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芽衣一向很相信“人品守恒定律”。十年前穷得洗不起澡上不起学的惨绿青春期,仿佛是为今日的幸福生活所积攒的人品值,如今全都爆发了。
现在的她,事业爱情皆得意,老板和男友是同一人,每天上班下班谈恋爱,开心得不得了。
这天早上出门以前,芽衣特地跪在案前,朝老爸的头像拜拜,感谢父亲大人出一半基因带她来到这世上,在二十三岁这一年终于找到了命定的良人。
结果,才走出门洞没几步便天降横祸,四楼窗口无端端坠下一根长约两米的晾衣杆来;芽衣惊叫着朝后跳开,险险躲过,但竹竿还是砸到了她的脚面,疼得她险些飙泪。
哇靠,是哪个家伙这么没有公德心?芽衣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仰头张望:四楼没有住家,窗口甚至未安装纱窗也未悬挂窗帘,一看就是间无人居住的空置屋。
见鬼了!她疑惑地又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前行。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突地激跳起来。
昨晚绎星辉又在陶美樱家通宵工作,今天早上没来接她上班,于是她选择乘坐地铁前往星辉征信社。刷卡进了闸机口,站在站台等车时,她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人家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像她这样两边眼皮一齐跳是什么征兆?
靶觉……还真诡异,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难道说,她前几年积攒的人品到今天为止都过期了?
正在蓝芽衣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列车飞速驶来。
车门尚未完全开启,身后蓦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重重地朝地铁车厢内推去。
“啊!”她没站稳,身体向前扑,双手撑地摔在了车厢内的地面上;后头瞬间涌入的人潮险些踩上她的背脊;有双尖细的女式高跟鞋甚至很不长眼地踩到了她的脚踝处。
痛死了!这下她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哭叫出声:“别推我!”
“有人跌倒了!”幸亏身边的乘客仗义出声,喝止了继续挤入的人群;她才免去了被踩踏而死的危险。
在同车乘客的搀扶下,芽衣狼狈地爬起身来,抹掉眼泪,走到门边抓着把手站稳。心下的不祥预感,愈演愈烈。
罢才,她清楚地感觉到,是有人故意推她跌倒的。是有人——想要害她。
天,有没有那么巧的事?一个礼拜之前绎星辉才和她说做他的女朋友很危险;今天危险就不期而至?
地铁到站,她拖着被踩痛的脚踝缓缓地挪步出站,沿路回头看了无数次,总觉得有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在盯视着她,盯得她脊背发凉。
看来等到了公司,得好好审问一下绎星辉才行。这家伙到底是上哪儿结了那么多仇家?接下来她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结果整个上午,老板兼男友大人都未现身。只在大约十点的时候挂了一通电话给她,告诉她昨夜通宵工作累瘫了,今天要等到午饭以后才能进公司。
在电话里,芽衣忍住了委屈,没有向绎星辉诉说自己今晨的遭遇。他熬夜工作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再令他忧心。
大不了,自己小心些就是了。好歹也是法制社会,难道坏人还会真的找上门来把她一刀砍了不成?——她这样安慰自己。
拿邦迪贴妥了脚踝上的伤口,她却怎么也不敢出去吃午饭了;深怕自己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又被高空坠物给砸花了脑壳。
她决定打电话叫个外卖,而且直接打给菁菁,叫她派人送汉堡和汽水进来。
这样总归安全了吧?总不会被人下毒了吧?
二十分钟以后,外卖送到,芽衣付了钱,送走面熟的旧日同事,很安心地坐到桌前准备大快朵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某个细小的声音隐约钻入她的耳中。
仔细听,好像是如秒表倒计时一般地“嘀嗒、嘀嗒……”声——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男声倏然响在头顶,芽衣吓得跳了起来:“啊——”尖叫到一半才看清来人,尾音在喉咙里嘎然而止:“绎星辉?”
她展臂一把抱住他,实在是吓坏了。“你怎么来了?”他不是说要下午才进公司?
“在电话里听你声音好像有点不对,所以就早点过来看看。”绎星辉回拥住今日特别热情的女友,这才发现怀里的她在发抖,他蹙起浓眉问道,“芽衣,怎么了?”
