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要走?”一向威严的女声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尖锐得几乎划破她的耳膜。
无言跪在地上,她挺直了身体,目光坚定地望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眸,她知道,她让她伤心失望了,但是,她的去意已决。
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
“我曾说过,你若走,便打断你的腿。”看着她毫无怯意的眼眸,她渐渐冷静了下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她无力地跌坐在雕花木椅上,面容依旧美艳,但神色疲惫,再也没有了昔日高高在上,威严尊贵的模样。
“是。”
“即使打断你的腿,你也要走?”她低喃着,似乎已经放弃了与她争执,似是在问她,又似只是在自语,声音中充满疲惫。
“是。”她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坚定地看着她,尽避心如刀绞,却依旧故我。
“好,好,好,来人,给我打断她的腿,逐出门去,从此,这里……再没有这个人。”她咬紧银牙,连说了三个好字,侧过身,不再看那个笔直跪在面前的人。
房中一片寂静,下人们踌躇地看着,却谁也不敢动,他们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么可怕的事。
“给我拖出去,都死了不成。”血红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左右,她高声怒喝,听着她一贯威严的命令,左右的人心里一惊,终于动了起来。
木棍没有犹豫地打下来,小腿骨瞬间断开,快得让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拖出了大门。
躺在再也不能回去的大门口,她痛得神志有些昏沉,脑中却是异常的清醒。
被打断的腿上是刻骨的痛。
痛得刻骨,所以更加坚定了她的心志。
很痛,但却很好,她需要有个助力,让她毫无牵挂地离去。
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期待,却也心痛,但是,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如果真的让事情继续下去,她怕她会发疯。
所以,她必须走。
意识渐渐朦胧,听着伏在身边的七儿近乎绝望的哭泣声,她微微一笑,伸手轻模着她的头,真真正正,轻松地笑了出来。
她,从此自由,从此离开。
即使,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依旧无怨无悔。
好痛……
缓缓睁开眼睛,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帐子上熟悉的花纹,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歇斯底里的喧闹声,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处何处。
痛……腿上尖锐的抽痛唤回了她的神志,是了,因为受了凉,所以白日里她的脚抽了筋,刚刚似乎是不小心蹬了被,受了夜风,所以又习惯性地痛了起来。
大约是因为腿痛,所以才会做那个梦吧?
无视腿上隐隐的抽痛,她出神地望着帐子。
有多久没有再梦到了?
自从离开了那里,她有多久没有再想起那里了?
那个她曾经安身立命之地,那个她曾以为永远不会离开的地方。
尽避过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时,依旧会隐隐作痛。
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啊。
彻底地离开,她不后悔,完全不后悔。
虽然她曾经想念得夜不能寐,但是,她从不后悔离开了那个她热爱的地方,离开她所爱的人。
或者,正是因为挚爱,所以才要离开。
转过头,看着对面床上睡得安稳的七儿,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有些温柔,有些怜惜。
虽然过了这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的时候,今天七儿的模样却让她明白了,无论过了多久,她依旧被此束缚。
因为行刑之人手下留情,她的脚断得干脆,而且七儿的医术高超,所以接好后并不碍于行,只是留下了小小的后遗症,一遇阴天下雨便会酸痛,也容易抽筋,只是她一直没敢让七儿知晓,怕她伤心。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暴露了,想必七儿又要生气了。
一开始求助严谨,本以为照他的个性,顶多也就是带她下树,没想到他居然一路抱她回来,搞得众人皆知。
这个严谨啊,实在是她的命里克星。
忍不住微微苦笑,自从遇了他,她似乎就一直在惹七儿生气,难道这就是她随便欺负老实人的惩罚?
想起那人被她逗得情绪失控的模样,忍不住愉快地低笑出声,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闷,她含笑闭上眼眸,感觉到困意渐渐回复,终于又睡了过去。
他的前世……
定然是一只猪。
这是童儿近几日对胡涂的唯一感想。
据他观察,这个胡先生每天都要睡到日升当空,在房里吃过早饭后,开始四下游荡与村民调笑一番,然后吃过午饭又去午睡,这一觉又经常要睡到日偏西山,起来没多久就要吃晚饭了。
这样吃了睡,睡了吃,不是猪还能是什么?
不过,怪的也不只是这个胡先生,他家公子也很怪。
鲍子从来都是闲不下的,但是,这几日公子却经常坐在角落里发呆……不,若有所思地看着村民,看着梅林,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童儿实在很不习惯,要知道他从小苞着公子,长年为了会中事务东奔西走,连过年时也要在家里处理大量的会务,虽然大多都是公子在忙,他也就只是在一边侍候,但总也是有帮公子倒个茶,拿个文件,磨个墨什么的,哪像现在这么轻闲过?轻闲到连续好几天就这样坐在这里晒太阳?
看着公子坐在那里不知在看着什么出神,童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难道公子也被那个人的懒散状态给传染了?
