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因祸得福,而后祸又随福至,也许可以拿来形容程拓受伤后的日子。
这个“福”,是鉴于他的伤势虽然只是一般严重,但被大大小小的纱布绷带包扎得看起来相当严重,所以当闻讯而来的父亲大人见到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一半是装的)时,满肚子的火气先消了一半。再听他气若游丝说上几句话(这个绝对是装的),父亲大人叹了一声,那剩下的一半火气也跟着消失在空气里了。于是挥挥手,省却一顿臭骂,几天后就安排他转回了城里的医院。
出于本人的强烈要求,没有让他住进自家医院(开玩笑,如果真被送回自家医院,绝对会被那些不良同事嘲笑至死!程拓深知这一点),在市里另一家大医院躺得伤好得差不多了后,大哥便开车送他回住处休养。
那之后就是“祸”的开始。
不仅以伤势为由被下了一个禁足令,家里一群闲着没事干的姑女乃女乃们还都跟着住了进来,今天是二姑母,明天是六姨婆,长辈们像是到他的住所轮班似的,一日三餐还尽弄些补品,完全把他当成了神猪在喂。
如此过了半个月,程拓终于忍无可忍,一通电话打给父亲赌咒发誓他现在绝对是红光满面活蹦乱跳一口气跑个五千米也不在话下!
好说歹说,禁足令仍旧生效,但姨婆们的全天轮值终于减为半天候乃至一天来探一次班。
看着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房子,程拓松了好大一口气,然后打了个电话,劈头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头愣了一下,“程、程……”
“行了,你知道我是谁。”程拓截断她,不然还会一直“程”下去最后冒出个“程医生”来。
“嗯……”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我事情都办好了,刚买了机票,后天的。”
“那好,我现在还没法出门,不能去接你,你回来后直接找我吧。”
“呃?”
“不愿意?”
“不、不是!”
“那就好。”他哼笑。
那天过后,言榛就返回了学校,其间都是他这边三天两头打电话骚扰她。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如果这女人胆敢说不乐意见他,他绝对会杀过去掐死她!
“听你口气好像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吗?”
“嗯嗯,天大的好事,我终于把老妖婆们赶出去了。”
那头轻笑一声。
即使是隔着话筒,仿佛也能见到她现在的样子——唇边微抿,轻淡如菊的笑。
他不由也弯起嘴角。
又多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心情依旧是像浮在空中般的愉悦,同以往每次和这女人打交道时的纠结简直是天壤之别。
总算做对了一件事。程拓哼一声,把手机丢开懒洋洋地躺回沙发上。
自己的个性果然适合直来直往,之前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情形只会徒生烦躁而已,“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过是丢一次脸把话挑明,就把多日来积在心里的郁烦一扫而空。
既然没法不去在意她,那多一个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有什么不好?
两天后,接到言榛的电话。
“程……”
“程拓。”他接口,“你回来了?”
“嗯。”
“怎么还不来我家?”
那头犹豫一下,才小声说:“那个,我不知道地址……”
“……”他完全忘了告诉她。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知道他的所有事情。
半小时后,门铃响起,程拓放下手中的咖啡应声:“来了。”
拉开门锁后便直接回去把刚才在看的影碟关掉,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自己随便坐,你要喝什么?”许久没听到动静,他纳闷地从冰箱上抬起头来,见到仍站在门边的言榛,不由一呆。
有别于印象中她总是穿着白大褂的样子,今天的她一袭黑色的长款风衣,英伦风格的设计意外地适合她,毛茸茸的高领衬得一张脸格外小巧白皙。最重要的是,她今天没有绑辫子,任蓬松卷曲的自然披泻于耳边。
程拓莫名咳了一下,慢慢走回门边,“外面很冷?”
“嗯……风挺大。”
“我都不知道,快二十天没出门了。”他笑一下,逗她,“你不进来,站在门口吹风哦?”
言榛不说话,只是不自在地伸手模模发梢,她紧张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
程拓迸笑出声,“屋里没别的人,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干脆动手拉她进来,对方踉跄一下,差点撞进他怀里,两人皆是一呆,他放开她的手,她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程拓又想咳嗽了,奇怪,在她面前自己总觉得嗓子不自在。
他一手关上门,一手把她赶进客厅,又提起刚才的话题:“要喝什么?”
