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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佳人甘作贼 第三章 河西六娘子(2)

发现自己误会了他,云萝心上却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嘴上仍强硬地道:“咦,就算是要查案,也总得让我先把老爹送回房间,安顿好再说吧。这秦城铺屋就是我家,难不成你不许我离开,是怕我一去不回?”

杜宇一时语塞,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找你。只是有一桩,你可要记牢了——谭一妹我是志在必得。如果你没办法把她的去处交待清楚,我也顾不得我师父跟你爹的交情,只好请你跟我去西厂走一趟了。”

杜宇正经说话的时候,打着官腔,谈吐得体,滴水不漏。面对长辈的时候更显得低声下气、谦恭有礼。听他自己谈起,他的家世也相当不错的。

一个出身不错的男人,自然会有多于常人数倍的骄傲。如果云萝一早懂得阳奉阴违,逗得他高兴了,麻痹大意了,便可以悄悄地把谭一妹想办法送出秦城。何必与他正面起冲突,害得他现在隔三差五地来约她“赴宴”、“谈心”,无形中缚住了手脚。

谭一妹现在依然藏在铺屋的地道中,她是云萝最好的朋友,且是她的救命恩人。

人,自然是不能交出去的。

但是杜宇若问起谭一妹的下落,她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来说呢?

这可为难死她了!

想了半天,仍旧不得要领。云萝逐暗暗恨起杜宇来。哼,他终究是西厂的打手一名,就算本捕快说话有点过分,可能伤了他的自尊,但比起他这个死太监还想骗婚娶老婆,根本不算什么!

“卖身投靠就是卖身投靠,江湖上谁人不知道,敢投靠西厂,那便是脸也不要了,还自尊要来干什么!”

臂花楼酒窑门前,小二打扮的孙七正用眼儿睨着坐在二楼栏杆边上的杜宇说。

“嘘——小声点儿!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你不要命了么!”云萝伸手在孙七头顶拍了一掌。

“喂,老大!你别忘了咱们是代表秦城‘正义’的捕快!”孙七努了努嘴,右手握拳平举胸前,做了一个表示“意志坚定”的手势。

“哎呀,行行行!还要你来教?懒得跟你啰嗦,我上楼去了!”

那间酒楼位于秦城的西端。既是酒楼,也是秦城南北往来的水陆码头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酒楼名曰“观花”,事实上并无花可观。不要说花,因为天旱日久,楼内连入得眼的草都没有几根。

加上城中正大肆搜捕乱党,街上人影稀疏,酒楼又被杜宇带来的番子跟地痞团团围了起来,令生意本来清淡的酒楼更笼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楼外愁云惨雾,楼内却风花雪月。此时二楼的雅阁之内,杜宇与云萝二人推杯换盏,又说又笑。

云萝将一杯酒敬向杜宇,却又被他含笑挡了回来。

“哎,刚才我和周大人的歌是怎么唱的?怎么唱的?你说对了我就喝。”

“周大人唱的是苏东坡的《八声甘州》——有情风送潮来,无情送潮归……千户大人唱的是《河西六娘子》——人世难逢笑口开,笑得我东倒西歪。平生不欠亏心债。呀!每日是笑胎嗨,坦荡放襟怀,笑傲乾坤好快哉!”

云萝说着抛了个媚眼儿,抓起杜宇膝上的三弦,“叮叮咚咚”拨弄了几下,学他先前样子唱起来。

“好!唱得好!”杜宇鼓掌大笑,又喷着酒气问道:“——那你觉得周大人唱的,比起我唱的又如何?

“当然是大人唱得更好了!普通人都腻歪了周大人那种酸臭文人腔调,文绉绉有什么好?还是《河西六娘子》更好!”

云萝赔笑,心底却暗骂:还是这死太监的面子大!这一回,陆安州的知州老爷都一齐跑来他跟前“卖唱”。

她一早接了杜宇的帖子,先安排好谭一妹与老爹寻机会逃出秦城,再来这楼上赴宴。到了这里,却发现今日大肆铺张,洒银子请客的家伙原来并非杜宇,而是他们新上任的知州周汝昌。

喝,真是好大一个狗头赃官!

使着衙门的大把银子,巴结西厂的红人,见到她来了,居然还好意思私下里教训她“一个女子,不可在这种场合久留”?

这该死的瘟鸡秀才真是死性不改,都隔了五年了,还想来教训她。别以为秀才当了州官,她就会怕了!

因此周汝昌离去的时候,她故意捋起袖子,大口喝酒,赌气不肯与他同行。而那杜宇,本来正喝得兴起,听她说要留下来陪自己,当然求之不得。

两人一来二往地劝酒,渐渐地,都有了些醉意,因此就说上胡话了。

“千户大人,来,小的再敬您三杯!”云萝斟了一杯,硬塞到他手中。他已经喝了一整坛子了,她就不信他千杯不醉!

“又三……已经超过三杯了吧!”杜宇舌头打结迟疑地道,但仍然接过了酒杯。云萝忽地扯起他的衣带,那衣带上赫然打着十来个蚕豆结。

云萝将结子在他眼前一晃,两手一勾,挽了一个活套,用力一拉。

“看,刚才是两杯,这才是第六个‘三杯’。我给你记着数呢!”

