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她便是这样出其不意地落在了他怀里。
那么轻、那么小、那么香、那么软,让从不近,拘谨守礼的他下意识地扔了她。
接下来,她一次又一次地扰乱他的心,离他那么近,让他困惑,让他烦恼,渐渐习惯了她的接近,渐渐喜欢上她的接近。
从小他便自律守礼,无论是亲人,还是伺候他的童儿,都极少肢体接触。
但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落入他的怀里。
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笑容下的真意,听着她轻浮言语中隐藏的真诚,他渐渐由厌恶反感,变得欣赏,变得心动……
是啊,他在为她心动啊。
这个奇特的女子,这般坚强,又出乎意料的柔弱。
一开始,他是因为欣赏胡先生大名,抱着寻求挚友的心态来此见她,如今却被她完全与想象中不同的模样吸引。
行走江湖多年,温柔的、坚强的、狠辣的、美丽的……各式各样的女子也见过不少,也有让他敬佩的,但是,守礼的天性却让他无意接近,也不想接近。
这一个,却在无意之间落入了他的怀中。
让他第一次开始想要了解,一直被他敬而远之的女人这种生物。
当然,只限于了解这个女人……
“二公子,请放在下坐下吧。”愣了半晌,胡涂终于回过了神,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发现了,那她也没有想要再瞒住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两人这个姿势实在有些……他不知她是女人也便罢了,现在彼此心知肚明,虽然他的大腿真的比树干舒服,但男女有别,基本的礼节她总要守一下吧。
有些遗憾地看她这么快恢复了冷静,严谨放她在自己身侧坐好,手却如同不自觉一般,依旧轻轻扶着她的腰。
“二公子,在下已经坐得很稳了,能不能……”感觉到他依旧放在自己身后的手,胡涂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听到她的话,方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扶着她的腰,他有些讶然,一半是察觉自己无意识的保护亲近,一半奇怪她居然会主动守礼。
脸上微红,有些羞恼,心中挣扎了下,他不语,故意又用了些力扶着她的腰,故意不顺她的意,看她还会说出什么来。
“唉……”现在他明知她是女子,却依旧故我,不顾男女之防也要扶着她,便知他是铁了心,胡涂无奈轻叹,这种人她身边太多了,与这些认真的人较力,实在太过伤神啊,而且他也是好心怕她跌下树,算了,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尽力催眠自己那条手臂其实只是有温度的靠枕,胡涂苦笑,自己其实并没有表面那般冷静。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福地村。
“二公子,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那里,请问有什么感想?”她之前没有告诉他,不光是因为一直有人监视,也是想要看看仅仅凭着直觉,他到底能发现多少。
本想看她到底会有如何反应,却只等到她的一声叹气,似是放弃了。对于她出奇乖顺的态度,严谨心中反而更恼,但是听到她接下来的话,脑中不由回想起刚刚洞中的情景,略一沉吟,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村民们不急重建家园,不急生计活路,却一直不断地冶炼兵器?甚至进行操练……
“难道他们想……”他的心中一惊,他们大量制造武器,难道想杀官造反?
“想什么?”胡涂看到他的表情,知他已经想到了,不过却神秘地笑着,并不告诉他。
“你明知……”正因为心中的想法而震惊,转头却看到她唇边轻浮的笑容,严谨心中又恼,不知是气她在这种时候还能若无其事地笑出来,还是气自己轻易被她所动。
“明知什么?”心中好乐地看着他眼中的恼火,胡涂唇边的笑意更深。
“你是想要试我?”盯着她带着戏谑的笑眼,严谨恼道。猛然明白了之前她故意不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而且故意气他,也是想要看他自己能发现多少。
“如何?”故意在眼中加入几分挑衅,她发现自己真的十分恶劣,不过,她天生就爱逗认真的人失控,看到他们气得不再死板的模样就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啊。
“好。”多年不再出现的好胜的心被挑起,严谨微恼地盯着她,明知她是故意的,但一看到她的笑,他来是忍不住会生气。
丙然很讨厌,她的笑。
“他们想要……”深吸了口气,严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她的眼,低下头,渐渐靠近她的脸,看到因为自己突然的接近,她的眼中出现几分慌乱,心中莫名舒畅了起来。
“杀官。”笑看着她的眼,在两人的距离仅隔一指宽的时候,他用气音轻轻吐出自己的结论。
“如何?有没有猜对?”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心情很好,唇边浮起愉快的笑容。
“嗯……对。”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胡涂愣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别开脸,心中有些懊悔,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啊,难道是她欺负得过头,让他受了刺激?
