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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锁未央 第十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2)

未央盯着那几行字出神,连骆毅站在她身后好一会儿都不知道。

骆毅看着正兀自出神的未央,忽然恶作剧似的出其不意地抬起手蒙上她的双眼。未央吓了一跳,回过头,便对上他微笑的双眼,两道剑眉飞斜入鬓,英气逼人而来,心跳不知为何就漏了一拍,她装模作样地重新转过脸去看海报。

他凑近她,问道:“在看什么?”

未央抬眼看着被尘世繁华熏蒸得浑浊不堪的天空,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世上真有这么透明的蓝的天么?我甚至都忘记我上次看见阳光是什么时候了。”

骆毅沉吟了一下,问道:“想去上海玩几天吗?”

“上海?”

“嗯。”骆毅点头,“上海的天气不像这边那样恶劣,起码没有那么冷。”

未央想了想,问道:“现在都快过年了,你方便离开吗?”

骆毅道:“没事,我们家的老房子还在那边呢。”

未央又迟疑了一下,问道:“就我们两个人?”

骆毅笑,“怎么?怕我吃了你啊?”

“谁怕谁啊,去就去,正好可以好好玩一下,白吃白喝又不用花钱,何乐而不为?”话是这样说,事后她却又后悔了,觉得太轻率了,但又不便出尔反尔,后来吃饭的时候便与他东拉西扯地说些有的没的,一直没有确定出发的时间。

未央本想着等过两天再找借口推掉,结果才晚上,骆毅便打电话告诉她,说去上海的机票已经订好了,而且是第二天早上的,让她准备一下。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太仓促了点,没想到他的办事效率那样快,快到她没有时间找任何的借口。

正值春运期间,机场平常明亮空旷的大厅人潮拥挤,空气浑浊,放眼乍看下去,像苍蝇一样多的人头密布在每一个角落,缓慢移动着,几乎没有任何空隙,高大的落地窗仿佛也变得很低很低。

有两名男旅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嘴巴在那里开开合合,脸上都是恶狠狠的表情,大约是在吵架。四周的人潮川流不息地在他们身旁若无其事地来来去去,脸上是淡漠的表情,没有人驻足停留,亦没有人好奇观赏,后来还是机场的工作人员出面调解了。

可是这都不关她的事。

未央坐在窗明几净的VIP候机厅里,耳边是轻柔悦耳的音乐,身下是柔软舒适的沙发,在热茶袅袅上升的雾气中,是各款精致的点心与随时为你服务而笑容甜美的服务员,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身旁的这个男人。

她不得不承认,钱果然是个好东西。

厅内寥寥的几名旅客,跟外面的人潮涌动相比便显得冷清而格格不入,他们坐在舒适的沙发里,神态优雅地享用着面前各款精致的早点或悠闲地阅读着早报,等候登机。

其实不过只是隔了一层玻璃,却已经是两个世界。

亦是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

转过头,在一大片高大的落地窗后面的铁丝网外,不时有飞机从跑道冲向天际,割裂了云层,然后溶解在茫茫的白云里,所经之处,只留下一道道淡淡的痕迹。

有一个女孩背对着她,久久地站在那里,任由长发随风翻飞。

未央想起在多年以前,她也曾经站在机场的铁丝网围墙外遥望天际,遥望他消失的方向,久久舍不得离去。

当那些割裂了云层的痕迹都消失了。

而所有的伤口都在慢慢合拢。

曾经以为的地老天荒,原来不过是过眼云烟。

“未央。”骆毅唤道。

未央回过头,道:“怎么?”

骆毅合上面前的笔记本,问道:“在想什么呢?”

未央道:“我在想……天与地的距离,云与泥的分别。”

“哦?”他看着她,“那你想到了吗?”

