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可以算得上是那种富贵不纨绔的子弟,关九欧从剑道到空手道,各项运动都很出彩,而景岚属于神游天外也能取得高分的高智商学生。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又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平常很多人主动靠近他们,他们都爱搭不理,却在开学典礼时,莫名其妙缠上了林寒。就算到了二年级重新分班后,没有被分在同一个班内的三个人也时常一起回家。
有时林寒觉得很窘,因那两个人原本都有车接送,就是为了陪他一起走路,连车也不坐了。不管他再怎么表示一个人也没事,景岚也总是笑眯眯地咬着果汁吸管说什么顺路。
对于他人的善意,林寒总是接受得十分勉强。
小时候家里发生过变故,那之后他和母亲一度搬离了这个城市。在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吃了不少苦,虽然手里握有一笔积蓄,母亲却总是把那当成他的教育基金,牢牢捏在手心不舍得花。有时,他看着迅速憔悴的妈妈心里真的很难受,但他知道即使说了,母亲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拼命念书。一直保持着全年第一。虽然林寒自己并不在意那些名次,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母亲感到欣慰自豪的办法。
一年前,母亲在工作工厂时认识了方文正。原来那家布艺加工厂的老板,竟是母亲的幼时同窗。对方离异后也一直未再婚,两个人一来二去,产生了感情,重新组建了新家庭。男方原本担心正值青春期的林寒,一定会叛逆反对。没想到的是,少年竟然笑着举双手赞成。
他一直都渴望能有谁好好地关爱母亲。不仅是照顾,也不是同情,而是像爸爸从前那样,真正地爱着母亲。现在遇到了这样的人,他高兴都还来不及。
只是……总觉得住在一起会尴尬。他也没有叫别的男人为爸爸的想法。和母亲商量了打算独自生活,一开始遭到了激烈的反对。王文绢甚至哭着说了宁可不再结婚这样的话……让他更感尴尬。后来还是和方文正商量了好久,最后一齐以男孩子长大了总是想要独立为理由说服了母亲。他一个人搬回了从前的城市,考上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华绫。也算是对母亲那边做出了交待。
尽避每个月都会从银行卡上收到方文正寄来的生活费,但是已经习惯了节俭生活的林寒,除了用来交必要的学费之外,对里面的钱几乎分文未取。
他一直记着小时候听到的那句话。
拿了别人的东西,是需要还的。
被从手中抱走的柔软小身体,那种让胸膛渐渐失温的凉度,神经纤敏的林寒其实一直都不曾忘记。得不到的东西不要也可以,如果有想要得到的,那就靠自己努力。
他倔强地找了清晨送报的固定零工,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散工,默默存钱。生活费也好,学费也好,他想要尽力自己负担。他和母亲不同,母亲是方文正的妻子,而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的外人。也不想当占别人便宜的拖油瓶。何况他知道,方文正以前也有子女,对方现在虽然生活在其他地方,但总有一天,会出现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吧。所以,做人得认清自己的位置。他可不是什么方家的少爷。也没有鸠占鹊巢的野心。
方正文有时来这边做生意,也会顺路探望他,林寒总是从不逾矩地喊他方先生。连声叔叔也不叫,却又并非闹脾气的异常礼貌客气。
有时方文正也会拿他无可奈何地说,这个样子并不讨好。但林寒又不想讨好什么人地生活。去刻意对谁好,都是有着想要得到什么的心情吧。说是残酷也好,林寒的内心一直有着这么一块冷漠的所在。以至于,他对关九欧和景岚,两个朋友,偶尔都会不着痕迹地划开界限。
三个人并肩走着,很快就到了岔路口。关九欧要去电动游戏室玩射击游戏。景岚夹个电脑笔记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你啊,还在那里打工吗?”摇手想说明天见时,被景岚叫住问了。
“是啊。”林寒并不掩饰。
“我听说那边鱼龙混杂,你最好换个打工地点吧。”景岚歪了下头,他长得很是可爱,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却有着像日本偶像组合的早安少女那种脸。头发也好、眉毛也好,都透着一点天然棕红,每次检查仪容,都会不可避免地被老师询问。
“谢谢。我会小心。”林寒微微一笑,抓着书包嵌入蓝色制服的偏带,点了点头,和景岚形成对比的深漆色瞳孔,隐藏在长长软软的刘海里,有一种客气和生疏。
望着那个习惯低头走开的朋友,关九欧抓了抓短发,“林寒还是老样子啊。”老实说,因为林寒长得特别清俊,眉眼温和,很容易令初见面的人产生好感。但两年下来,他身边的朋友却根本寥寥可数。他总是那副低眉敛目的样子,却根本拒绝他人的靠近。要不是景岚有着强大的耐性和坚韧,又总能帮林寒介绍方便的打工,关九欧觉得他们大概也没法变得这么熟。好在男生间一向比较大方,不会像女孩子一样斤斤计较。
“要是林寒是女生,铁定被排挤死。”
听着关九欧的唠叨,景岚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要是女生,早就被哪里的王子娶走了吧。还会轮到我们靠近吗?”