居然笑得这么……诱惑?越是极少笑的人一笑起来,威力就会格外的强啊,真是失算。
看到她不再镇定自若的笑,严谨感到十分愉快,看着她乱飞的发丝,他收了收心神。
虽然已经算不上是猜测,但这样直接得到她的确定,依旧让他有些小小的震动。
他同情他们的遭遇,但并不认为他们能有这个本事。
斑官不同寻常人,无论是府中还是外出,身边必然有众多人保护,这一村除去老弱妇孺,可用之人并不很多,再加上便是身体强健的壮年男子,也是普通百姓,与训练有素的官兵相比,自然也较弱势,想要杀官,时机、运气、胆量以及必死决心缺一不可。
而且,便是侥幸达成,怕也会造成极大的牺牲,朝廷不会放过杀官之人,便是有再大的冤情也没有用,私制武器,结党营私,恐怕连村中的老弱妇儒也会跟着遭殃。
他现在终于知道她到底在等什么了,也终于明白了她说自己是“外人”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仅仅是些平常百姓,会这般意气用事,自然是被逼到了极点才会如此,而且看起来,他们并不想将她也牵扯进去,所以一直瞒着她行事。
但是,他们即使全村出动又怎么瞒得过堂堂“胡先生”呢。
“他们会走上这条路,一是因为走投无路,另一个是因为,灭村之仇。此村以冶炼为生,当年阳台之乱时,村中先祖是军中的武器冶炼军,本就原同属一派师缘,战争结束后,他们的先祖一起隐退于此,经过百年,方终成一村。”冷静了一会儿,胡涂转过头,看着他微蹙的眉头,自然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头痛。
“所以他们才会冶炼武器?”当时他便感觉不对劲,百年太平盛世,冶匠多以打造农具和饰物为重,他们这般熟练的模样确实有些蹊跷。
“是的,正因为建村不易,所以灭村时才格外仇恨。福地村民并非寻常草民,虽然已经过了百年,但恐怕当年军中的习气依旧残存,才会使得他们格外团结,执念太深。我虽助他们躲过水患,但毕竟不是神人,想要化解他们心中的仇怨绝非易事。”军旅出身,大多纪律严明,意志坚定,执念自然更深,他们的子孙虽并不是军人,但先祖的行为多会影响到下一辈的行动,再加上灭村之仇,也怪不得他们会有这种疯狂的想法。
但是,为了什么事而疯狂,她不想,也不愿。
人为什么不能轻松一些呢?
那般执着又如何?报了仇又如何?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她唇边的苦笑,严谨心中微微一紧。
她的这个模样与昨天有些相似……
“你是无名胡府的人吗?”
“哎呀……果然知道了啊……”听到严谨肯定的问话,胡涂轻轻笑叹起来,抬起头,看着他明明尴尬但却笔直无畏的目光,居然并不感到惊奇,她早就知道这个人有多么敏感,经过昨晚,知肯定瞒不过他,但没想到他会这样明白地问出来。
这个人啊,果然是正直得可爱。
“是啊,我曾经是胡府的人。”垂下眼,胡涂微微怀念地笑了起来。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用“曾经”来形容这个让她自豪的地方呢。
“是吗?”得到了她的答案,严谨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确定自己的感觉罢了,并不想去探知她的心伤。尤其在昨天亲眼看到了她的模样后,他更不想去问。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吗?这可是揭秘胡先生身世的大好机会哦!”他这样随口的一句“是吗”……
语气淡然,似完全不关心,但却让她不由得失笑,以乎可以感觉到那冷然表情下的浓浓体贴,原本因为回忆起往事而有些沉重的心情渐渐释怀,她抬起头笑看入他清澈的眼中顽皮反问道。
“你便是你。”笔直看入她的笑眼中,严谨语气轻淡却认真。
被他清澈的眼神认真地注视着,实在让人无法抗拒地感到心神微颤,胡涂原本尚带有些轻松调笑的神情也跟着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
这个人,可以告诉他吧?
“呵呵,你果然很有趣,我是被逐出家门的,因为我背叛了自己家人的信任,放弃了自己的责任。”低笑过后,胡涂看着飘落的白梅,缓缓开口。
“这条腿曾经断过,当家人说,如果我走,就打断我的腿。”下意识地轻抚着腿,她因为怀念轻轻笑了起来。
总算知道了她是个多么倔强的女人!
便是经过不少江湖风浪的严谨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吃惊,她居然为了离开,甘愿去打断腿。
“我的本名叫胡蝶儿,就是那个已经去世的小姐,昨夜那个灯谜本是我几年前捉弄府中丫头的游戏之作,除了胡家人,根本没有人猜得出谜底,没想到居然被她们挂了出去。看来她们是真心不想有人破谜啊!”想起当年亲手做的兔儿灯,她温柔地笑叹,感到有些心疼,她们是知道她向来喜欢元宵灯庆,所以才会将那盏灯挂出去吧?是为了让不在府中的她也可以一起参加……
“我离家前,当家说,离府便不许再回,所以我一离家,便对外宣称胡蝶儿已死。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回来了……”当年,她走得狠绝,为了自己的私心离开她们,破坏了所有人的希望,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回来了,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要近一些,近一些看看这里罢了。
“然后遇到了楚岚轩与福地村的事儿?”严谨突然接口道,打断她的话。也打断她因为回忆起心爱的家园却不能回而浮起的苦笑。
“是啊,本来只是想看看便罢,没想到居然遇上了小岚儿,搞得我不得不留下来啦,真是让人头痛的孩子啊,哎呀,不行,一会儿再去欺负他一下。”被打乱了思绪,她回过神儿来,语带抱怨戏谑道。
“因为你不方便出面,所以才找了我来?”虽然她没有讲明,但严谨知道她的意思,因为她的过去,所以她无法在无名胡府的地盘上行事吧。
“是啊,虽然我并不能插手,可是啊,胡先生善良仁心,总不能这样放着他们去送死吧。”想要解除村民的怨恨,也保他们平安在阳光下生活,与官府的对抗必不可少,虽然对她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带村民离开,但是,她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同意。
“我知道了。”听到她丝毫不脸红地夸自己,严谨原本严肃的神情略略僵了一下,实在不知摆出什么表情好,只得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
“太好啦,这件事情可以换别人去头痛的感觉真好啊,我可以好好去睡觉了,今天起得太早,好困啊。嗯,好香的梅花,不过在这里睡的话,七儿一定会生气的,真是可惜啊!”他的话虽然简短,但她知道,事情交给他办,她可以完全放心。放下心中的重担,她长长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对着脸色严肃的严谨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听到她的话,原本还有些沉重的心情被无奈占据,严谨暂时放下思考福地村的事,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狡黠笑容,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个女人,实在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这样的她,可恨又可爱。
让人如何不去为她动心?
