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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见大侠不癫狂 第6章(2)

虽然薛飞没指名道姓说这“老山羊”是谁,可在座群雄皆是一听就明白。谁不知这紫云掌门方崇与徐州知府楚钟秦素来交好。再者,坐在这上席之中,只有这方崇蓄着一把小胡子。先前薛飞不说还没觉得,现在一听,再望望向方崇那一张长脸,活月兑月兑的确是一只老山羊。

厅内之人大多修行高深,各个也是懂得为人处世的家伙,听这句只当没听见,仍能保面色如常。可殿外那些普通弟子,显然就没这等视而不见的功夫了。只听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还有人踮着脚尖往厅里望,都想见见这“老山羊”是何等模样。

见此情形,方崇顿时面子上挂不住了,狠狠拍案而起,“你这小畜生!吴子风,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儿,一张烂嘴这般没教养!”

吴子风仰天大笑,笑声如雷。笑完了,怒瞪方崇,破口大骂:“老畜生!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老山羊的样儿,还有资格说别人?!老子吴子风教出来的徒儿,当然是好徒儿!一张嘴不怨天不骂地,专骂你这种自以为是四处放屁的老畜生!”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四下一片哗然。虽然不戒剑吴子风行事乖张诡异,此事在武林当中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是这毕竟是在官府与正道集结的道武义会之上。当着众多群雄豪杰的面,吴子风竟然能将这番话说出来,明显是摆明了不给正道和徐州知府任何面子!

“你!”方崇气得面色煞白。一边的楚钟秦听了这话,也立刻面色铁青。

顿了一顿方崇才顺过了气,“吴子风,既然你出口伤人,看来这小畜生所说‘拒签《太平约》’一事,也是受你指使了?”

“不关疯师父的事!”不等吴子风答话,薛飞立刻跨前一步,据以力争,“那是我说的,我说不签《太平约》,只是我薛飞一个人的事!谁让你出手伤人在先,还讽刺我两位师父?若武林正道都是你这般模样,这《太平约》,我薛飞不签,我才不稀罕签!”

“不愧是老子的徒儿!”吴子风大笑,“什么狗屁《太平约》!行走江湖,要的不就是这份快意!你们要当走狗自己去当!”

方崇立刻冷笑,“好哇,吴子风,这句话,你是自甘堕落,要做邪魔外道了!”

不等吴子风回答,先前边上一直没开口的薛无名,此时抬起眼,直视方崇。他声调虽缓,但字字不可置疑:“你身为武林前辈,却欺负一个学武不满两年的小辈,这就是你所谓的‘正道’?”

这句话让四座为之一静。按薛无名这话来说,显示方崇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

只见那方崇昂首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自当教训!”

薛无名不与他的话纠缠,反而望向薛飞,“薛飞,你说,‘道’为何?”

薛飞不明白二师傅的意思,只是乖乖回答:“夫子说过,‘道’为路,人之行,始于足下;‘道’为理,识理,走遍天下皆不怕;‘道’为德,人有德行,方能无愧于天地良心。”

“好。你再答,‘武’为何?”

“夫子说,‘武’为技,亦为勇,”薛飞挠挠头,“疯师父也说过,‘武’就是剑,就是拳头,‘武’就是强硬的手段,用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不过,说到为何学武……我学武,本来是想行侠仗义做个人人敬仰的大侠……不过……如果大侠都是老山羊这模样的,我不要做了!”

“好。你再答,‘义’为何?”

“夫子说,‘义’是正义,也是公理。但在疯师父这里,我觉得,‘义’更是情谊。”想了想,薛飞末了还加上一句,“就像疯师父和二师傅这样的,有情有义。”

先前听这三问,在场众人大多都明白了,这薛无名问的“道”、“武”、“义”正是这道武义会的三个字。薛无名乃是借着道武义会的名头与口号,反驳方崇先前那句“邪魔外道”。

听这三问,在座之中,不乏有为之一震者。只是听到薛飞最后答的那句“有情有义”,再思及江湖传言中吴子风和薛无名不可告人的关系,顿时有人忍不住嘲笑出声:“好个有情有义。那是什么样的情什么样的义啊?分桃断袖也配讲义?”

那人隐在人群里,分辨不出究竟是何人所言。只是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在场不少人偷笑出声。先前白了脸的方崇,听了这句,也在唇边扬起嘲笑的弧度,甚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靠!”薛飞忍无可忍地骂出声来,“你丫个满嘴大便的,掉进过茅坑里的吗?这么臭!疯师父和二师傅光明正大,无论是好友还是断袖,总之俯仰无愧于天地!怎么都好过你们这些躲在人堆里放屁、都不敢挺胸出来说话的胆小表!”

