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桡的笑容变得岌岌可危。他顺着她噬血的目光,不由自主伸手去触模右耳。
冰凉的液体沾染了他的指间,而右耳上空空荡荡的。
宝儿镶嵌上去的宝石,不见了。
罢刚才忘却的疼痛,突然刺痛,从耳朵一处扎进他的脑子里。
……
“海瑞温斯顿绝版珍品,世界上唯一一对,所以你任何时候都必须带着,那是你属于我的标志,除非我不要你了,你才能月兑下来。”
……
现在宝儿把它拿回去,那就表示……她不要他了?
嘴角的笑容破碎了,他有些慌乱地摇摇头。
“别闹,宝儿,这不好玩。”
“所以我不玩了。”她对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更没有丝毫留恋,大病初愈苍白的脸上,满是地狱的劣气。“九号,金宝儿我玩腻你了,所以不要了。”
上官桡的脸色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指尖冰冷地刺着掌心,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病罢好,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也什么都没听到,所有事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谈。”
宝儿轻哼,她朝他伸出右手。
摊开。
墨绿色的宝石,在她掌心连接着心脏的掌纹上静静折射幽暗的光芒。
难道……
他想到下大雨的那天,她也是那样将手机摊开在他的面前,然后将手机丢弃在风雨里。
不,不是那样!
他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
烙在他身上宝儿的标志,那颗绿色的宝石,世界上唯一与宝儿耳朵上戴的是一对的宝石。
宝儿毫不在意地往窗外抛了出去。
绿色的宝石,在星光最亮的一处闪耀绿色的光芒。
扁芒一闪而过,随即隐没在夜色当中。
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上官桡想也没想,飞快地冲了出去。
宝石,只要宝石回来,宝儿也就回来了!
可是,宝石在哪里?!
他恨不得翻遍仁爱医院每一寸草地,
可是,宝石到底在哪里?!
他恨不得抽干那池喷泉的水池。
可是,宝石……到底……在哪里……
“哥,你在找什么?!”一大早便赶来的轻风看到上官桡在喷泉下翻找东西,诧异地问。
上官桡没有回答,细细模找,找得那么仔细,那么认真。
他一直自己安慰自己说,只要宝石找出来,那么昨晚宝儿说的一切都只是玩笑,她只是又闹脾气,整整他而已。
只是,从他颤抖的手,消失的笑容,泄露了他的慌张。
医院的喷泉不大,水势也很温柔,可砸在背上,竟是如此之痛,痛得心跳都如被针扎一般。
宝石找不到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从草坪到水池都翻遍了,也还没把宝石找出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柔和的喷泉,流泻金灿灿,水灵灵的光华。
只是所有的光芒,到了上官桡的身上,都黯淡无光。
就连他耳朵上时常会跟宝儿耳朵上会相互辉映折射光芒的宝石也不见了光彩……
宝石?
轻风细看,上官桡耳朵上的宝石确实不见了。
看看宝儿病房的窗户,再看看上官桡,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冲上楼去。
宝儿瞟了气喘吁吁的轻风一眼:
“手里拿的是什么?吃的吗?快拿给我。”
“哥哥还在楼下找宝石。”
“是吗,大概卖了能拿不少钱吧,他要挣钱你管?!”
“我说的是,哥哥正在喷泉下找宝石!”
“我说的也是,人家喜欢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姐姐!”轻风鲜少这么严厉地对她说话,“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宝儿看了这样的轻风一眼,耸耸肩,“我还真没那么用心说过话。”
“你……”轻风的胸口突然剧烈起伏,显然他十分生气,“你……你跟我心里的那个姐姐一点儿也不像,我不喜欢这样的姐姐!”
善良得像天使一样的姐姐去了那里?!
“不喜欢?不喜欢就走啊,你还要死皮赖脸呆在我身边啰里巴嗦多久?”宝儿目光一暗,她闭上眼睛。真痛快啊,不管多疼,心都可以无限地再更疼下去,“走吧走吧,我身上很快就没有你要的东西了!”
“难道姐姐你认为,我到你身边是想要什么东西吗?!在姐姐眼里,我就只是这样吗?!”
享受,享受这样相互折磨的喜悦,这就是她活着的乐趣。“开什么玩笑,谁管你怎样啊?!”
轻风的嘴唇煞白,身子轻轻地颤抖:“就是说,就算我死,姐姐也无动于衷吗?!”
“哼哼……”她突然张开眼睛,满是地狱的光芒,“我管你去死……有些人,想死,还死不了呢。”
轻风手里的保温盒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里面炖了好几小时的鸡汤,被他捂在怀里还滚烫鸡汤,溅满他的鞋,可灼伤的却不是他的脚,而是快要崩溃的心。
他捂着心口,转身往外跑去。
……
“心儿姐姐,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吗?”小轻风轻声问,眼里多出很多的渴望。因为心儿姐姐的帮助,他的病情开始好转,他又有了生存的渴望!
“有啊,谁都有想要守护的人。”心儿笑起来,像可爱的天使,“我想要好好守护着妈妈,还有妹妹。”
“姐姐有妹妹吗?”那那个妹妹一定很幸福,“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宝儿,过些时候,我带她来跟你见面好不好?”比实际年龄更懂事心儿,笑着轻抚轻风的头。“你见到宝儿,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宝儿跟姐姐像吗?”如果像,他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的!
