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响,雅思看了眼号码,接起来,语气平淡:“妈。”
这么多年,母女间一直都是维持着这种平淡的态度,丁母也早就习惯了。
“雅思,晚上回来吃个饭吧。”
“我晚上可能要加班……”
“雅思,其实是你叔叔有点事想跟你谈谈。”
雅思沉默了片刻,淡淡回道:“我知道了,下了班就过去。”
陈中平是母亲再嫁的良人,却不是她心里的可以认同的一种关系。当年母亲外遇与他在一起,身为子女可以做到她这样,只是态度冷淡些,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懂事。
当年父母离婚她被判给母亲,她在那个新家了住了三年,十八岁考上大学之后她就再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因为在她看来,欠一个外人的帐远比欠一个自己排斥的人要好太多。
这几年,她总是借口工作忙,很少回去。上一次为了高名扬的事,她才找陈中平帮过一次忙。单是看在这一点上,她觉得当面道个谢也是应该的。
晚上下了班,直接开着车过去了。
母亲在厨房里做饭,是陈中平来给她开的门。
她站在门外,态度淡然地喊了一声:“陈叔。”
陈中平对她一直不错,笑着招呼:“赶快进来吧,外面热。”拖鞋也早摆放在了门口。
见到她手里还提着个西瓜,连忙伸手接过去:“我来拿。”
进了门,母亲从厨房里伸出头来招呼:“回来啦。”
她点点头,直接走进厨房去,四下看看,问:“要我帮忙吗?”
母亲把她往外推:“不用,去客厅里坐着,跟你叔叔聊聊天。”
她想起了母亲在电话里的话,看来陈中平的确有事要跟她谈。她很自然就想到了上次短信找他帮忙的那件事上,难道是突然出什么岔子了?
陈中平将西瓜放好,跟着走出厨房,对雅思笑着道:“走吧,你也好几个月没回来了,跟我聊聊天去。”
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陈中平倒了水端到她手边,跟着在对面坐下来。
“陈叔,上次那件事,谢谢你帮忙。”
陈中平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沉默,半晌才道:“雅思,今天找你来,其实就是想跟你聊聊这件事。”
“其实那件事,你不插手,我们自己也收到了风声。我知道高名扬的父亲对你有恩,你帮他做事也是情理之中。不过,高名扬这个人,你当真了解吗?”
“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陈中平微笑道:“这个等一下我会告诉你,你先说说对他这个人的印象。”
雅思想了想,中肯地说:“人不错,脑子也够灵活,可惜有些漫不经心,好像对经商不太感兴趣。也是因为这样,当时蒋叔才会找我去公司里帮忙。”
陈中平摇摇头:“可是据我了解,他来Y市不到半年,就已经将业内的关系理得很顺当,所以你说他对经商不感兴趣,我觉得可能并非如此。”
雅思蹙起了眉。
“我曾经带着他去认识了一些相关部门的领导,也许他虽然对经商不感兴趣,却也不想辜负了自己父亲的心血吧。”
顿了顿,又道:“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事情?”
“我私底下跟其他部门的人吃饭闲聊,曾有意无意打听过一些关于高名扬这个人,得到的评价是八面玲珑能力绝不在他父亲之下。”
八面玲珑吗?
雅思想起那一次带着他去跟魏处长吃饭,他所表现出来的不自在模样,怎样也无法跟八面玲珑这四个字扯上关系。而且很显然,在她不知道的背后,他似乎已经跟相关部门的人混得很熟了。
“雅思,我一直拿你当自己孩子,所以不愿意看到你吃亏。那次你发短息找我帮忙,我就看出来你是在全心全意帮助高名扬。可是,我却担心你只是被人家利用了善良。”
以陈中平的身份当然不会说一些凭空捏造的话,相反这些话可能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之后才特地找了她来谈。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并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可是她还是迟疑了。
斑名扬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无赖得很可恶,但她总相信他是一个不错的人。
那么,会是哪里错了?当真是她看错了人吗?
陈中平会跟她说这话,自然是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之前高名扬看似玩笑的表白,她当时虽然摆出一副拒绝态度,事后静心一想,心里却是有一丝甜蜜的。
如果事情真如陈叔所言,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陈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弄清楚的。”
陈中平微笑点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就跟我说一声。”
怀疑的种子一旦萌芽,就会迅速的在心里蔓延成长。她跟公司请了三天假,待在家里发呆,试图从她跟高名扬相处至今所发生的事情上寻找些蛛丝马迹。
可是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抱着既定的认知,觉得他是一个没有足够野心的人,所以那时候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帮助他上面。
手机突然响了,她横过床从枕头底下翻出来,一看号码却愣了一下,竟然是很久没有联系的蒋世林。
她几乎已经忘了他这号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喂,我是丁雅思。”
蒋世林在那头说:“雅思,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还在为‘蒋氏’劳心劳神忙碌着吗?”
