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将薇安救上岸,看着大家把她抱进屋,她动也不能动,只有水跟一些塘泥从她身上慢慢地淌下来,她像一个被雨淋过的泥女圭女圭。
轻风看着薇安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
“姐姐!”他才猛然回神将宝儿扶起来,“我们进屋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宝儿脑子里闪过很多记忆,很多想法,却都是杂乱无章的,弄不清理不顺,轰炸着她的脑子。
直到管家进来,告诉她,薇安已经没事了,她嗡嗡响的脑袋突然安静了下来。
入夜之后,金家别墅安静得像座奢华的坟墓。
风翻动雪白的窗帘,窗外漆黑一片,偶尔有闪电晃过,一次一次照亮黑夜里黝黑的山,那些山如同她黑暗的心,渐渐无处遁形。
天,只闪电不打雷,寂静得可怕。
“心儿的心脏在薇安身上……”
因为这句话,宝儿无法入睡,她要看到薇安,想听姐姐的心跳声。
经过书房,书房里面的灯光从未关紧的门里透出来。
里面的对话,跟随着光,进入了宝儿的听觉。
“慧姨,其实宝儿并不像今天你看到的那么糟糕。她的本质很善良,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她不是不懂,而是没人教她。”
“所以,我让你回国好好教导她啊!可是,你看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还是这么不可理喻!还是一样只知道挥霍,仗势欺人,甚至还动手打人!还是一样丢我们金家的脸!桡,我是让你用尽一切方法去教她,但是并不是提倡你用恋爱的方式!你知道,我是打算将薇安托付给你的……”
八年前,左敏慧将心儿的心脏移植到苏微安的身上,并打算带薇安一同前往美国。
薇安是个孤儿,从小就特别依赖与她一起长大的上官桡,她说若是上官桡不跟她一同前往美国,她也不会去。
左敏慧当时就决定,将上官一家一同迁往美国。
上官一家为救薇安,便一同前往,这一去就是八年。
之后,由于宝儿的行径越来越离经叛道,左敏慧便让上官桡回国管教宝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上官桡才没有丝毫反对,成为她的九号男友?
所以,才有了她自以为是的……喜欢?!
这一切,都是假的?
今天,到底是什么天啊?
妈妈回来了,姐姐的心回来了,上官桡的真正目的揭开了。
可是,没有一个是因为金宝儿的。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会有人真正在乎金宝儿。
她心里的那个洞,其实根本就没人能堵,因为已经完全溃烂了,整颗心都是。
你要再杀你姐姐一次吗……
你要再杀你姐姐一次吗!
宝儿恍惚离开了依靠的书房墙面,步履漂浮,继续朝着薇安的房间走。
连上官桡的爱,都是假的,那还奢望谁会真正喜欢金宝儿?
若是真的奢望,那么姐姐的心是存在在这世上,唯一还会在乎宝儿的了。
只是,犹豫了很久,她始终没能推开薇安的房门。
姐姐的心……正在薇安的身体里存活着是吗?
这样,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姐姐其实还活在这个世上呢?
姐姐还记得宝儿吗?
她靠在墙上,竖耳倾听,仿佛这样就可以听到姐姐的心跳声。
姐姐,宝儿就在门外呢……
姐姐,宝儿就在,你的门外呢。
还好,姐姐还在,妈妈她不用那么孤单了,不会因为或许某一天宝儿的消失,而难过了。
这样的话,就算宝儿上了天堂……
不对,宝儿上不了天堂。天堂只给像姐姐那样善良的人开门。
宝儿,会下地狱。
所以,不管去到哪里,永远都不能跟姐姐在一块。
这是她生或死的悲哀。
上官桡从书房出来,经历了一整天的紧张,他有些疲倦。
揉揉眉心,宝儿全身湿答答跪坐荷塘边的模样,突然压上心头。
他疾步朝宝儿的房间走去。
寂静。
偌大的一张床,宝儿却只蜷在床的一角。
她缩成小小的小小的一团,下巴几乎埋在曲起的膝盖里,像只受冻的小虫子。
面对宝儿的时候,他总是会心疼。
就算宝儿在她面前活蹦乱跳,他依然还会觉得有隐约的疼埋藏在深处。
因为,他始终无法找到,藏在宝儿身体里,像惊恐的孩子一样脆弱的灵魂。
“宝儿……”他轻轻拉下她蜷曲的腿,“把腿放下来,不然会很累。”
不管宝儿多任性,多偏激,他依然无法不朝她靠近。
然后,他看到了她满头的汗水。
“宝儿?!”他伸手触模她汗湿的额头。
宾烫。
皮肤是滚烫的,宝儿却觉得五脏六腑已经结冰了。
冷,很冷,像地狱一样寒冷!
只是那只抚模她额头的手,沁凉着她的皮肤,温暖着她的五脏。
可又在下一刻,书房里的对话付出脑海,她又深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高烧当中。
隐隐约约,她的身体变得很重,似乎有人在拖拽着她往下沉。
她曾反抗地往上爬,可是在伸出手的瞬间,她放弃了。
这个世界上,金宝儿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吗?