他关切的目光,令她再也抑不住心中的委屈;她指住自己受伤的脚踝,瘪嘴诉苦,“早晨在地铁里,我被——”
“嘘。”绎星辉突然喝止她。“别说话。”
“啊?”怎么回事?不能抱怨不能撒娇?
“嘘……”他又嘘她一声,蹙眉侧耳,似察觉到了室内的不寻常异动。
静谧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嘀嗒、嘀嗒酷似石英钟摆的轻微响声……
芽衣也听见了,脸色倏然转白。会发出这种响声的物体,除了闹钟就是——
“炸弹!”绎星辉低声叫出答案,身形飞快地移动到桌前,抓起那个装满了炸鸡和汉堡的食品袋,推窗向外扔去。
食品袋自窗口画出一个抛物线的弧度,然后“扑通”一声,坠入了——楼下咖喱店门前、那锅日夜文火熬煮的浓厚姜黄色咖喱中。
“喂!?¥*#¥!”见莫名垃圾从天而降、掉入了店内最珍贵的陈年老汤底,印度籍的服务生急了,嘴里迸出一连串叽里呱啦的印度话。
绎星辉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快躲开!”,一声巨响轰然引爆,咖喱锅便即炸了开来,瓷瓦碎片崩裂,浓稠汤汁四处飞溅。
芽衣站在二楼的窗口,看傻了眼。心口急颤,手掌中渗出了满满的冷汗。
天呐……那袋子里——真的是炸弹?!
她只不过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生,平平凡凡的谈一场恋爱,为什么——竟要谈到这样轰轰烈烈的刺激呢?!
一颗小小的炸弹,令绎星辉损失惨重。楼下的咖喱店老板坚持声称,那锅咖喱浓汤是他家的祖传秘方、镇店之宝,一直以文火熬着十多年了都不曾停顿过一秒。这下可好,被炸弹毁了个稀巴烂。老板开出的赔偿金数额,令蓝芽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地咂了咂舌。
不过绎星辉倒是掏钱掏得很爽快;不但赔了“镇店之宝”和翻修店面的钱,还多数出一叠红纸钞来,赔给因为爆炸而深受惊吓并被喷了一脸咖喱的可怜伙计。
“这只是外行货而已。”
——送走了来讨说法的友邦人士,绎星辉研究起那颗炸弹的残骸来。拿了工具箱,三两下轻易撬开,检视里面的引线。
“像这种业余的小东西,只是用来恶作剧的,网购就可以买到。”片刻后,他得出结论。
“你还说呢!”芽衣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嗔怪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成天嚷嚷着要我学防身术了。”做警察的女朋友难,做前任警察的女朋友更难,爱情虽甜蜜,性命却时有虞——呜呜,她要跟她分手啦。
见她一脸郁闷,绎星辉忍不住低声笑了,冲她勾手:“芽衣,过来。”
她顺从地走过来坐到他大腿上,他以双手圈住她,下巴倚在她肩头,喃声问:“脚还疼吗?”
他的温柔声嗓,令她的口气也不自觉软了下去。“还、还好啦。”唉,他就是吃定她了。
“你看这个。”绎星辉将那个残破的炸弹移到她面前。
“看什么?”她没好气。没念过多少书,看不懂炸弹的构造啦。
“如果是你的话,剪红线还是蓝线?”他轻笑,语气逗哄。
“哪有红线蓝钱啊?”她只看到两截被烧黑了的短短黑线。
“就是咯。”他手执镊子,挑出来给她看,“连唬弄人的红线蓝线都没有,只是一个基本的点火装置而已。这么小儿科的东西,不像是我认识的人做得出来的,芽衣——”他手势温柔地轻抚她的脸颊,却说了一句叫她惊怕的话:“你恐怕要想想看,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什么?!弄了半天不是他的仇家,而是她招惹来的?芽衣直觉地反驳:“怎么可能?我可是良民一个从不和人结怨——”话语梗在喉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贺枢文悲愤而扭曲的脸庞。
会是……他吗?
莫非……是他因爱生恨,以这么极端的方式来提醒她他的不曾放弃?
贺枢文……他们可是老同学啊;虽然当年在倾城学院里,他也曾经以欺负她的方式来表达他对她的喜欢——等等!这么说,是历史重演了?