“说得也是。”
越是被躲闪,就越是想靠近。大概就是人类的通病。
所以林寒在目前打工的PUB里,也是人气顶盛。开始时他是负责端递酒水,后来迅速被调到了吧台。老板还亲自教他调酒。林寒聪明,学什么都快,但就算他偶尔笨拙,弄错了客人点的酒单,来PUB玩闹的年轻男女,也都笑笑地就原谅了这漂亮的孩子。
换上酒保所穿的圆领衬衫,套了根细细的装饰风黑色领带,林寒的头发是又细又软的那种,长得很快,两个月没剪,就过了耳朵。工作起来他怕有头发掉到杯子里,即使只能扎起半根小指长度的一绺,也会用皮筋把头发牢牢绑好。但这种并非为了装饰考虑的效果,却让他看起来大了两岁,显得特别帅气。
“喂。”这一晚,PUB照样还是生意很好,有个年轻人从那边无精打采地过来,不耐烦地往桌上伸手一拍,“来一杯龙舌兰。”
稚女敕的声线让林寒警觉,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摇转的灯光下,面前的少年,异常年轻,有着两道锋利剑眉,尚且带着稚气却英俊的脸庞神彩飞扬。林寒怔了一下,总觉得好像有些恍惚的眼熟,却习惯地迟疑发问:“你还没有成年吧……”
偶尔PUB里当然会有未成年的孩子混进来,林寒自己也是隐瞒着岁数在打工,但还是被告之尽量不要卖酒给他们。跳跳舞假装看不到就算了。要是醉酒闹事,未成年人往往又不负责任,到时倒霉的还是店家。
“你管这么多。”少年口气很冲,攒眉看人的眼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林寒抿了抿嘴角,在这里干的时间长了,他知道和这样的孩子多说无益,只能低头调好对方喜欢的酒,默默推了过去,却猝不及防被拉住了手。
“喂……”不情愿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少年以牙痛的表情攒眉瞪视林寒,另一手从上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面额纸钞,塞进林寒的衣服,低声说着:“配合一下,让我亲个。”
“哎?”林寒下意识低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冷不防就被少年趁着他俯身的瞬间,一把拉住他领带,胡乱亲了上来。林寒的眼珠猛然间瞪大,角落里却哗然爆发一阵叫好的掌声和喧闹的口哨。
迅速推开了同样闪身飞快的少年,林寒有火又不知道要怎么发。虽然在这里打工以来,偶尔就会因地方混乱遇到一些口吻暧昧的暗示,但是眼前这种……却让他更感厌烦。明显是一群少男少女,在玩惩罚游戏。像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国王游戏”,输了的人,就得按照命令,去做抽到“国王”签的赢家发布的指令。那少年亲上来时一脸不快,说明他也同样是不情愿的输家。
莫名其妙就成了惩罚别人的道具,即使林寒一向脾气温和,也有点动怒。
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只是一闪神的工夫,少年早就拿了那杯酒,晃悠悠地走回他的那个角落,张开双臂一副成功者的姿态睥睨同行之人。尖叫口哨还在响个不停,甚至听到“没想到你这么大魅力啊,他真的肯让你亲啊。”、“这种地方打工的人很多都是GAY啦,你看他长那么俊,小心他爱上你哦。”、“喂喂,你吻技真的好到爆吗?不是偷偷塞了钱给人家吧,不然人家肯让你亲?我看你有犯规吧!”这样肆无忌惮的话。
林寒眉头越皱越深。手都有点发颤。那群坐在角落的少年少女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五六岁,头发染得五彩缤纷。耳钉手链和脸上的妆都在旋转灯下闪亮射人。他压抑着情绪,知道和小孩子不能认真生气。这些因为没有经历过伤痛而特别残酷的性情,都是小孩子的专利。自以为整个世界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根本对于他人的感觉不闻不问。
嫌恶地低头擦了擦嘴,他就当成是被狗咬好了。但是被塞在口袋里的钱,却像火一样烫人,令他忍不住站起身,分开拥挤的人群,径自走到那一桌。递向那个表情桀骜的少年。
“如果只是游戏就算了。”
正在玩闹的少年们,愕然回首,就看到眉目清凛的酒保,穿着白色衬衣的手伸得笔直,清俊的瓜子脸上眉头紧蹙.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平缓却又有着不容冒犯的凛冽感。五指分开,那张钞票纸片一样地飞舞着落下,他接着说道:“但我不是出来卖的,所以也不收这种钱。”
说完要说的话,林寒转身就走。被留在沙发上的少年脸色阵阵变幻,在起哄的“你果然是作弊啊”的嘲笑声里,霍地站了起来。
“喂!你是榆木脑袋啊!”他在身后叫骂,“看也知道是在玩啊。不然谁会想要亲你啊。一个男人恶心死了,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病啊。是我比较受委屈吧。”
林寒抿紧嘴角,肩膀绷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
“白痴啊。”少年在朋友面前出了丑,尤为火大,“搞什么冰清玉洁啊。你在演台湾乡土剧啊!都是男生你帮我一下会死啊!我又不是没付费!靠!”