雅思笑了笑回:“蒋先生,你打电话来不是为了跟我叙旧的吧?”
那头的人也笑了笑道:“当然。主要是因为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想到之前说过,还欠了一场好戏要给你看,所以打电话问问,看你有没有这个兴趣。”
“最近有点忙,恐怕……”
他在那头语气闲适地打断她:“是关于高名扬的,难道你也没有兴趣知道吗?”
雅思在这头沉默着,他便知道她已经动摇了。
“明天晚上七点,‘吉瑞酒店’6号包厢,我已经定好了位子,约名扬吃饭。你如果有兴趣知道一些事,就来吧。”
币断电话,雅思走到窗户边去,望着户外闪烁明灭的万家灯火,心里愈发烦躁起来。
以她的个性,向来喜欢探究真相讨厌被骗。左右一联想,她亦是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如今缺少的,不过是一个亲见的认定。
她知道蒋世林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她却是不由自主的,有了一丝犹豫的情绪产生。
服务生敲门进来:“高先生到了。”
蒋世林看着随后走进来的人,微笑致意。
斑名扬回了一个笑,在对面坐了下来。
“听说你打算去B市发展?”
蒋世林动了动眉梢:“堂弟,你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斑名扬只是微笑,低头喝茶。
“今天找我来,是打算吃个饯行饭吗?”
蒋世林摇头:“你跟我怎么说都是亲戚一场,那种形式上的东西还是免了吧。找你来是因为有些事,想在走之前跟你聊聊。”
或许应该说,是打算在走之前拆个台。
“堂哥,公司的事,对你虽然感到有点抱歉,但若是将你换在我的位置上,我想你的选择也是一样的,不是吗?”明人自然不必再说暗话。
“不错。”他笑了笑,“不过我有点好奇,整件事你利用了丁雅思对你的忠心,事过境迁之后,你在面对她的时候,不会觉得心虚惭愧吗?”
斑名扬的脸色沉了一沉:“这件事似乎跟你无关。”
蒋世林摇摇手:“那你可说错了,我之前一直追求丁雅思,对她的动心也并非是玩假的,你不也正是利用了我的这个弱点才赢的吗?”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反思,觉得自己之前看上丁雅思实在是看走了眼。我原以为她聪慧过人,现在一看却分明笨得很。她也不想想,B市是什么地方,能在那里混就一番事业的人,怎会只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角色?你不过是轻松地玩了一把以退为进的手段,就让她全心全意地为你奔波为你忙,甚至为你出头做恶人。可是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你眼里,不过就是一颗利用的棋子而已。”
斑名扬此刻脸上再不见温和之色,目光转冷,打断他:“堂哥,你人都走了,还这么费心去调查我,有实质意义吗?”
蒋世林冷哼一声:“的确没什么意义,不过就是想看看你的笑话而已。你以为自己赢了,可是又赢得有多光彩?丁雅思身边那个助理秘书,你敢说她不是因为拜倒在你西装裤下,才肯答应去做那个盯梢的小丑?”
斑名扬冷极反笑,从容回道:“堂哥,不过一场输赢而已,你虽然输了,也不必失态至此吧?”
蒋世林露出得逞的微笑:“你回避问题,就证明你是承认了。难得今天这个机会,有件事我也不妨跟你说一下。当初大伯找丁雅思来帮你,除了看重她继父的身份,还打着主意想把你们两个凑成一对璧人。只不过丁雅思答应帮你的条件,却是以拒绝成为这件事为前提的。”
他看着高名扬骤然转色的目光,冷然续道:“当然,那样一个头脑不聪明的女人,你也不一定会看上。”
“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同样跟你无关。”
蒋世林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是啊,你们之间的事当然跟我无关,所以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可以离开了。”
包厢的门是虚掩着的,他对着外面说道:“外面的小姐,不打算进来坐一坐,聊聊天吗?”