想到此结,心头不免飘来一块深重的黑云,芽衣的眼色黯淡了下去。
“你还好吧?”绎星辉担忧地望着她脸上的阴霾之色。
她回过神来:“哦,我没事。”
“从明天开始我接送你上下班。”他拥紧她,热烫的嘴唇熨贴在她的耳边,“接下来,我要说一句很肉麻很恶心的话给你听,你坚持住了别吐。”
“好。”芽衣有些好笑地点头。这男人从来不表白的,提出让她做他女朋友都是连哄带骗,他能说出什么肉麻的话来?倒想听听呢。
“蓝芽衣,我会保护你的。”他音量不大,却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地将这承诺灌入她耳孔。
“嗯。”片刻后,她轻应了声,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宽厚的手掌中。“我让你保护。”
她决定了,即使会怕,即使危险,也要好好地与他走下去。有这样的男人伴在身旁,她所获得的甜蜜和靥足,足以抵得过所有危难。
“不可能是贺枢文啦!”电话那头,菁菁大嚷着为贺枢文的人格做担保。“那小子连追你都不敢,又怎么敢害你呢?”
“可是,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芽衣叹气。她的生活圈子很单纯,性子也是大咧咧的,长到二十三岁的记忆中,实在没有和人起龌龊的历史。
除了那个曾经对着她的背影大喊“我不会放弃”的男人,还有谁会对她如此执着呢?
“要不,我帮你问问他?”菁菁提议。
“千万别!”她连忙喝止。这个菁菁真是爱出馊主意,即使真是贺枢文做的,他会傻到老实承认吗?“总之我先自己小心着点儿,最近星辉也每天送我到家门口,我很安全,没事的。”
“哦。”菁菁这下宽慰了少许,“那他不留宿吗?”
“他哪能留宿啊?”幸亏隔着电话,菁菁看不到她脸上的红潮,“我们又还没结婚。”
“咦……”菁菁的声音带上笑意,并且拖了个暧昧的尾音,“那就是说你们还没有——”
“都说了要等结婚以后啦!”芽衣脸上大红。她与绎星辉之间,亲昵有之,粘腻有之,但并没有如诸位损友所期望的那样将生米煮成熟饭。
“所以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咯?”菁菁问,“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我从多大就开始一个人住了?”其实,是有一丁点害怕啦,但她可不敢说出来给自己泄气。
这时敲门声响起,芽衣对着听筒嘱道:“你等一下哦,好像有人来了,我去开个门——”
“不要——!”菁菁凄厉尖叫如同被恶鬼突袭,“现在这么晚了,你还敢开门?!”
“那不然咧?”时常有送牛女乃的送快递的,她每次都开门啊。
“你就不怕是……”菁菁猛然压低了声音,“贺枢文找上门来?”
正在这当儿口,门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芽衣!芽衣你在吗?”
“我晕……”门内的芽衣也猛然压低了声嗓,抓着电话听筒的手开始打抖。“臭菁菁你这个乌鸦嘴!被你说中了啦,真的是贺枢文!”惨,她现在开始害怕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以手指绕着电话线,在屋内团团转。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不开啊!你活得不耐烦了啊?!”菁菁吼她,“快挂电话!然后报警!叫法院给他发禁锢令!”
禁锢令?芽衣听得嘴角抽搐:这个菁菁,真是外国电影看多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不可能是他?”
“芽衣!”门外的贺枢文又叫起来,“你睡了吗?我看见你家的灯亮着。”
“看来他一时是不会走了……”芽衣捂着听筒小小声地说,“要不然,我干脆去开门,把他打发走?”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死个痛快。
“别开,别开!他会不会一上来就泼你一脸硫酸啊?”菁菁虽是好意,但说出来的话还真是……加重她此刻心头的寒意啊。
此时此刻,也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了。“不会的。邻居们都在,有事我就大叫。”
“那……好吧。”菁菁还是非常不放心地提醒道,“你电话千万别挂,我在这边听着,万一有什么事你就叫我的名字,我马上帮你报警!”
