子旁边,语气柔软:“你肯放我回家去?”眼睛里充满了欢喜的光芒。
这种眼神让人看着心里害怕!
释墨又喝了一杯,说道:“我不能放你回去?我只问你想不想回去?”
行楷一时不解,说道:“我当然想回家!”红扑扑的脸颊上泛着娇憨的笑意,这是一种无瑕的纯真,扑面而来。
释墨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笑得令行楷有点心慌。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屋子的门从外面锁住了,并且下面的人无论听到什么样的声音都不会上来……这……这是……
想到这里,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想要干什么?
她一下子双手护住了自己,吃惊地退了两步,张着一双大眼睛瞪着释墨,脸蛋儿整个红了起来,忍不住有些不信与及惊慌。
释墨蓦地一笑,却是指指敞开的窗口,说道:“如果你肯从这里跳到下面的水里,也许……我会让你回去看看你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行楷一晃身影,便蹿到了窗旁……
楼下的衙役们顿时听到一阵桌椅翻倒,杯碟破地的声音……哗啦啦……嘭嘭嘭……一阵热闹。
两人互相对了一眼,都是贼笑。
想着这个官也忒风流!
紧接着南窗楼头一阵惊呼,“嘭”的一声楼下的荷塘水花四溅,听见太守大人在楼上大声叫喊:“快来人……救人啊……犯人投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