“噗”,刚入口的酒全都化成水雾,从杜宇鼻腔里呛了出来。

“你虽然不识得几个字,但为人还挺狡猾的!”杜宇侧头看了她半晌,蓦地伸出食中二指,在她滑似凝脂的脸颊上抹了一下,“其实长得也挺漂亮的!”

“喂!”云萝猛别头让过他手指,感觉脸上被他划过的地方一阵灼热。

她来时刻意除去了面上的红布巾,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为的就是想听到他的赞美。磨蹭了这么大半日,终于听到他“酒后吐真言”,但他轻浮的态度却让她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哼,漂亮!为什么在你们男人的眼里,女人漂亮不漂亮就那么重要呢?”云萝佯做不屑地说。就算再漂亮的女人,也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

“这个当然!”杜宇眉头一耸,正色道,“只有不中用的男人,才会觉得这个不重要。有本事的男人,都喜欢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说着这里,又意味深长地把手在云萝的肩上重重一搭,“找‘最漂亮的’女人!”

“呵,那你,真觉得我漂亮么?”云萝讪笑,面上再次发烧,一直烧到了耳根子。

“漂亮!你长得就好像……”

“好像谁?”你可别说我像你娘啊!云萝暗中笑得肠子打结。

“嗯,你长得就好像……关外销金窟的花娇媚。”杜宇说。

“那是谁?”云萝奇道。

“一个身世奇特的女子。”杜宇嘴角含笑,仰头眯眼,仿佛已神驰在自己的绮丽幻想之中。

“沙漠之花,她是那个销金窟里最最美丽的女人。可你的风情,也不亚于她呀!”

“她是妓女?”云萝惊叫。

“没错。她就是最红的妓女,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妓女。”杜宇道。

啊呸!你他妈的瞎了狗眼!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一会儿把她捧上了,一会儿又把她贬下地!

“大人您……呵呵,真会说笑!”云萝敢怒不敢言,仍旧屈意迎奉道,“来来,为我们千户大人的说笑干一杯!”

不曾想杜宇夺过她手中酒杯,却重重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寒着脸道:“老实说,你今天一直在灌我酒,是不是在这酒里下了什么毒?”

云萝吃惊地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换了一副冷厉的颜色。

“怎么,千户大人也会怕死吗?”

“不是怕死,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杜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肃然道,“在西厂,每年都有不少番役,就是这样被女人给毒死的。”

云萝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啊,我就是在酒中放了‘蚊子骨头’。”

“‘蚊子骨头’?那是什么?”杜宇皱眉。

“一种我的独门毒药了!”她神秘莫测地凑近杜宇,爬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道,“通常喝了这种‘蚊子骨头’的人啊,一开始只是特别郁闷,跟着就会不自觉地吐露伤心往事,直到把心中所有的秘密全部吐出来……最后,他就会号啕大哭。嗓子哭哑了,泪也流干了,哭也哭不出来了……怎么办呢?就只能像一只小蚊子一样,呜呜呜的——你害怕么?”

“吓,我怕什么!反正我俩都喝过了,要哭也一道哭!”杜宇大笑,将自己的额头去磕了那精灵古怪的额头一下。

“我只是在奇怪,你上次对我那么冷淡,今天又这么热情。你心里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哦,上一次……上一次我们不熟。一回生,二回熟嘛!”云萝转眼珠模着撞痛的额头,还未说完,脸就先红起来了。

上次不是因为有老爹在身边吗?现在老爹不在身边,又喝了点酒,所以就借机放肆起来了。

“慢……慢一点,被水呛到了。喀喀喀……”

杜宇被她搂住脖子硬往嘴里灌洒,呛红了脸。他一手模着脖子,一手去招架那酒杯,分明见到云萝连连替他斟酒,却口口声声说那是水。

云萝当他真是醉了,示意他和自己一同再饮下那“水”。待他不胜酒力翻倒在桌面上时,便要月兑身回到铺屋去。

哪知才站起身来,又被他突然一把拉扯,径直跌坐进他的怀里。

“呃——你做什么?”云萝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扼住了脖子。

他喷着酒气,恍惚地贴上来,张大了嘴,故意把酒气全都都喷到她面颊跟头发上。五根手指似铁箍一样牢牢地卡在她细女敕洁白的脖子上,不安分地蠕动摩挲着。

云萝顿时涨红了脸,胸膛随着他手指的节奏起伏不定,心也怦怦地跳着,似乎随时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这贱色胚,做了太监还这么过分?分明是蓄意轻薄!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万一他只是醉酒发个疯,自己要是大惊小敝,等他酒醒过来,还不把自己笑死!

丙然,那家伙马上就说话了:“是兄弟的话你也喝……喝!不能总是我一个人喝。”

他说着,硬是伸手拿过一个大酒坛子,熟练地拍开坛子上的泥封,戳破了油纸。

“呃,我不是你兄弟!你喝傻了吧!”

云萝听得脸都绿了,再一看那酒坛,脸更绿了。

我的妈啊,这么大一坛,你……你索性直接拿它砸死我得了!想要逃走,却敌不过他一身蛮劲儿,只好投降。

“好好好,我喝我喝,咱们还是一人一杯?”云萝心说:这个白痴醉鬼,还半点亏也不肯吃了!看来自己不喝就别想走得掉。

喝就喝吧,总之你会比我先醉倒!

谁知道她才喝了三杯,白眼儿一翻就瘫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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