未央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茶轻啜了口,转头看向窗外,微笑道:“没有。”

骆毅伸手握起她放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未央……”

“对不起,打扰了。骆先生,您们登机的时间到了……”这时,机场的服务员有礼地提醒正好打断了骆毅刚要出口的话语。

未央轻轻地抽出被他握住的左手,不经意抬起手腕看表,然后站起来笑道:“我们走吧。”

骆毅亦站起来,没有再说什么,仍旧握起她的手,向登机处走去,身后自有服务人员为他们提行李,未央觉得过意不去,本想要去帮忙,可是骆毅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她便只得作罢。

头等舱宽敞而豪华,没想到在机票这样紧张的时候,这个机舱里居然只有她与骆毅两个人,未央看了眼身旁的骆毅,没有说什么。与他在一起,即使告诉她整架飞机里只有他们两个乘客,她也不会觉得太惊奇。

才出机场,早有黑色的加长型房车等在了门口,路很远,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河里,蜿蜒地流过高楼的森林,一样是楼群林立车流喧嚣的大都市,可是上海到底是上海,所谓的十里洋场啊华一世的东方大都会,就连繁华也跟别处与众不同。

暮冬的太阳是那样好,斜斜地投过车窗照进来,薄薄的一点晴暖,洒在皮肤上,像谁的手轻轻地抚模着脸,很舒服。未央把脸贴着车窗,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直入云天的高楼消失了,道路的两侧全是高耸入云的法国梧桐,粗大苍劲的树干笔直向上,朝天空挣扎拱围着光秃秃的枝桠。未央不禁想着,若现在是夏季,这条路,想必会是浓翠欲滴,密叶华盖吧。

车窗上倒映着他淡淡的身影,阳光跳跃在他脸上,他在投射进来的阳光中,微笑。她没有回头,嘴唇亦不自觉地弯成弧度。

幸福是什么?像是一幅拼图,模索,寻觅,把从来不被注意的细节,拼凑起来,就是幸福。

但大多时候,那些细节往往都会被人忽略,因为实在是太微小了,微不足道。

车子滑进了一条岔道,路面忽然变得很窄,而视野逐渐开阔,一大片枯黄的野草海海漫漫地浩然铺陈,澄蓝的天空上,几片轻云在缓缓地漂移着,悄无声息。

司机减慢了速度,转进了旁边一条窄而阴暗的甬道,像是设计好似的,路面的宽度刚好容得下一辆房车开过。阳光在这里戛然而止,路两旁不知名的树木,只怕都有上百年的合围粗细,可谓参天巨木。浓密的叶子低低地垂下来,错综复杂的枝桠相互交错缠绕,形成天然的拱顶,将天空完全遮盖。车子一直在树林中穿行着,两旁的林木仿佛是延绵不尽似的,有那么一刹那的错觉,使未央以为自己是在原始森林里穿行着。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车子顺着甬道又拐了一个弯,远远地,才看见一束一束的光线,从甬道的尽头直射进来。

未央因转头对身旁的骆毅笑道:“这儿怎么跟你那个半山的家一样,都搞得像迷宫似的,这一个又一个的弯道,转得人晕头转向的,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藏藏在这儿啊?”

骆毅只是笑,然后又亦真亦假地说道:“或许真有值得你一寻的宝藏也说不定。”又道:“放心吧,这一趟上海的“寻宝之旅”,不会让你白跑一遭的。”

未央道:“得了吧,给你一根杆子,你就顺着往上爬,还真寻宝呢!”

骆毅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真的哦,宝藏就在你的面前,我就是一大宝藏,等着你来发掘呢!”

未央刚想说什么,车子已经滑出了长长的甬道,突如其来的阳光,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背挡着那炫目的亮光。一道古老的大铁门横亘眼前,那粗大的铁栏杆上,缠着一朵朵铁制的玫瑰,在云层筛下来的阳光中闪着沉重恒久的光泽,两边连着的铁栅爬满了枯萎成淡黄色的蔓藤。

迸老铁门缓缓开启,未央睁大的眼睛半晌眨不起来,这就是骆毅所说的“老房子”?简直是十八世纪的欧洲庄园,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上海,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车子终于在一栋气势恢弘的石头建筑前停了下来,司机来为他们开门,未央望着那高高的圆柱,宽阔的游廊,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问道:“接下来会不会有一大排的佣人列队迎接我们?”