人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切”。吴子风冷眼一瞥,全身煞气骤升。只见不戒剑的剑鞘破空而出,直砸人群中的一颗脑袋。那人“啊——”的一声,被砸得跌出人群,倒落在地。众人一看,原来是一名紫云门人。

“老畜生,无胆匪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吴子风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地加以回击。

方崇顿时面子挂不住。一边的楚钟秦见此情景,忙出来打起圆场:“今日的道武义会,为的是正道与朝廷共同商讨如何保社稷、护万民。既然不戒剑与无名剑两位高手来了,那便是有心造福万民了?”

吴子风毫不客气,一口回绝:“不。”

“你,”楚钟秦眯起眼,“当着众多正道高手的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子风冷笑道:“用得着咱们就是高手,用不着咱们就是下三滥的兔儿爷。人嘴两块皮,背后乱嚼舌根的正道,咱们没兴趣!看不惯,更看不起!想让老子跟你们这群智障的走一路?哈!下辈子吧!”

方崇不怒反笑,“吴子风,你可知你这句话,是彻彻底底地入了黑了。”

薛飞指着方崇的鼻子骂:“是黑是白,咱们自己分得清!什么正道,分明看不起我疯师父和二师傅,还拉拢我们做什么?疯师父说了,咱们不做走狗,不做热脸贴人家冷的事!大不了一个‘死’字!一起活,一起死,咱们不丢人!”

吴子风听了大笑,一巴掌派上薛飞的后脑勺,“好小子,倒给我长脸了。说得好!没白收你这徒儿!”

话虽这么说,吴子风却一把拽住薛飞的胳膊,往背后一丢,冷冷道:“姓楚的小子,好好照应着。若我家蠢小子少了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楚青未想到吴子风有此一说,心中微惊,不知自个儿那点心思何时被他看去了。一抬眼,见薛飞被吴子风一丢之下,跌跌撞撞往后退,楚青赶紧伸手扶住。

那一头,既已放出话来,再无可退之理。吴子风剑气骤升,不戒剑飞而出鞘,于半空之中盘旋,剑光冷冽。而薛无名亦拔出长剑,背在身后。身形未动,可剑气却愈寒,似是连周遭都一齐清冷下来。

“谁敢试剑?”吴子风冷冷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方崇脸上,忽然笑道:“我这不戒剑烤过猪烤过羊,却倒没杀过这般老的。哈,想必这老山羊皮粗肉老,罢了,当我善心大发,送你早死早超生!”

“放肆!”方崇愤然出剑,杀招袭来。

紫云剑法以灵动为长处,取啊云之意,变幻莫测。只见方崇手中长剑于半空中点出数道寒光,一招“云出岫”,看似轻飘飘而无力道,实则剑尖极点数处,直攻吴子风胸月复与下盘几处。

“哼!”吴子风一声冷哼,重重跨前一步。右手挥剑,不偏、不移、不守、不护,只是手中灌注十足内劲,径直直攻方崇眉心。

未想到吴子风半点不躲,方崇心下大惊。虽然吴子风此举,使得他有十足把握重伤对方。但若不回护,自己也必定一剑穿脑而死。方崇当下不敢急进,回剑退守,收了这招“云出岫”。

“薛飞,”薛无名在一旁身形未动,只是淡淡开口,“比武,比的是技巧,更是比胆量、比心态。若有相拼、相搏的气量,就算武技稍差些,也能放手一搏,使敌不战而自屈。”

薛飞向二师傅拱手,沉声道:“徒儿谨记!徒儿不做没胆的缩头乌龟。”

方崇闻言狂怒,手中长剑不指吴子风,倒直指薛飞。只见他纵身跃起,长剑直劈薛飞天灵——

楚青见此情景,立刻将薛飞拉至身后,拔剑抵过方崇长剑。

就在此时,一直负手而立的薛无名,动了。

左手挥出长剑,在半空中划出小半圆弧。剑未与敌相拼,但一道冰寒剑气,却破空而过。就在此时,方崇察觉背后冰寒,立刻闪身。

薛飞岂是坐以待毙之人,手中虽无兵器,但他眼珠子一转,随手捞起边上不远座上的瓜果,扬手就丢了过去。

那方崇为躲薛无名剑气,身形已乱。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劈头盖脸的都是果类与花生。一代宗师哪容这般羞辱,他大吼一声出掌,将那瓜瓜果果轰了个粉碎。可岂料,薛飞最后一甩手丢出的并非瓜果,而是连杯带盖一茶杯!方崇挥掌力破,茶具粉身碎骨,可那一碗热茶却结结实实地招呼到了方崇的身上,淋了他满头满脸!

