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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见大侠不癫狂 第4章(2)

吴子风和薛无名都没有吭声。半晌,吴子风闷闷地叹出一口气来,“臭小子,你去徐州找那个姓楚的小子吧。”

“啊?”薛飞抬起脸,一脸的星星眼,兴奋地去抓吴子风的衣角,“疯师父疯师父!难……难道你是被我感动了?难……难道你是答应去帮我向楚姑娘提亲了?”

“靠,死小子你脑袋里就装的这个?”吴子风一指头戳过去,正中薛飞脑门,“我是让你去跟楚青说,我和无名有决定了。”

薛飞的脑袋被戳得往一边歪,“咝咝”地抽了半天的气,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疯师父你要签《太平约》?”

“哼。”吴子风没做回答,只是提起剑拖了薛无名,往屋中走去。片刻之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响了起来:“臭小子!傍我把屋子打扫干净!”

这世道,真是没爱了。薛飞赶紧奔过去,一边默默地拣着铺了满地的鸡毛和毛豆,一边在心中发出了对疯师父的控诉!又要收拾屋子又要跑腿,就算是请伙计也得带个休息日的吧,这这这……疯师父简直是把他当作不要工钱的全天候长工嘛。

不过,想到能去徐州城,薛飞又咧开嘴角,“嘿嘿”地笑起来,全然不知自己猥琐的笑容,让疯师父抽搐了嘴角一下,再一下。

旭日东升,阳光撒进院中,暖了一地青翠碧草。婉转莺啼,鸟语花香,仰头可见蔚蓝天幕——这一切本该很完美,然而,当家丁急急匆匆奔进院子、并向他报告“有一名姓薛名飞的青年来寻”的时候,楚青,原本正在心中感慨着“清晨如此惬意而和煦”的楚青,立成化石。

与薛飞相处不过短短几日,但此人带给楚青的震撼力,却是无与伦比的——当然,咱们可以说这是因为薛飞特立独行思维奇特,咱们也可以说这是因为薛飞单纯可爱心思淳朴,但是,究其根本,真正让楚青被震得犹如天打雷劈的,是在于他人生的二十二年中从未拥有的新鲜经历——

他、被、男、人、喜、欢、了。

抱着如此不能对外人言的苦恼,在那短短的同行途中,楚青一直在思忖一个尽量不伤害薛飞感情的婉拒方法。同时,也正因为这个新鲜的认知,他不可避免地越发关注起薛飞的一举一动。

这越是观察下来,楚青就越是觉得这娃儿很奇特很……可爱。

或许是从薛飞那睡着睡着流出哈喇子却还显得挺有趣的女圭女圭脸开始;或许是从薛飞不好意思地挠头问他借钱买二锅头开始;或许是从薛飞不爱带佩剑只好扯下裤带防身那让人忍俊不禁的打法开始;或许是从薛飞那句让他深思反省的“你怎么知道官差是对的,他们是错的”开始;又或者,是从那一句“楚大哥对我好而且还借我钱,你们怎么打都行,就是不能伤他”开始……

总之,在旅途过程中,楚青对薛飞产生起如同对待兄弟一样的欣赏与好感来。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头疼起这个问题,也越发不忍心拒绝憨憨直直有时候挺鬼灵精有时候又挺傻的薛飞。

好容易回到徐州,暂且将这伤透脑筋的问题搁置下来了。可如今,听闻薛飞要见他,这个令楚青为难而又无比郁闷的问题,再度浮上了水面。

默了半晌,楚青只有硬着头皮,对仆人说了句“有请”,然后快步走向院门相迎。

“楚大哥!”

人未到,声先至。楚青一抬眼,就见薛飞冲他挥着手臂,一面奔过来。

骤然之间,“热情”两个字直击楚青的脑袋瓜子,顿时让他挂下无边黑线。好容易消停了两天没动弹的眼角,此时不由自主地抽搐,再抽搐。

薛飞哪里知道楚青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糊涂心思,一见到楚青立于长廊之中的身影,薛飞立刻精神抖擞地奔过来。其间还运用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真理,眼见这水上小径曲曲折折怎“绕路”两个字了得,薛飞想也不想,干脆连蹦带跳地一蹦好几米,直接从栏杆上踏了过来。

其实,薛飞在上山学武之前,也是这富家子弟,家中自然不乏雕梁画栋,以前也没见他抱怨过什么。可是自从在长命山上跟着某个“疯人+野人”的师父修行了之后,自从住边了那时不时会被疯师父发火轰塌的茅草屋子之后,自从在长命山上为了逮兔子开荤撒丫子满山窜之后,咱们原本的大少爷薛飞,已经完全地、彻底地被改造了,培养出了严重的草根作风。

咳!扯远了,拉回来拉回来。总之,在见到薛飞那样热情洋溢地飞奔而来之时,楚青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容易拱起手来道了一句“薛小兄弟”,就见薛飞咧开嘴角一张女圭女圭脸笑得阳光灿烂,“楚大哥,好久不见了!”

