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医院果然如晴朗所说,人挤人,挤得连脚都快迈不开。
芳菲是那种方向感不强的人,碰上人多,夹在人潮里就会晕头转向。
好在晴朗比她强多了,拉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一路上到位于八楼的脑科科室。
到了之后,又直接去了那位周医生的专家门诊室,结果却扑了个空。
回到服务台那里一询问,护士小姐正忙得头昏脑涨,眼也未抬一下地回:“不在啊,那可能去巡房了吧。”
晴朗小小怒了一把,还省立医院呢,服务态度就这水平!
芳菲倒是偷偷松了一口气。看晴朗那么认真的样子,还真怕到时候她硬要把周医生介绍给自己,回头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既然不在,那我们就走吧。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待得我头都昏了。”
晴朗到这个时候已经拗上了,何况好不容易才把芳菲说动了,怎么能半点成果都没取得就撤军呢?
“反正我们出去也是逛街,来都来了,不见一面多可惜啊。我知道住院部在哪个位置,我们过去找找看,如果还找不到就算了。”
芳菲见说不动她,只好跟在后面往住院部的方向去。
住院部分两个区,A区和B区。晴朗把芳菲一个人丢在花坛旁边,自己去A区跑了趟冤枉路之后,才确定了脑科住院区的位置。
脑科住院区在B区的九楼,最顶楼。
电梯上行的时候,芳菲还在犹豫,“你之前不是说我们混在看病的人群里面偷偷看吗?现在这样大咧咧地跑上去,目标岂不是太明显了?”
晴朗咧着嘴道:“怕什么,我现在就是打算直接上去堵人,堵到了我还要教育他呢。大上午的不在门诊里面坐诊,到处乱跑,有病人要找他怎么办?”
芳菲好笑地想,她这分明是辩歪理吧?医生到病房里巡视才是天经地义,难道一个好医生就是捧着一杯茶死待在办公室里,坐等着病人上门吗?
不过由此看来,晴朗跟那位周医生之间交情肯定是不一般的,不然谁给她胆子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教训人?回头不被人家给轰出去才怪呢。
越来越觉得有好戏看,所以索性她也不发表意见了,随在一旁跟着迈出电梯,朝病房方向走去。
途中再次遇到一个服务台。不过这里的服务台显然很空闲,几名护士小姐站在台子后面,正低声聊着天。
晴朗走过去,声势十足地问:“我找周锦林医生,请问他在哪里?”
几名护士小姐停住了谈话,全都转过头来看了她们这边一眼,眼中几分诧异之色。
“请问您是?”看这架势,可不太像是病人找医生。
“我跟他家是邻居,找他有点事。”
年轻的护士小姐虽然仍有困惑,但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敢太怠慢,朝病房区里面一指道:“他在六号病房。”
晴朗脚跟一转就朝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芳菲跟在后面,有些尴尬地朝护士小姐笑了笑道:“谢谢。”
护士小姐觉得她有点眼熟,眯着眼迟疑道:“你不是……”
芳菲赶紧脸一撇,跟着朝病房方向走去。
依晴朗刚刚这一派找人寻仇讨债的架势,脸都丢得差不多了,她可不想这个时候还被人认出来,平添事端。
芳菲远远跟过去,看到晴朗已经先一步到了病房门口。可是她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形迹可疑地转过身,朝她招了招手。
芳菲跟着走了过去,不解地问:“怎么了?”
晴朗“嘘”了一声,然后朝病房里指了指道:“你看,那是谁?”
病房的门关着,只能从门上方的玻璃窗户上洞悉里面的一点情况。芳菲自然也好奇,抬起头朝里面看去。
她看到的,是一名身穿白大褂的挺拔背影,正站在病床前,跟床上的病人说着什么话。想必是那位周医生无疑。她笑了笑道:“看到了,怎么了?”
晴朗有些困惑,皱眉道:“你怎么就这个反应?”
“那该是什么反应?你该不会是觉得他长得够帅,我应该表现出一副花痴的样子才合适吧?”
发花痴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小泵娘才干的事,她都这把年纪了,不至于需要那样吧?
晴朗越发困惑起来,“可是,那是项华南啊,你跟他不是有一些交情吗?看到他躺在病床上,你都不会觉得诧异一下?”
外人眼中神气非常的项大少,出现在医院这样一个色调过于冷淡的地方,怎能不让人觉得诧异?
芳菲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愣。刚刚随便看了一眼,她也只看到了那位周医生的背影,并没有特别注意病床上的人。立刻又仰起脸朝里面看了一眼,那位周医生已经往旁边挪了几步,摆出要离开的姿势,因此她也清楚看清了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然后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有差不多一个星期没见了,就在她以为他已经从她的生活里消失的时候,他却以这样一副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却是令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嘴角一抹笑,眉宇间几分轻佻之色,看着让人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一个星期没见,她以为他是觅到更好的猎艳对象,在别处风流去了。却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医院的病床上。
脑科,会是什么病?还是纯粹只是有钱人的富贵病,跑来这里休养一下?也不太可能,正常人要休养,也断然不会挑医院这样的地方才是。
她还在发愣,里面的那位周医生已经拉开门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两个人,愣了一下。再看到一旁的晴朗,随即嘴角一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黎晴朗,你又闯什么祸了?追到医院来找我帮你收拾烂摊子吗?”
晴朗眉头一皱,后退两步,双手环胸,“我黎晴朗像是那种冒里冒失只会闯祸的人吗?”
