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夏躺在休息室的床上。
靳狂站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发抽烟。被烟雾笼罩的面容,蒙上一层冷然气息,那双凌厉的眸子忽明忽暗,正是处于最危险的时刻。
“妈……妈妈……”一声呓语逸出,颜夏痛苦地微微摇头,“妈妈……不要……救救我……”
靳狂掐熄烟,走到床边,握起她的手,“颜夏,颜夏,醒醒,你做噩梦了。”
“别碰……不要……妈妈……”颜夏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爸……不要让妈妈……不要……不要死……”
“颜夏。”靳狂心疼地巡视她的脸庞。他看了那些照片,终于明白颜夏为什么患上男性恐惧症。那时,她应该还是个孩子,却目睹那样不堪的画面,怎么可能不受刺激?
“不……妈妈……不要……不要!”颜夏惊醒,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冷汗淋淋。
靳狂模模她的额头,轻声哄道:“别怕,我在这里陪你。”
颜夏目光一转,看到靳狂,惶然坐起,抓着他的手,颤声道:“靳狂,好多血……我的手上有好多血……怎么办,怎么办?”
“别怕,别怕。”靳狂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脑,“你做了噩梦,现在醒了,什么事都没有。有我在,没人能够伤害你。”
“我梦到妈妈……”颜夏倒抽一口气,看着靳狂的眼睛,蓦然想起一件事,“我要出去……我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颜夏急着下床,靳狂却轻轻按住她,“不用去了。”
颜夏微怔,不解地盯着他。
靳狂沉吟,慢慢地说:“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处理完了。”
处理?这是什么意思?颜夏懵懵懂懂地眨着眼睛。她突然想起什么,在身上一阵乱模。
“不用找了,那些照片我都烧了,还有底片,处理得很干净。他以后再也不会骚扰你了。”
“烧了?底片?”颜夏渐渐整理出一些眉目,当她意识到靳狂做了什么的时候,深深的恐惧攫住她的神魂……黑暗中,一只只来自深渊的手缠住她的手脚,拼命向下坠……
“你看到了……”颜夏失神地喃语。
“嗯。”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跟颜夏很像,一看便知她们是什么关系。
“你都……处理好了……”
靳狂覆住她的手,“放心吧,小万兄弟亲自去办的。”
“小万?他们……也看到了……”颜夏扶住昏眩的额头,大口喘气,“那个人呢?”
“死了。”
“你们杀了他?”
“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死人……保守秘密……呵,说得好……说得太好了……颜夏凄然地笑起来,不能抑制地笑出声。
靳狂慌了神,他没见过这样子的颜夏,笑得那么凄厉,比之前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要吓人,“颜夏,你别难过,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可是你知道了!”颜夏突然尖叫。她愤怒,充满怨恨地盯着他,“为什么……我不让你插手,你偏要管我的事?”
“颜夏,我是为你好。”
“什么叫为我好?”颜夏不谅解地责难道,“本来,只有我和外公知道……现在,你知道了,万风、万云知道了……伍辰光也会知道,程昀、杨名士也会知道!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颜夏抱住自己,压抑不住恐惧地颤抖,“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它再也不是秘密了,再也不是了……”
“颜夏,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谁能保证你们不说!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只有死人!”颜夏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为什么要看那些照片?”
靳狂沉默。
颜夏狠抓住他,阴恻恻地问:“你们抓住他以后,有没有问过什么?”
靳狂微怔,摇头。
“骗人!”颜夏疯了似的大叫,“你们一定拷问过他了!一定是的!他把所有的事都招了……是不是?”
“颜夏!”靳狂这时才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劲……像是……精神失常。
颜夏捂着脸颊,凄凉地笑,“你都知道了……妈妈……爸爸……还有我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问过他!找到照片之后,我亲手杀了他!”
“不可能!我不相信!”颜夏失控地大喊,“我可以自己解决的!他只是想要钱而已!只要给他钱,他就会保守秘密!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秘密挖出来?”
“颜夏,你冷静一点!”
“我没办法冷静!”颜夏大吼一声,安静下来。
靳狂愁眉不展。他知道这件事对颜夏影响很深,所以才背着她速速处理,他这么做有错吗?
那样的亡命之徒,不可能用钱了事,他要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次是钱,天晓得他下次要什么?依颜夏的逻辑,只要他肯保守秘密,在所不惜。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背负这些?
颜夏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腿间,“为什么……为什么……”
他全都知道了,一切的一切,那些丑陋不堪、肮脏污黑的过去……他为什么要知道?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不能在一起了……
那件事过后,颜夏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她只是有些冷漠,现在却是对人充满敌意。首当其冲遭殃的是靳狂。
颜夏把自己缩回那个壳里,只要靳狂靠近半步之内,就会竖起身上的刺,拒人于千里之外。靳狂对待她的态度,已经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了,但即便如此,仍免不了不时被冷嘲热讽一番。
倒霉的还有小万、老伍、傅恒及杨名士。
颜夏看着他们的眼神,有时像伤痕累累的弱小动物,有时却像深仇大恨的敌人。喜怒无常的脾气,斤斤计较的挑剔,不但加大了他们的工作量,还折磨蹂躏他们的意志。
真是……惨无人道。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待遇良好。
那就是程昀。
颜夏不知怎么的,只跟程昀一个人有说有笑。面对靳狂阴森森的脸色,程昀也是一头雾水。
靳狂窝了一肚子火,却强压住不发。因为他知道,白天那个坚强的颜夏是假象,到了夜里,她总是靠在窗边,望着夜空,瞳眸满盈着令人心碎的光芒。
她是最痛苦的人。
他去找江暮,把发生的事告诉江暮,可是,他只反问了一句——颜夏对你提起过那件事吗?