他好不习惯啊……
“何事?”严谨突然转过头,吓了童儿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楚岚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二……二公子,先生叫您过去呢。”原本以在出神的人突然回过头看自己,楚岚轩也吓了一跳,话也有些结巴了起来。
“好的,多谢。”严谨快速起身理了理衣服,问也不问大步走向木屋。这个时候,知她定然是在屋里。大约是因为上次她腿抽筋的原因,近来她一直被七儿姑娘强压在屋子里面午睡。
他的思路一向清晰准确,为了什么而思考,会思考出什么结果,从来快速明了。
他没有再追问这村中的事务,是因为在等,他可以确定,她叫他来,一定有什么用意。而之前他太过急躁,所以才会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
看来她,终于要说了吗?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她说过的话,也静下心来去观察了一下,可以肯定她让他四处闲逛的话并非完全在闹他。
这个村子有古怪,非常的古怪,虽然从一开始进村时就已经感觉到了,但是,这几日的观察过后,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
所以,他在等,等她亲自告诉他,这个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公子请坐,小岚儿,外面的情况现在如何?”坐在小厅中看书的胡涂看到两人进了门,轻轻地笑了笑,放下书,示意两人就座,突然轻轻开口问道。
“风声很紧,虽然表面平静,但可以看出那狗官似是已经发觉了我福地村没有被灭,正在四处寻访,不过怕是做贼心虚,他目前只敢暗访。”听到胡涂的问话,楚岚轩瞬间脸色一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边的严谨,见胡涂依旧满脸笑意并不说话,终于面带恨意地缓缓咬牙回道。
“那是自然,这等大事,他会派人去确认也是意料当中。”点了点头,胡涂若有所思地垂下目光。
“福地村?这个村子叫做福地村?福地村不是已经被洪水灭村了吗?”听到楚岚轩的话,严谨突然开口插话,一向冷静的脸色也不由一变。
“福地村已经全灭,至少对于世人来说,确实如此。”看着严谨严肃的表情,胡涂微微笑了起来,果然够敏锐,光是听到了村名便抓住了重点。
“为何?”一路走来,也听到了不少关于水患的事情,福地村是此次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听说洪水冲破了大堤,村民来不及避难,全村受难。为此,官府还特地发榜哀悼,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里的村民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个村子到底有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营县水患,破了大堤,而福地村所在的位置正是关口,水过村灭,与二公子所知道的一样,只不过,这破堤的不是洪水,而村民也没有在村中罢了。”对于福地村,此次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当时的情况危急又复杂,并不容她多做说明,况且以防隔墙有耳,她并没有将事情全部写明。
埃地村,并不是被水患灭村,而是被人为所害。
洪水及堤,但并没有冲破,而暗中破堤的正是营县当权官,是借天灾行人祸。
所以,就如她之前所说,如今最重要的并不是重建新村。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保证村民们今后光明正大地平安生活。
上百口人不可能永远躲在山中,之前为了隐藏行迹,她虽命人分批到邻县购置粮食与药品,但,这么多村民的口粮毕竟数量庞大,资金也耗费巨大,时日一久,行迹暴露是早晚的事儿。
虽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全村移走,但这里的村民毕竟不愿远离乡土,而且还有余怨未了,除非真正确定走是唯一的退路,否则只能想办法解决掉一切困难。
听到胡涂的话,严谨中闪过一抹精光,并没有开口。
虽然他感觉到这个村子有古怪,但没有想到这个村,居然就是传闻中已经被洪水覆灭的福地村。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扁是这样简单话,严谨已然可以确定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急。而能在那般危急的情况下,保全村老小一百多口全身而退,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事情。
目光深沉地看着思考时唇边也不自觉带着笑意的胡涂,严谨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心神有些恍惚。
从见到了她,他的心就被扰乱着,初时是因为突然得知胡先生居然是个女人而震惊,接下来又见她总是行迹轻浮而焦躁反感,反倒是忘记了“胡先生”原本就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她虽与自己心中所想不同,但进村后所见的一些蛛丝马迹还是可以看得出“胡先生”的高明之处。只是他被刺激得有些红了眼,所以忽略了这一点。
从到了这里,他便乱了心,乱了性,变得不再像自己。
行走江湖也有不少年了,他虽然为人严苛,但却也只是自律,对于别人,从来不会过于干涉,甚至连一直跟着他的童儿,也并没有要求一定要如何,只要不做出无礼之举,便随他去了,对他来说,向来是自律即可。
但是,他似乎不自觉地对她的要求放得过高了,反省着自己近来的态度,严谨心中一惊。
他居然会这般强烈地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为她的举动时而恼,时而忧,时而喜,时而怒……
心情大起大落,像个不经事的孩子,兀自生气。
想到自己的失态之举,严谨不由自嘲一笑。
会这般孩子气,大约还是因为“胡先生”一直在他心中与常人不同吧?
他虽然并没有对人说过,但是自从“胡先生”出了江湖,其传奇的义举,让他一直不自觉地有所关注,时间越长,越敬佩他的作为。
听着他的事迹,他敬佩,又羡慕,他的自由,他的善举,他的种种传闻……这个并没有谋过面的胡先生已经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渐渐心生仰慕。
与自己的凡事拘谨死板不同,胡先生行事似乎少有束缚,所以才能将不可能变为现实,率性洒月兑得让人神往,不知不觉间,他会想若是有这样一个朋友,不知生活是不是会另有一番模样?
所以,才会在看到她真面目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时……心生抵触?
严谨是个聪明人,个性也正直诚实,所以会非常准确地发现自己的问题,一旦发现,便从来不会逃避,从不自欺欺人,这也正是他比常人更强的原因之一。
自己居然会对她不公平,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思绪烦乱,五味杂陈。
有些出神地盯着她满是自信慵懒的微笑,虽是一脸闲散,黝黑的小脸上却气定神闲,双目光彩灵动,睿智从容,一时间……
“既然还没有开始明里排查,那还不是太危险,咱们今天下山去玩吧!”
啊?正在出神的严谨听到她的话,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