寻寻觅觅依旧空空荡荡。
她想要爱,可爱通通都不属于她。
放弃了,她任由着自己陷入沉重的黑暗当中。
水深火热,烧心烧肺。
这,大概就是,地狱。
“宝儿……宝儿……”
医院的病房内。
上官桡一边用酒精替宝儿擦拭散热,一边呼喊她的名字。
宝儿反反复复地高烧,且体温一次比一次更高。
不管医生用了什么药,她的体温还是反复无常。
看着体温再次上升到四十度五,呼吸激烈而急促的宝儿,上官桡已经无法自持开始轻轻颤抖。
“宝儿,你不是说过,不会让你喜欢的人孤单吗?现在我很孤单,也很害怕……”
宣布他是她九号男朋友,嚣张跋扈的宝儿。在他右耳打耳洞钻宝石,得意不羁的宝儿。摔碗砸电视,疯狂飙车,歇斯底里的宝儿。菜市场接到大婶的萝卜,小心翼翼的宝儿。为给他煮粥耐心打瓦斯,细心体贴的宝儿。为了让轻风吃蛋糕,把蛋糕店搬空的宝儿……说喜欢他,不会让他一个人的,他的宝儿……
他的眼睛突然酸疼得厉害,然后视线开始模糊。
他让宝儿一天一点地为他显露她的本质,可是……到现在他发现他做错了。
如果宝儿身体里那个脆弱得像孩子一样的本质被找出来后,她将变得不堪一击,就连最小的伤害她也抵挡不了。
“宝儿,我知道,你身体里藏着一个脆弱的你,以前我总将她拉出来陪在我身边,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我觉得很满足……可我现在很想念横冲直撞的宝儿,火箭头一样也没关系……我都好喜欢。我们再打赌吧。宝儿,我们打赌,要是你醒过来,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一滴不剩地都给你,只要你做到醒过来那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盛夏的阳光灿烂得让人心慌。
仿佛滚烫的热量永远都不会消散一般。
上官桡的心也要被烤焦了,灼痛着。
“宝儿,荷花开了,满满一池塘,都是纯白的颜色。今天开得最美,你再不起来,花期就过了……”
此时,似是一阵风吹来,狂躁的夏天,突然因为这阵轻风微微有些松懈,容人喘息。
吉他伴着的歌声,从阳光里细腻地划开一颗一颗音符。
……
寻寻觅觅终于在人群中我找到了你
……
你说你喜欢冬天那纯白纯白的雪地
却又害怕幸福会像雪花消失无声息
……
悲伤忧愁委屈或是一个人都没关系
从现在开始换我来看着你得到幸福
……
姐姐你听到吗?
轻风啊会永远为你守候春秋与冬夏
……
左敏慧在病房的门口,有那么一会儿的犹豫。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每次离开内疚都会加深,却无法停住离开她的步伐。
或许,此生她们成为母女,就是上天安排的一场劫难。
握了握拳头,毅然走到宝儿的病床边,她的音量不高,也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这样死去,九泉之下的心儿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句话,犹如一把刀,划开宝儿沉浸的黑暗,强硬地插入她的心脏。
即使意识是昏迷的,可撕心裂肺的痛彻底地让她醒来。
别人都是会被爱唤醒的,可唤醒她的是无边无际的愧疚与痛苦。
宝儿麻木地望着天花板良久,才察觉左边有股压力存在。
床边趴着睡的是上官桡。
他一直都没有离去吗?
他乌黑的头发看起来是那么柔软。
耳朵上那颗墨绿色的宝石,隐隐折射光芒。
其实,他不适合这种绿。
这种绿,是最潮湿黑暗的地方生长的苔藓的颜色,灰暗见不得光。
他应该戴的是白色,折射圣洁光芒犹如天使羽翼的白色,那才是上官桡的颜色。
宝儿轻轻地抬起手,隔着空气,轻轻地触模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还有他带着淡淡荷花香的唇瓣。
结束了,宝儿过于幸福的梦,醒了。
闭上眼,她突然朝着他耳朵上那颗绿宝石出手。
上官桡痛哼一声,捂着耳朵迅速坐直身子。
当他对上宝儿清澈的双眸,痛立刻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宝儿,你醒啦?!”下意识地伸手去模她的额头,“太好了,烧退了,宝儿……”
他憔悴得像一朵失去水分的荷花。可即便是这样……也再无法从宝儿的眼里看到疼惜。可他看不出来,喜出望外地往门口跑。
“宝儿你等会儿,我去叫医生!”
他的手就要碰到门把。
“不用,哪有那么容易让我死?”
他握着门把的手僵住,宝儿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冷,都无情。
一股寒意蓦然窜上脊背,他回头笑了笑:
“宝儿,我去叫医生来,你乖乖等一会儿。”
宝儿盯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目光若有似无地停留在他的右耳。
腥红的鲜血,在他温润的耳垂处一点点地冒出,形成另一颗血红的珍珠。
那颗血珠,红得惊心动魄,美得慑人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