听着就觉得头痛,林寒真是不解,只觉一样米果然是养百样人,竟然会有人无聊到玩这种游戏,还振振有词。他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地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
“因为你给人家的钱太少了吧。”
有人哼笑着抛来充满轻蔑意味的一句,令林寒陡然收住了脚。他蹙眉回望,坐在一群少男少女中间,因为缩在最里面的沙发上,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人,这时在刚巧转过来的灯影下,暴露出整张面孔。
穿着黑色短袖毛衣的女孩子,有着天使一样洁净的面庞。冷慧的眉眼,小巧的鼻子,头发出奇地没有染上任何怪异的色彩,整整齐齐的一头黑发铺在脑后。发现自己看着她,就大大方方地露出笑脸。高贵却挑衅。
“原来是这样啊。”之前的少年恍然大悟,又厌烦又气恼地瞪视林寒,“那你刚才不早说!吧吗非要让我丢丑啊。”
“谁让你笨。”黑发的女孩子咭咭笑着,“你本来就该和人家谈好。作弊都不会,笨透了。”
“还说!”少年在少女面前,却像只乖巧的大猫,虽然满面哀怨,却是撒娇的口气,“都是你,下那种奇怪的命令。”
“因为我是国王啊。”女孩子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气,“国王游戏的魅力本来就是这样啊。不管国王说什么,被抽到签的人都要服从,不然就不好玩了。”
“那这次要怎么惩罚方清啊,他不但没有做到还玩作弊!”
一群人已经根本不看还站在旁边的林寒,径自商量起来要怎么惩办同伴。少年苦着脸用双手掩面,又大叫了一声:“靠!真是他妈好背哦!早知道就找别人亲了!”
“其实你是看那边的那群男人只有他长得还算能下嘴吧。”
“对啊。不然朱理只是让你挑个男的亲口,你干吗没事转一圈特意跑去买酒,根本就是看上人家了!”
“还不承认!”
林寒听得目瞪口呆。同样差不多的年纪,他不知道竟会有人无聊到这种程度。平常他很少和同学来往过密,华绫的学生又大都聪敏早熟,就连看起来爱撒娇的景岚,其实也有沉稳的性格。他真是第一次见识到小表的幼稚。
而更令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这群人竟然无视他就在一边的事实,堂皇地商量出了惩罚那个叫方清的少年的办法。
“给你两个月时间好了。你去泡他啦。要是能泡到手。就算你扳回面子。不然,朱理的生日礼物———一辆蓝博坚尼,首付要由你掏哦!”
“拜托!”方清愕然地看了眼林寒,又看向围绕自己的狐朋狗友,“你们都当着他说了,老子还怎么可能泡到手!”
“笨啦。”拿着国王签玩耍的少女猫咪样吐了吐舌,“那是因为你笨嘛。”
“哗!”方清不服气地把手一拍,“朱理!那有种我们再重赌啊!我啊,根本只是签运不如你。每次玩国王游戏,都因为你先抽到国王,才让我做这做那。要是被我抽到,让你去做,你也一样做不到啊。”
“拜托。”那被唤作朱理的少女无奈道,“你笨就要承认。”看他还是一脸不服,少女索性道,“那就算我们两个单对单,这次不抽签。”她笑笑地歪头,脸颊漾起一个酒涡,“我和你一样去泡他。期限两个月。但你再输就要付全款。”
“你输了又如何?”方清反击,“我可不要那辆车哦。”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当我女朋友!”
这句话一吼出来,少女一呆,周边又是一片口哨和掌声。
林寒骇然,头也不回也不打算再听地走回吧台。
双手因为屈辱感,握住冰壶都有点微微地抖。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玩弄人心的赌注……他苦笑着想,这群人究竟把人心当成什么呢?按照那两个人的赌法,他们要来接近自己,可是方清和自己交往的奖励是朱理,而朱理得胜的报酬是一辆车。像这种非关真心的来往……这样的战局,怎么可能还会认为有人笨到同意配合呢。他深深地蹙眉,隔着人群晃动的肩膀,向那个娇小爱笑好像掌握着全局的少女望去。
她会来追求自己吗?为了那辆名牌跑车?还是根本只是打发时间追求刺激的游戏?
林寒摇了摇头,把头发散开重新绑了一遍。然后继续调酒。那群摇转灯光下生存的孩子,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这一夜的事,他也自认倒霉地当成是个意外。并没有放在心里。因为小孩子不就是那样么,骄傲又自我,却容易转移注意力。很快遇到新的游戏,他们就会忘记刚才的打赌了。林寒安心地想着,闭眼默背着明天要考的英文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