“好,听你的,我不挂。”菁菁语中的关怀之意令芽衣在心里小小靶动了下;至少,她不是一个人面对恐惧呵。
放下电话,她小心翼翼地挪步到门边——
“贺枢文,你还在吗?”上天保佑他等不及了就先离开了吧!
然而,门外的声音立刻回道:“我在。”
芽衣叹了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门把儿。吱哑一声,门板被拉开一条缝,门外站着的白衣斯文男子胸膛挺直,目光炯炯很有精神的样子。
“你?”芽衣有些疑惑。记得上次见到贺枢文,他还是一副深陷爱河、恨不得立刻去殉情的颓废状,现在——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眼色疯狂的男人,但很显然,她想太多了。
有可能……那些恶作剧,真不是他干的?
略略松了口气,她身子一侧,将他让进门,“请进。”
贺枢文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屋子,然后在边桌前坐了下来。“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他彬彬有礼地道,完全不像一个会做出过激行为的人。
芽衣绞着双手,坐到他的对面,存疑的眼神直盯着神色自如的他:“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拜托拜托,可千万别突然拿出刀子或硫酸来吓唬她呀……
“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没有刀子,没有瓶装可疑液体,贺枢文微笑着道。
芽衣愣了一下:“告别?”
贺枢文点点头:“嗯。其实早在和你重逢以前,我就向公司申请了去德国进修的课程;现在——终于批下来了。是明天早上的飞机。”
“这么快?”原来,他要走了……芽衣轻吁了口气,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此刻是什么滋味儿,或许是有些宽慰,但还有些舍不得,毕竟是朋友,毕竟是老同学呵……
“那真是恭喜你了。”她展开笑颜。
“谢谢。”贺枢文回以淡淡一笑。眼神闪烁了下,再度开口:“除了告别之外,芽衣,我想——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这话怎么说?芽衣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他做了什么需要道歉?
“前阵子,我给你造成了很大困扰吧?”贺枢文垂下视线,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没考虑你的感受,就做了很多任性的事。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他指的是……骚扰她的事?故意掷下晾衣杆、在地铁里推倒她、放炸弹吓唬她?
这些——真的是他做的?芽衣想问明白,却又不敢;只好呐呐地点了下头:“没、没关系啦。”当对方诚心诚意道歉,她又能怎么办?气怒大吼可不是她会做的事呵。
算了,反正他都要出国了,她又何必锱铢必较呢?自己毕竟还是安全的不是吗?
“芽衣,你相信我——我已经在慢慢地淡化对你的感情了。我想,等到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可以以一个普通朋友的方式来看待你。”贺枢文仍是有些放不下,再三保证。他站起身来,“我明天就要出发了,芽衣。”
“唔。”她轻轻点头。了解,他刚才说过了。“那——一路顺风?”她直觉他要的不是一路顺风的祝福。
“所以——”贺枢文咬住唇,欲言又止。“那个……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气氛凝滞。
深夜斗室,孤男寡女,肢体接触——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芽衣完全可以料想,在电话那端偷听的菁菁,此刻已经紧张得恨不得飞奔出门报警了。
只是……望着贺枢文略含怯意的白皙脸庞,她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她的心告诉她,自己是安全的。
只是抱一下而已,死不了人的,对吧?这样想着,她轻微点了下头:“好吧。”
得到恩准,贺枢文喜出望外,上前两步,伸开双臂轻轻拥住了她。
“芽衣,我会想念你的!”他激动地抱着她道。说完立刻放开了手,又惶急地补充了一句。“是以朋友的方式想念你,你可千万别、别误会……”他既害羞又害怕的望着心仪的女孩,生怕自己的唐突言语又惹她不快。
芽衣笑了,摇了摇头:“我没误会。”
贺枢文如蒙大赦,与她道了晚安,心满意足地笑着退出门去。
蓝芽衣闭上门板,听着贺枢文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越来越远,她重重一口吁出胸腔里压抑的吐息:这么说,警报解除了?
今天过后,她再也不需要提心吊胆了吧?
她走到边桌前,拎起电话,对那头的菁菁笑道:“说真的,刚才他抱住我的时候,我还真担心他会突然抽出小刀来捅破我的肚皮,因为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打鼾声?
可恶,这个臭菁菁,竟然睡着了!她真的有在担心她的死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