答案是否定的。
“呵呵,靳狂,如果颜夏不提,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在这件事上,你伤害了她的自尊,她仅存的自尊。”江暮和蔼的目光迸出狠厉之色,“幸好你没有拷问那个男人,否则,就是拼上这条老命,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此事,另有隐情!
靳狂得到这个结论。
他只能从照片和颜夏的反应推测,颜夏的母亲与一群男人有染,因此造成她对男人的恐惧。至于前因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颜夏究竟怕他知道什么?
一大早,财务部一个小会计跑来找颜夏哭诉。
“傅总监昨天让我留下加班,结果他趁没人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小会计一边说,一边低泣,梨花带泪让人心疼。
颜夏递给她纸巾,轻轻问:“性骚扰不是小事,你有证据吗?”
小会计摇头,戚戚哀哀地说:“当时,傅总监把我带到监视器的死角,估计没有拍到……而且,他并没有得手,我……”
“没有证据的事……很难办。”颜夏犹豫。傅恒的工作能力,她见识到了,不仅是人才,更可谓天才,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这样骄傲的男人,会骚扰下属……她很难相信。
“颜小姐,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难道我一个女孩,还会利用这种不体面的事污赖他吗?”小会计哭着说,“我原先听说,傅总监背景不纯,还不相信……他人虽然冷冰冰的,但却是个公正的好上司……可现在,他做这种事,我真的没办法原谅,我怎么向我男朋友交待?”
“嗯,我知道了,这几天,你先在回家休息。”颜夏安慰了几句,送她出去。
小会计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颜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傅总监他……好像有经济上的困难。”小会计语带保留地说。
颜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却没有表现出来,“嗯?什么意思?”
“就是……颜小姐,这事儿我不方便说得太清楚,牵连不少同事呢。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公司有几笔账目不清楚,傅总监知道这事儿,却压着不让我们报告。”
颜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也许是个误会,傅恒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颜小姐!”小会计委屈地哭起来,“人不可貌相,昨天之前,我也是相信傅总监的,可是,他做出这种事……你怎么还能相信他呢?”
颜夏费了半天劲才把她送走。
其实,她心里也犯嘀咕。说到底,她和傅恒接触的时间不长,并不十分清楚他的为人。唉,就算清楚又怎么样,人不可貌相,像程昀那般慈善和蔼的人,还不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还是靳狂直率些……
想起靳狂,颜夏疲惫地揉揉眉心。
他们的关系又回到原点。现在,靳狂一靠近她,沉寂一段时间的症状就又统统跑出来。她不敢告诉靳狂,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多心……她不是拒绝他,也不是不信任他,只是……
她的理智相信靳狂的话,他对那件事仍然一无所知。但是,心底深处,总有一丝不确定,神经兮兮地重复着——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靳狂。有时候,甚至觉得小万他们看她的眼神透着古怪,是嘲笑,是讽刺,是……嫌恶。
她多希望这个时候靳狂能抱抱她,轻声安慰她,说他不在乎……
颜夏喝了一杯咖啡才回办公室。
暗恒在,正跟靳狂谈话。
她刚进去,傅恒的眼神便飘过来。颜夏脚底生出一股寒意。
“靳哥,我先出去了。”傅恒收起文件,目不斜视地阔步而出。
颜夏这才想起,傅恒好像从没用正眼瞧过她。他该不是……歧视女性吧?
“这么长时间,你又去哪了?”靳狂站起来,嘴里抱怨,心里却是关心。他真是让颜夏吓怕了。
“下去看看。”颜夏随口回答,顿了一下,又冷冷地顶回去,“我是你奴隶吗?去哪里需要跟你报告?”
靳狂不置可否地撇撇唇,对她的态度见怪不怪。
他不反驳,颜夏也不好说什么,遂换了个话题:“傅恒是学什么的?”
“商学院毕业,双料硕士,具体啥名号不记得了。”
“他才二十三岁吧?”颜夏吃惊。
“嗯,我二十三的时候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靳狂顺便替自己吹嘘一下。
“你那点本事怎么跟人家比?”颜夏嗤之以鼻。
“我这也是了不起的本事好不好?暗杀我的职业杀手都得掂掂自己的分量,考虑的不是能不能杀我,而是能不能活着回去。”
颜夏用瞧扁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我瞧你很普通嘛,连我的攻击都躲不过。”
“那是我懒得躲。”
“你……”话题扯远了,颜夏及时刹车,又问:“你清楚傅恒的情况吗?”
“比如?”
“家境。”
“嗯,他有个失明的妹妹。”
“这么说,他很缺钱?”
“那倒不是,他出狱没跟妹妹一起过,而且,他妹妹的眼睛早就治不好了。”
颜夏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感觉他……有没有野心?”
“那还用说。”靳狂轻笑,“跟我的人哪一个没有野心,没野心的人做不了大事。”
“照你这么说,他有贪污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