“当然了,我们是姐妹啊。”
“那好,等我长大了,我也会帮着姐姐守护妹妹的。”轻风笑容亮晶晶的。
“那轻风可要加油把身体养好了才可以。不过,宝儿可不是轻风的妹妹,她也是姐姐,她比你大一岁呢。”
“……”轻风一愣,随即又信誓旦旦,“那我会像守护心儿姐姐一样,也守护宝儿姐姐。”
“一言为定。”心儿伸出小指。
“一言为定。”轻风伸出小指。
然后小指紧扣小指。
一言为定。
……
可是,金宝儿跟金心儿相差太多了,相差太多了呢!
轻风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跑不动了,只能倚着墙,面色青白。
心儿天使一样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跟宝儿嘲讽无情的笑容相差太多了啊!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犹如被重锤持续捶打一般,疼痛不堪?!
……要唱歌就唱自己写的歌,唱别人的歌有什么意思?!
……我说刚刚那首歌,叫什么?
……那叫轻风吧。
……吃吧,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你拿别人的歌付自己的账当然不行,我要《轻风》,只有把《轻风》给我我才让你吃饭!
……
其实,是一样的……是一样的对不对?!
轻风深呼吸,再次朝宝儿的病房奔去。
门哐当一声,被他用力推开打在墙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无法开口说话。
还没来得及收拾情绪的宝儿,呆呆地望着他。
他不是摔门离去了吗?她没想到他还会回头。
可是,就算回头了,又怎样呢?宝儿微微地扬起嘲讽的嘴角,轻风大声道:
“不要笑!不要那么笑……”他眼睛红红的,嘴唇却出奇的苍白,“那不是姐姐想要露出的表情,姐姐的心在哭……姐姐的心一直在哭着……”
“……开什么玩笑。”宝儿将目光转向窗外,悠悠地说,“我金宝儿,是会哭的人吗?”
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
楼下的喷泉声不大,却充满着她的听觉,那是破碎而绝望的声音。
是她的,以及,上官桡的。
“姐姐,忘掉过去吧,你要为你自己活一次。”轻风剧烈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如果攥着过去是一种痛苦,那么爱你的人一定是希望你彻底地将过去忘记。”
爱她的人?在哪里呢?忘记……又谈何容易?
每年的荷花都会开,每一年都有两个亲人的忌日,每一次妈妈离去的背影,每一天都要面对的是在等待里反复愧疚。
“忘不掉了。”宝儿恍惚在梦游,“三岁,生日的时候,爸爸为了赶回来给我过生日,结果发生交通意外……忘记?是能忘记生日,还是忘记忌日……”
“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看着我的时候,不像看着姐姐时那样露出微笑,而是那么疏远的。为什么姐姐能给过世的爸爸上香,我却不能。后来,我渐渐明白,那是因为我夺走了妈妈挚爱的人。妈妈虽然不说,却永远无法像爱姐姐那样爱我。
安慰、陪伴、甚至照顾都是姐姐给妈妈的,姐姐是妈妈的精神支柱,让妈妈能撑起整个金家。
可是,最后我金宝儿连姐姐也……”
所以忘记?!除非把她的心,她的脑子,她的灵魂都掏空洗净,那么或许会忘。
“姐姐……”轻风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他第一次抱住了她。
这是姐姐吗?
那个时常敲他脑袋的姐姐?那个因为他不吃蛋糕,而把整个蛋糕店搬空的姐姐?那个说话放肆走路都不可一世姐姐吗?
她不是……
怀里的姐姐,弱小得仿佛他再稍稍用力一点点,就会破碎。
而平常挺直傲骨的背脊像已经被折断一般,虚弱地靠在他的怀里。
其实她不是愿意让他抱着吧,而是没有力气反抗。
“姐姐……”刚刚他怎么可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呢,“姐姐,对不起,没有好好守着你对不起。”
怀里的人突然挺起背脊,像是努力要把被折断的骨头接上。
轻风微微笑,眼里满是亮晶晶的东西,像把所有的阳光都装了进来,随后他灿烂地笑开,阳光从他的眼睛里一颗一颗滑落下来,弄得她也沾染了一身的亮晶晶。
他轻轻地伸手,轻抚她的脊背。
“姐姐,没关系的,轻风帮你撑一会儿,你可以……歇一歇,让轻风帮你撑一会儿。”
宝儿的手紧紧握成拳,似是冷极了,牙齿咬得咯咯响。
可以吗?可以吗?!
“我会,守着姐姐的……”
这世界上,她最喜欢的是荷花,纯白的荷花。
可是今天,她看到了一样像荷花一样纯洁的东西,那是从轻风亮晶晶的笑容里滑落的眼泪。
轻风的眼泪。
吧净的,透明的,亮晶晶的。
一如他的笑容。
不知道是信任、恐慌、还是已经无法再承受再多一丁点,她突然伸出手,用尽全身地力气抱住轻风。狠狠地,似是要把他揉破挤碎在自己身上,将所有脆弱过度到他的身上一般。
鼻头,都要被她一寸一寸地捏碎,轻风才了解她的痛,有多么撕心多么裂肺。
“没关系的姐姐,多疼多痛都没关系,都给轻风吧。轻风已经长大了,可以守护姐姐了。”
宝儿剧烈的颤抖,这才是她真正从垂死边缘回来的时刻。
她要再努力一次,再努力一次,活着。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