“随便。”
那就同他一起喝咖啡好了,反正之前煮了一大壶。
端着咖啡回客厅时,不经意看见她摘下眼镜揉眼,程拓开口:“很累哦?”
“嗯,还好,最后几天事情比较多,没睡好。”
……然后刚回来就被他叫过来,是不是?
莫名哼了声,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她没能好好休息而有些罪恶感,可又不愿流露出来。他将咖啡放在言榛面前,就听到她说:“程医生……”
程拓瞪她一眼。
“程、程……”
“行了行了,这里就两个人,我知道你在和谁说话。”真气人,每次都要与她在称呼上纠结一番。
言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那个,你让我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单纯想见见你不行呀?”他随口道,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啜了一口咖啡,不经意抬眼间,却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
“怎么?”
“没有……”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言榛面色微红地转开目光,“只是觉得你同我说话的方式不大一样了,有些不习惯。”
他一愣,放下马克杯,“那当然,先前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对你说一些只会对女朋友说的话?”
“嗯?”对方镜片后的眼神有些迷糊。
两人对视半晌,一股燥热蓦地窜上程拓的面颊,他沉下脸,凶巴巴地道:“我说,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不愿意吗?”
“不、不是。”
“一点都没有自觉,当我之前的话是白说的哦。”他咕哝。真是,为什么老要他一再重复丢脸的话?
言榛有些紧张地握住了杯子,“其实,关于这件事,我有些话想说……因为我之前,呃,完全没有与人交往的经验……”
“嗯哼。”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以后都需要你不断提醒,可是……”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我会努力做好的。”
程拓瞠目,别开脸,迸笑。
“程医生……”她露出以往被他嘲笑时常有的沮丧表情。
“哈,对不起……”哎哟,笑得他助骨又疼起来,“不过你以为这是什么?招聘会吗?”还“我会努力做好的”呢!
乱没形象地趴在沙发上结结实实笑了一通,他才撑坐起身,边笑边道:“你只要跟现在一样就好啦!”
“现在?”
“嗯,不要总那么安静,偶尔也有点不一样的表情,我才不会觉得只有自己像傻瓜似的。”真是,明明先对他有意思的是她,可最后主动的总是自己。
对方看起来有些困惑,不过就让她慢慢研究吧,反正他不急,哼哼。
程拓笑意未减地坐正,想想还是解释了下:“我知道把你叫到家里会害你紧张,不过我被老爸禁足,每天都有亲戚来查岗,昨天就是五六点这样冷不防来了。”
“五六点钟?”言榛下意识地望了下墙上的挂钟。
“想什么呢?”他哼一声,“‘五点钟之前一定要回去’,对吧?”
她低下头不出声地笑。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的朋友都没有几人能进这扇门呢。”虽是这样抱怨着,可是看到那样的笑容,叫人也难真的生气。
手机就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程拓扫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不大好看,“我爸的电话,你等等,我到阳台上听训。”自家老爹一副大嗓门,他才不要在她面前丢脸呢。
言榛闻言莞尔。
案亲大人一如既往地训了他一通,也许是不放心他独自在家没人看着,今天加倍啰嗦地盘问他在干什么,十足不相信他有乖乖待着的样子。
一直忍耐到父亲兴尽收线,程拓折回客厅一看,言榛竟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搞什么,真有这么累吗?”挠挠头,凑近了去看。真的,侧着头倚在沙发靠背上,就这么坐着睡着了,两手还交叉握着放在并拢的双膝上。
服了她了,连打瞌睡的姿势都这么规矩。
他一手撑在言榛旁边的靠背上,肆意的目光扫过她微微歪掉的眼镜,镜片后安静合着的眼睫以及在散落在耳边的蓬松黑发映衬下、更显白皙的面颊。
如果现在对她做什么的话,也算报了一箭之仇吧?有些恶意地想着,视线就在此时落在那两片微启的唇瓣上。
心里突地一跳,他连忙直起身,退回对面的沙发上。
本来想帮她摘掉眼镜的,不过又怕弄醒她还是作罢了。半倚在沙发上抓起遥控器调出刚才没看完的影片,消了音不断晃动的画面看得自己也犯困了,有些寂寞地转头望了眼睡得恬静的女子,他嘀咕:“你再睡下去,一会被查岗的人抓个正着,我可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