直白的问候、灿烂的笑脸,这让原本僵硬的楚青,不禁随着那漫漫阳光的笑容而柔和起来。不假思索地笑着回应了一句:“是啊,很久不见了,早。”

“早!”薛飞眉眼带笑,气势十足地道了一声。

听薛飞这一声中气倒挺足,楚青忍俊不禁。这家伙,这么大个人了,还傻呵呵的,倒像是孩子一样。

如此想着,楚青微侧身,请薛飞在亭中坐坐。

薛飞喜笑颜开地点头说:“好。”

两人并肩前行,楚青一瞥之间,只见薛飞的侧脸上蹭着一条灰印子。未曾多想,楚青走近,将那条灰印抹去。

“嗯?”薛飞扭头呆呆地看。

糟了!这时楚青才意识到此举不妥,顿时额角挂下数条黑线。可想想若是此刻收手,那也显得太过欲盖弥彰,于是他只有硬着头皮抽着嘴角,将脏抹干净——原本抹脏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当是给小弟擦脸。可一旦意识到这问题,顿时手指头就发烫。明明抹的是女敕豆腐似的脸皮,可楚青只觉得是抹在刚烧熟的鸡蛋上,热得烫手。

不过片刻的工夫,楚青只觉得异常漫长。好容易那顽固的灰印才给抹去,他如临大赦一般赶紧收回手,轻咳一声缓了下语气,方才向薛飞解释:“有脏。”

“啊?”薛飞直接用袖子往脸上乱抹了两把,然后才笑呵呵地望楚青,“多谢楚大哥!”

“……”楚青顿时无语。望着薛飞那张刚刚好容易擦干净、现下又窜上更多灰尘泥印的脸,楚青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低眉一瞥,果然见到薛飞的袖子上和手上也不知道在何处蹭了不少泥。

眼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楚青内心摇摆不定,在“不可多事!要冷漠,要淡定”和“拖这个脏小子去洗手洗脸换衣服”两个选项之间踌躇许久,楚青终于忍无可忍地向后者屈服,一把拽了薛飞,“先去洗漱一下,歇歇再说。”

薛飞这才注意到自个儿脏兮兮的手袖子,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后脑勺。眼见楚青命人打水洗漱,薛飞赶忙摆手,“不用麻烦啦!我在这里洗一下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薛飞直接往园中的池子边上一蹲,捞了水洗了手,又将袖子搓了两把,这才直起身来。一抬眼,就对上楚青的眼角不停抽动。

“楚大哥,你眼睛疼?”薛飞充满善意地、充满关切地,发出了由衷的关怀之问。

楚青无语,只能伸手指向池塘。只见原本在池中游曳的数条锦鲤,顷刻之间都翻了肚子,肚皮朝上浮着不动弹了。

就算是陈年老垢,也没理由变成毒药啊。薛飞自个儿也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个儿湿哒哒的袖口。这究竟是怎样的奇脏,竟能有如此神奇的毒性?!

“啊!我明白了!”薛飞右手成拳左手成掌,猛地一砸手,一脸恍然大悟,“我说在哪儿蹭的呢,原来是那什么劳神子的炎什么蛊!”

“什么?!”楚青大惊,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死鱼,急急上前询问,“你说的可是炎煞蛊?”

“啊对!”薛飞猛点头,“就是这个名字!楚大哥你真是厉害,这么拗口的奇怪名字也记得住啊?”

自动忽略没有实际意义的后半句,楚青神色更急,“天一流去扰你们了?有没有伤到?”

一边说,楚青一边上上下下地将薛飞打量一遍,怎么看都还是那只活蹦乱跳皮猴儿似的的家伙。楚青这才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这天一流善使蛊毒,能杀人于无形。至于你说的那炎煞蛊,毒性虽不强,但爆破之力着实可观。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对!”

罢松下一口气的楚青,忽然急急地拉住薛飞的手出来看,“既然你袖上沾了蛊毒,难保不会出事。快随我去苏医师的鹤谷,让他帮你看看。”

一只手被楚青拉着,薛飞空着的那只手抓了抓乱发,“呃,没事啦。我一路走到这里,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啊。再说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火蛊,都给我烫死啦,也没砸到我身上。这什么毒,估计是我打扫山顶的时候蹭上的。”

楚青听到这句,微微安心。放下心来之后,才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竟然握住了薛飞的手。顿时,脊背上升起莫名的寒意,楚青轻咳一声,故作无事状地垂下手。

顿了顿,他瞥向薛飞的脸,确定没在薛飞脸上看见可疑的红晕之类,这才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放心地继续说正事:“既然没事,那就好。只是那天一流是怎么找上你们的?能说给我听吗?”