“噗!”薛飞乐不可支,大笑出声。捂着肚子直笑,笑着笑着又去看那方崇的山羊胡子往下滴水的模样,他顿时笑得“哎呦喂哎呦喂”地直唤,一把趴在楚青的肩上,笑得乱颤。

被他趴着,楚青乐也不是、不乐也不是,只能绷紧一张面皮,尽可能面无表情地无视方崇那一头茶叶。

此举让方崇丢尽了面子。那一头,楚钟秦再不能坐视这道武义会被搅局成这番面目全非。只能起身沉声道:“两位,既然无心签下《太平约》保天下太平,那就请便吧。今日吾等看在过往的面子上,不与你二人计较。他日,这般外道之举,定被武林正道所剿。”

“不用他日了!”吴子风不屑地一扬手,“今日他日,一样是仗着人多势众,聚众杀人。老子懒得和你们折腾!这条命,你们要拿得走,先来问过我的剑!”

说罢,吴子风面不更色,斜眼睨视众人。薛无名提剑,站定在他背后。二人背靠着背,应对这满厅满堂的各路高手。

沉默,片刻的沉默之后。紫云门的众门人,率先冲了上去。

一时之间,只听得喊杀声不断。众人将吴子风与薛无名二人围在中间,只见刀光剑影,伴随不时飘散而出的血点。而刀剑相接之声,始终不绝于耳。

被楚青拖到外围的薛飞,挣扎想奔进人堆之内拼命,却被楚青死死拉住,“你那点功夫能有什么用!”

薛飞一手刀砸在楚青手上,砸得楚青眉头一紧眼角直抽,可他仍是死死抓住不松手。薛飞狂怒地大吼回去:“就算我是三脚猫的功夫,也要与疯师父和二师傅同进退、共生死!”

楚青大急,想解吴子风与薛无名二人之困,又无法丢下几欲发狂的薛飞。无法可想,他只好以剑柄重重击在薛飞后脑之上,将人彻底敲晕。

半抱着昏厥的薛飞,楚青奔至楚钟秦面前,“爹!停手吧。那二人虽不愿为正道,却绝非行凶作恶的邪派!”

楚钟秦长叹一声,“本府岂有不知。可在这道武义会之上,公然与朝廷和正道为敌。此二人不除,这道武义会还有何公信可言?!”

这话半分也不错。楚青听之无言良久。望父亲许久,他暗暗咬了牙,“请恕孩儿不孝。”

话音未落,楚青忽将薛飞负在身上,然后一把扯过楚钟秦,以长剑横其颈项,继而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喊杀声渐停。一时之间,厅内众人皆望向楚青。众多或震惊、或愤怒、或鄙夷的眼神,让楚青如芒刺在背。

楚钟秦更是难以置信,大骂一声:“孽子!”

楚青心中一抽,只能暗自咬牙,片刻后再吼一声:“放下武器!”

沉默,一片仿若死寂。好半晌之后,众人渐渐才有了动作,让开一条路来。当包围圈散开,楚青一眼望去,只见吴子风与薛无名二人已是满身的鲜血,勉强以长剑撑地,直立不倒。

吴子风额角冒血,血模糊了视野。他以手背抹去眼上热血,方才看见楚青这边的动作。吴子风顿时一愣,愣过之后忽然放声大笑,“哈哈!解气!痛快!”

薛无名亦是为之一愣。他刚想开口,未料到胸中气海翻腾,硬生生咳出一口血来,忙以衣袖抹去。

吴子风瞥他一眼,一手撑着不戒剑做拐杖,一手扶住薛无名的胳膊。两人的模样,实是已狼狈不堪,半斤八两。

楚青大急,“还不快走!”

吴子风的衣衫已大半染了血,额角的血让他一头乱长发粘在一起,湿哒哒地挂在脸侧。薛无名手臂之上一道见骨的血口,鲜血顺着手中长剑向下滴落。二人对望一眼,未说话。忽然,吴子风咧嘴笑起来,“臭小子,谁要你多事!”

他眼一转,冷眼扫视众人,“来吧!再战!谁要成为老子吴子风所杀的最后一个敌人?”

“你们!”楚青为之气结,急道,“真正死在这里,就是你们所谓的路吗?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所!在此放弃,岂不太早?”

吴子风与薛无名都未吭声。就在此时,却听门外传来楚芳星的疾呼:“走水了!后堂走水了!”

楚芳星急急奔来,招呼群雄去救火。众人眼见楚青拿自家老子徐州府尹做要挟,都知这架是再也打不上了,于是大多奔去救火。那满脑袋茶叶的方崇,走过楚青之时,狠狠地“呸”出一声来。

吴子风与薛无名二人之困已解。楚青放下手中长剑,将气得面色发青的自家老爹,交到楚芳星那边。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爹,楚青知罪。”

说罢,楚青放下背上的薛飞,跪地冲楚钟秦磕下三个响头。

再然后,楚青再度背上昏厥的薛飞,继而跟随互相搀扶着的吴子风和薛无名,走出了府衙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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