周医生显然对于她的一番声明不苟同,按了下眉心道:“那可说不准。“
晴朗本来还打算跟他申辩下去,想到此番前来还有正事,随即放弃道:“迟早你会知道,门缝里看人是不对的。不过我今天来有正事。”
她拉过一旁的芳菲,笑着道:“这位是韩芳菲,我最好的朋友。当然,她的大名相信你肯定也知道。”
周医生向芳菲点头致意,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晴朗道:“借一步说话。”
说完也不等对方答应,他已然拉起她的手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留下芳菲一个人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她妄图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正想转过身悄不声地走开时,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韩小姐,既然来看望病人,还有到了门口又偷跑的道理吗?”
芳菲的脚步钉在了原地,皱着眉懊恼自己的反应太慢。不过她还是迅速收起了脸上的懊恼之色,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真巧,项总。”
项华南姿态悠闲地斜靠在门旁,对她挑眉笑道:“难道你不是来看望我的?”
自大啊自大,是不可取的,而他显然没有这个认知。
“我陪朋友过来找个人。”
他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伸头朝走廊的一边看了一眼,笑道:“看来你的朋友暂时也走不了,不介意的话,进来坐坐吧。”
芳菲看了他一眼。几日未见,他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原本就白皙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是苍白了几分,想来是真的病了。难得他心情看起来不错,而她虽然与他没有什么交情,难为他出言邀请,她也不好驳了病人的面子惹他不高兴。
于是点点头,走进病房里来。
房间朝南,位置绝佳。看来这一整间病房是被他一个人包下来了,旁边一张床空着,连被子也没有铺,说明也没有他的亲人来陪宿什么的。
床头的一角,摆着生机勃勃的百合花。早晨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照进来,一室的暖意。只是这样一间宽敞的病房,他一个人住着,在芳菲看来,总是缺少了几分温暖之气。
他站在她身后调侃道:“病房你也打量,难道你以前都没有住饼吗?”
芳菲走到窗户边,探身朝外面看了看。九楼位于顶层,楼下是住院区的绿化带,草坪上零星走着散步的病人,清晨的日光下,带着几分安宁之意。
这个房间,总算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地理位置不错。
她回过头,笑了笑道:“托福,我长这么大,还真没住饼医院。”大约是小时候家里太穷,穷人生下来远没有富人家的孩子金贵,所以她几乎没有生过什么病,健健康康就长大了。
他点点头,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里颇有羡慕之意,“的确,身体健康就是福气。”
芳菲在窗户边站着,背着光,沉默了一会,状似不经意地问:“项总你怎么会住院?病了吗?”
随即就唾弃自己的废话。他人都住在医院里了,不是生病难道还是来玩的不成?
他没有回答,而是眉眼一挑问:“怎么,开始关心我了吗?”
芳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回道:“就当我没问。”
他真是好本事,什么话到他嘴里,总能七拐八弯拐到那些个轻佻的话题上去。
他朗声一笑。
而芳菲的心里,又是止不住地一紧。
她早就发现,他对于她来说是危险的,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太过随性潇洒,眼睛弯弯的像一弯新月,嘴角居然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梨窝。
忘了是听谁说过,有梨窝的人,性格里会有孩子气。而眼前这个男人,那一抹笑容分明比孩子还单纯明朗几分。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不由自主地陷进他的笑容里去。
几乎是掩饰的,她迅速转过身,面朝向窗外的方向。
他在身后问:“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芳菲压下自己的心跳,维持声音里的冷静:“没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她旁边站定。
她几不可见地朝旁边挪了一小步。
还好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神色放松地开始说着话:“大概是上班太忙碌了,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注意休息就好了。”
原来如此。芳菲对他笑了笑,道:“那你就多注意休息。”
他转过脸,往窗棱上一靠,双手环胸,看神色分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的项华南,看着她道:“你看,我住蚌院都能跟你这样不期而遇,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芳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亏她刚刚还被他看似正常的样子迷惑住,现在看看,眼前这个才是真实的项华南吧,分明是容不得自己有三分钟正经的时候。
于是她也假意一笑回道:“项总,你红颜知己那么多,难得生一回病,大家还不要把医院病房的房门给挤破了?我在想,医院一定很困扰,估计门也换过三五扇了吧?”
项华南脸上的笑意渐深,打量着她道:“牙尖嘴厉。”
芳菲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随即又接了一句:“可是我喜欢,怎么办?”
芳菲的心缓缓一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非一副轻佻神色,而是语气沉缓,态度认真。
所以她几乎是不可抑止地,相信了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伸出手来,在触及到她的脸之前,她一个后退,躲到一边,然后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话语中几分调侃之意:“项总你真是好雅兴,在医院这种地方也不忘继续你的风流事业。”
就算她相信了,不代表她就会接受。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一秒,收了回去,不以为意地笑道:“换作其他人我早赶出去了,你跟那些庸脂俗粉自然不一样。”
这种话,情书大全翻一翻自然能说出一堆来,芳菲当然不会相信。
“可别说这种话来陷害我,我可不想成为你那些红颜知己眼中的恶人。”
他反问:“为了我也不愿意?”
芳菲看着他笑,回道:“为了谁都不行,人首先得先顾及自己。如果自顾都不暇,如何还能去顾及别人的感受?”
他看着她,沉默半晌,夸张地一笑道:“看来我对你的影响力还是不够,我还得继续为了争取你的芳心而努力。”
相处久了,芳菲也习惯了他这个人的说话方式。其实严格说起来他算是相当有绅士风度的一个人,说是对她有意思,却没有表现出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至于他的真心有几分,那不是她所能管到的事,她唯一能管住的,是自己的心。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好好养病,祝你早日康复。”
他在身后追来一句:“等我出院之后请你吃饭,就当是感谢你今日的探望。”
她扶住门框,忍去笑意。她好像并不是来探望他的吧?自作多情的人做到他这个分上,倒也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