他生性认真,生活从来规律,但是,自从认识了她,他首次漫无目的地闲逛,什么也不做地发呆……
现在,明明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却只想看着她的笑容。
为了她生气,为了她丢脸,为了她不知所措,为了她放弃原则……
明明对于他来讲,失去秩序与理智应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却在起初的慌乱过后,渐渐享受起这种感觉来。
如果在她身边,必然会破坏他坚定确信、正直规律的未来。
没有了明确目标的未来,充满出其不意的未来。
明明应是让他感到不安恐慌的。
但是,他却居然开始期待。
那样的未来,想到只要有她相伴,居然渐渐开始让人觉得期待啊。
自从说了不管福地村的事,胡涂便真的不再插手,每日只是好吃好睡,不时去逗逗村中的人,渐有越玩越疯的架势,让一向对她颇有微词的童儿更加不满,不时地在严谨耳边抱怨着胡先生今天又如何如何了,胡先生实在太过分了,居然去怎样怎样了。
严谨则一反前几日的闲散,开始每日早出晚归,不知到山下去做什么,连童儿都被他丢在了山上,搞得童儿只得无聊地天天缠着楚岚轩,一个是因为两人年纪相仿有话可说,再一个是因为自打元宵夜共“患难”后,两人均觉对方格外亲切。
连续忙了几日后,今儿个,严谨早早回了山,居然一反往日非睡觉时间不进房的原则,径直回了房间。
走进房间,听到房内只有一个平缓的呼吸声,严谨微微一笑,抬步走到房门前,轻轻推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几缕春阳从窗外照进来,温润的光芒温柔地照在女子微黑的脸上,点点金芒在又长又翘的睫毛上跃动,颜色粉红的唇微微翘着,表情平和娴静,似乎好梦正甜。
没有了那戏谑气人的眼睛,没了那总是有些轻浮无赖的笑容,她的模样秀雅,让他心中一动,脸上神色越发温柔。
他的手不听控制,自动撩开她颊上的乱发,指尖轻触她虽然微黑却细女敕光滑的肌肤,感觉到心跳有些快,俊俏的脸上渐渐浮起红云,明知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无礼轻狂,但是手却依旧无法控制地停在她的脸上。
他一向自律,终有一日要娶一个女子为妻之事,也并非没有想过,但是,以自己的性格,想必与妻子定然也仅是相敬如宾,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女子这般心动,情难自禁。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为了早日解决福地村之事,与贪睡的她一直没有碰面,虽然不时听到童儿唠叨着她又如何如何了,心中却再没有以前那般,为她的轻浮举止感到不快,反而越发感到相思难抑,今日早早办完了事情,他唯一的想法便是要见到她。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庞,突然顿住,他目光有些灼热地注视着手指下微微含笑的粉红唇瓣,一时心猿意马起来。
“先生醒……”门外突然响起七儿带笑的声音,看到房门开着,七儿只当胡涂已经午睡起来,笑着走进来询问。
床边的俊美青年突然一僵,脸上有些羞恼,暗叹自己居然无状到这个地步,连有人接近了都没有发现。
“你……”七儿走进门,看到从来不在白天出现在这里的俊美男子,居然低着头,站在胡涂的床前,险些惊呼出来。
“二公子,请问找先生有事吗?”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七儿快速扫视了一眼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依旧睡得香甜的胡涂,暗想他应没有发现才对。
“是。”尚在暗自调整慌乱的心情,严谨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二公子,先生还在睡,请问二公子能不能等先生醒了后再来?”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容,七儿慢慢走到床边轻道。
“好。”依旧垂着头,严谨点了点头,快速离开了房间。
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乎可谓落荒而逃的笔挺背影,七儿秀眉微皱,走到门前将门重新关好,坐在自己的床上,苦苦思索。
她与先生几乎形影不离,按说不会有什么遗漏的事情才对,但看他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对劲,到底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蜷缩起来,似是不自觉地将头埋入被中,阳光透过窗子洒入屋中,照在枕上,隐隐照出埋头被中的人晕红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