骆毅抬起手亲昵地模模她的头发,然后执起她的手,笑道:“傻了吧,你以为我们是在演电影吗?走吧。”

房子很大,走进去有点像博物馆的感觉,后来未央才知道,原来并没有如云的佣人,只有一位做了多年的管家,一位厨子,一位司机,一名管理一切杂务的花王以及一名临时雇来的雇佣。

蓖佣提着行李送他们上楼,卧室在三楼,骆毅就住她隔壁的房间。未央一进门,就不由自主地向窗户走去,那高而宽大的窗户,就像一幅镶在墙上的油画,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波涛,直溅到跟前来,把窗帘都染绿了。

骆毅随意地靠在窗边,问道:“喜欢这里吗?”

未央回过脸来,只见佣人已经退下了,骆毅望着她微笑。她重新转过头去看窗外,深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太美了,我有好久,都没看过这么蓝的天,这么绿的树了。”

骆毅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他告诉她,他的祖父曾是名震上海滩的一个大军阀,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这座宅子就是那时候遗留下来的。

吃过晚饭,未央便回卧室洗了个热水澡,这种大房子就有这些好处,每间房间都配有独立的浴室。才从浴室出来,拿起电吹风正想要把头发吹干,敲门声便响起,她便把电吹风随手一搁,匆匆忙忙地又在睡衣外面加了件外套,赤足踩着地暖便去开门。

骆毅探头进来,问道:“要睡了吗?”

未央道:“还早呢。”说着便打开门让他进来。

她刚洗过澡,披散的湿发垂在肩头,还缀着晶莹的水珠,她从他身边经过,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飘到他身上来,他不自觉地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好闻,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沐浴露。

未央走回房里,见他还杵在门边,便道:“在想什么呢?”

他像是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明天想上哪儿玩去?”

未央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顺手拿过一只柔软的抱枕,把下巴搁在上面,道:“这倒没想过。”

这趟上海之旅,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且来得实在太仓促了一点,她根本就没来得及想其他的,而且男女单独出游,仿佛都是情侣间的事。

情侣。

未央有点模糊地想着这个名词,那么她与骆毅,亦算得上是情侣吗?她一直想不明白,像骆毅那样出色的人,为何偏偏会喜欢她?或许爱情本就没有逻辑可言,只是她一直想要找个合理的理由,好让自己去相信,相信那样美好的事,还可以属于她。

她回过神,才发现骆毅已经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本来就窄小,两个人坐便显得有点拥挤,他的长臂顺势揽上她的腰,那奇妙的触感和异性温热的体温从腰部迅速扩散到她的脸上。

她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骆毅立刻察觉到了,他邪气地把她揽得更紧,在她耳畔轻轻地问:“你怕什么?”

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越发的烧得厉害。她轻轻地别开脸,竟不敢与他对视,紧张得语不成句:“我……我怕……我怕……我的头发弄湿了你的衣服。”

骆毅轻轻地撩起她还缀着水珠的长发,吻她耳朵底下那点暖意,喃喃地道:“没关系……我不怕。”

他含住她的耳垂,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浑身一震,她倏然站起来。骆毅抬眼看她,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颊如染烟霞,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便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她紧张的时候便会有这个小动作。忽然看见刚才被她搁在桌上的电吹风,便拿起,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要吹头发。”

骆毅了然地一笑,接过她手里的电吹风,道:“我帮你。”

他坐在她身后,他修长的手指在她黑如丝缎般的发间来回穿梭,仿若那年母亲柔软的手指,一遍一遍地为她梳理着,很舒服,舒服得连心都微微地疼痛起来。

轻柔的热风还在耳边吹拂着,缀着头发的水珠渐渐干了,蒸发在空气里,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向身后靠去,未央第一次感觉到,身后有一个胸膛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一个人。

这天深夜,未央已上床多时,或许是因为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的缘故,只是翻来覆去,直到楼下大厅的古钟都敲响了两遍,神志依然清醒得不得了,最后索性爬起来到楼下找水喝。