薛飞想也不想就将那日的事情一一说给楚青听。从二师傅上长命山开始说,一直说到击退天一流二十余名门众。其间不乏添油加醋地描述疯师父与二师傅如何如何神勇、疯师父如何如何偏心、二师傅如何如何傻乎乎地不养病非来赴约之类……

这许多“兄弟情、好友义”的段落,听得楚青心头直发毛,终于明白那所谓“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境界究竟是怎样的……咳,怎样深厚的友情。

再然后,看着薛飞那说得吐沫星子乱飞、越说越兴奋架势,楚青的心头不由得浮现出一句在这时候想到觉得有点不太厚道的话来——“上梁不正,下梁歪”。

默默地叹出一口气,楚青将薛飞说了半晌的内容,进行了高度的总结:“你的意思是,吴子风和薛无名两位前辈,最终决定签下《太平约》了?”

“应该是吧。”一直笑眯眯的薛飞,这时候突然沉下脸来,叹了一口气,“虽然疯师父没有明说一个‘签’字啦,但是既然疯师父让我来找你,九成九就是这个意思错不了。”

楚青无奈摇头,“虽说两位前辈武功高强,但毕竟万蚁且能蚀象,更何况天一流之类的邪道,其中更是不乏高手。你两位师父一日不签《太平约》,邪道定会不断派人骚扰,逼迫他们就范。”

想到这些问题就头疼,薛飞一蹲在了地上,开始发呆,呆着呆着又喃喃自语:“楚大哥你说得是没错啦。不过,那些正道和官府衙门也不是一样,都是在拉疯师父和二师傅加入到他们那一边啊。”

楚青微愣,随即不由苦笑,“你说的没错。单从这个层面来看,无论正道邪派,其实做法也都是先礼后兵,一旦不能如愿邀人入伙,就走上剿杀路线。”

薛飞摊了摊手,抬头望楚青,“其实疯师父哪方都不想加入,不过现在看来更讨厌那个天一流就是了。谁让他们伤了二师傅,此仇不报,怕是疯师父连觉都睡不着咧。”

“咳,”楚青轻咳一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发表什么评论,“呃,既然两位前辈心意已决,薛飞,你随我去见父亲大人吧。”

“啊?!”

薛飞顿时脸红红,心中大惊。难道楚大哥也知道我想提亲?啊!这个大舅子,真正是好人啊啊啊啊!

“呃……”

见到薛飞脸红,楚青冷颤,心中大惊:啊,糟了,刚才那句说得……略有、不,是很有歧义。这这这,见家长,呃,这让薛小兄弟误会了怎么办啊啊啊啊?

顿时,二人相顾无言,只留面上飞红相对。

薛飞望楚青,脸颊绯红,黑亮大眼里感动的水光盈盈流动。

楚青望薛飞,一头黑线,脊背之上莫名寒意窜动,只恨先前开口太快,未曾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造成这般的后果。

就在楚青思量着“长此以往,情根深种难除,怕是对薛小兄弟格外不利。长痛不如短痛,寻个恰当的时机早些跟他说了吧”这样念头的时候,就见薛飞低了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然后伸手来,轻轻拽楚青的袖子,“那个……楚大哥……原、原来你都知道啦……”

摊牌的时候到了。意识到这一点,楚青咳嗽一声,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薛飞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那我……那小弟我,能不能提前喊……喊你一声……大舅子……”

“啊?!”

楚青,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烦恼异常的楚青,人生的二十二年中从来没有尝到如此转折的楚青,一而再、再而三地,石、化、了。

见楚青不开口,薛飞垂了脑袋支支吾吾地了半晌,越想越脸红,好半晌抬起脸,冲楚青咧了嘴,笑得异常灿烂,“大舅子,多谢你支持啊!我这就去……去找……岳……岳父……跟他商量提亲!”

越说到后头,薛飞的脸就红得跟烧起来似的。特别是提到“岳父”两个字的时候,直结巴。好容易将话说完了,就开始“嘿嘿、嘿嘿”地笑。

楚青他,震动了,震撼了,震惊了,震悚了!

……并且,似乎还有点小震怒。

“你……”默了好半晌,楚青挑眉望他,“你刚才喊我什么?”

“呃……大舅子啊。”薛飞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我也知道现在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喊太早啦。不过既然有大舅子你支持,我就放心多了!嘿嘿,我马上就去向令尊提亲!”

“……”

楚青无言。人生的小二十年来,楚青也是个聪明人。就算一时糊涂会错这臭小子的意,那也是事出有因。这时,听到薛飞的话,楚青微一思忖,也就将前因后果大概弄了个明白。

没了那层难以启齿的烦恼和思量,本该是如释重负才对。可现下的楚青,望着薛飞那女圭女圭脸上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非但没觉得卸下心头大石,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不爽。

“我方才说的意思是,”瞥了一眼薛飞,楚青淡淡地开了口,“既然你两位师父答应签署《太平约》,那就应去找家父、也就是徐州府尹确定此事,未有他意,你多想了。不过,既然你另有要事需和他商谈,那便去说吧。”

说完,楚青转身就走,惹得身后的薛飞不解地“啊”出一声来,“楚大哥,你不同去吗?”

“抱歉,”楚青未回头,只是委婉地拒绝,“我还有其他事需要处理。”

不等薛飞做出回应,楚青径直跨出回廊,跨出这难以言语的、要命的怪异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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