房子因为旧,因为大,亦是因为陌生,在这样深夜,而且是在空阔似殿堂的空间里,总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神秘感与恐惧感,未央就着走廊的地灯模索到楼下。这一路上,脑海已闪过千万个奇怪的影像,她并不是迷信的人,可是在这样幽暗的光线下,竟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她对这种自己吓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好不容易下了最后一节台阶,一声“当”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响彻了整个大厅,她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好一会玩儿才缓过神来,明白不过是厅里的古钟在报时,一颗心却还是“扑通扑通”地跳着。

她向厨房走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厨房灯竟是大亮的,原来是骆毅独自在那里泡方便面呢!

看到他,她的心跳终于平稳下来。

不知为何,不管在哪里,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他,总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就像做了个噩梦,梦里无处可逃,忽然梦醒,却发现自己安卧在床,于是释然。

看到她忽然出现,骆毅仿佛很高兴,便兴致勃勃地道:“我在煮面呢,你要吃吗?我饿了一定睡不着。”

未央很怀疑,“你真会煮面吗?”

他不服气,“你不相信?”

她只是笑,端了个水杯靠在一旁,看他动作生硬地把锅里的开水倒进泡面碗里。

其实锅里的水并没有开,她却没有提醒他,故意的。

他平常是那样骄傲,那样意气风发的人,未央就想看一看他受挫的样子,只是像他那样十不沾阳春水的尊贵大少爷,对家务一窍不通,亦是常事。

开水不开,面条当然全是生硬的,根本无法入口。骆毅皱眉道:“怎么回事?我已经照足上面的方法去做了,为什么会这样?”

她忍不住笑道:“方法没有错,只是水没有煮开,当然会这样。”

他扬眉,“你知道?那你刚才干吗不告诉我?”

未央笑而不答。

他委屈地看她一眼,道:“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最后她放下水杯,打开冰柜看了看,里面材料不少,便道:“我看你还是别吃泡面了,你想吃什么?我来煮好了。”

骆毅狐疑地道:“你会煮?”

未央揶揄他:“我哪像你骆少那么命好啊,平常什么都得自己来。”

他立刻好脾气地道:“那你煮什么我吃什么。”

未央点点头,便道:“弄个简单点的,就蛋炒饭好不好?”

他嗯嗯点头。

见他站在旁边看她,未央便一样一样地教他:“先放油,把米饭放进去,搅一下,放一点点的盐,然后,盛在一个大碗里,再拿个小碗,把鸡蛋打进去,再把调料放进去,搅匀……注意不能把鸡蛋弄得太老……”

他从来没看过他母亲或者洛洛煮饭,亦无法想象她们在厨房的样子。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倒真像年轻的家庭主妇,她的耳畔有一缕松散,滑了下来,他很自然就伸出手去,为她挽起在耳后。她怔了下,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其实他这辈子也不见得会有机会或有兴趣做饭。

未央把做好的蛋炒饭盛在一个盘子里,端上桌。

她做的蛋炒饭很香,灯光下只见温糯金黄,真的很好吃,鸡蛋又女敕又滑,米饭软硬适中,他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只觉得好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还夸她手艺不错。

未央十分得意,“当然,这蛋炒饭我可是认真学过的。”

他随口便问:“跟谁学?”

她的眸光仿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顿了顿,方道:“我母亲。”

她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开水已经渐渐凉了,玻璃杯里透明的液体,在柔和的光线下,随着她的晃动,一漾一漾,折射出无数的光晕,那一刻,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终于告诉他,关于她的家,她的母亲,她的父亲。

这些事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即使是李玲亦不知道。

她表述得很糟,有点语无伦次,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只是她的脸色一直很平静,眼眸低垂,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他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她说。

沉默良久,最后他问:“那你母亲现在呢?”

她终于抬眼看他,在灯光下,眼睛亮得仿佛有波光在流动,微微一笑,仿佛毫不在意,“我不知道。”

她又笑道:“想不到吧?我竟然连自己的母亲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特失败?”

骆毅伸手握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暖气太足的缘故,她只觉得他的手异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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