门被缓缓推开,门外是雅思平静无波的脸。
斑名扬眉目一拧,站了起来。
他想过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下去跟她谈这件事,绝对不该是在眼前这种状况下。
雅思看着他,淡淡一笑,话却是对着蒋世林说的:“我想,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刚刚听得很明白,所以不必劳烦高先生再重复一遍了。”
留下微笑,转身要走,被高名扬冲过来一把拉住。
他冷冷瞪了蒋世林一眼:“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打算赖在这里等着吃饯行饭吗?”
蒋世林耸耸肩,走之前却又转身留下一句:“堂弟你也不要恼火,这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他走之前,还很好心地将雅思推进门里,带上了门。
包厢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雅思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忍不住蹙眉,盯着他缓声警告:“松开。”
“跟我谈谈。”
她重重一挥,挥开了他的钳制,捏着已经泛红的手腕,点头道:“好,谈吧,我可以给你五分钟。”
“如果你想解释,现在可以开始了。”
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很好。她冷然一笑,抬头看他:“也就说,刚刚你们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是吗?”
他犹豫了一秒,点头。
“那就好了,我都知道了,所以的确没什么可谈的了。”
站起身来,手再次被他拉住。
“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故意放任你误会,放任事态的发展。到了后来,我想以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的立场来说,由你出手也许事情会解决得更顺利,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我知道你不能容忍的只是我的利用,我可以向你道歉。”
她转过身来,眼前的人,还是熟悉的脸孔,却突然已经像是隔了千山万水那么远。他的世界他的内心,都是自认聪颖的她怎样也无法触及的。她很佩服他的道行,真的很佩服。
“道歉我收下,因为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而我没有怒到动手再给你一巴掌,则是因为我还想保留最后的一点修养跟形象。”
“雅思,在我眼里你并非一个不理智的人,我有我的立场,我以为你可以理解。”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看着他字句清晰地说:“高名扬,你没有做错什么。如果硬要追究的话,只能怪我自己太蠢,以为自己将公事处理得圆满就算是个成功的商场人士。事实上,你才是真正的个中高手,若是换在以前,说不定我还会忍不住想跟你拜师学艺,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做不到。”
她对他摇摇头,神情里尽是避让之色:“因为你实在让我觉得,很可怕。”
斑名扬看着她,脸色沉沉。
她站了起来,维持着平静的姿态迈步离开。
斑名扬没有再阻止,只是对着她的背影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气头上,我会准你一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冷静了之后,我们再谈。”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愈发冷然:“没什么好谈的了。来之前,我已经把辞职信放到了你的办公桌上,签不签字随你的便。”
她觉得自己走的很潇洒,可是拉开门再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还是很不争气地酸楚了一下。生日刚过,按虚岁算她已经三十岁了,曾经一度以为里面的那个人会是她的命中注定,却不想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只是一场虚幻的假象。
还是不够稳重,动心得太早,才会沦落至眼前的心意难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意,让她保留了所剩无几的那一点点自尊。
其实这样最好,让她离开的时候,再没有了任何牵挂,走得理直气壮。
权当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个叫高名扬的人。
丁雅思够潇洒,说走就真的走了。
他开始找她。找了半个月,才辗转从她朋友那里得到消息,说她去了四川,她父亲所在的地方。
地震之后,那里的许多地方都处于重建的阶段。她父亲是做建筑工程的,听说去年地震之后便去了前线支援。
她离开之后,他全面接手公司的所有事情,千头万绪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可是得到她的消息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定了票,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去找她。
把公司的事都托付给了安叔照看,他简单收拾了行李,直飞那座西南山城。
夏天的早晨天亮的早。
雅思来到这里快半个月了,就住在离父亲施工地点不远的一间小旅馆里。她来了之后,闲着无事便跟工地食堂的师傅一起,帮忙打个下手。
早饭做好了之后,食堂的大厨汪师傅月兑了帽子罩衫,对还在后堂忙活的雅思道:“走,跟我一起送饭去。”
雅思笑着应了一声,跟了出来。
堡地食堂离工地并不远,出了门远远就可以看道那一片忙碌的身影。
有人小跑着迎了上来,一见正好雅思在,便道:“丁小姐,有人找你,现在正跟丁师傅在一起呢!”
雅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离得太远也没看清,于是道了谢,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来人,自己则先一步朝工地方向走去。
她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突然有人来找?
也没太放在心上,走了过去。
只是渐渐走近,脚步便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住。
那个人提着简单的行李包,风尘仆仆,站在父亲身边,此刻正看着图纸似乎跟父亲讨论着问题。
他是学建筑出身的,并不意外。
意外的,他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可是,为什么要找来?
案亲看到了她,喊了一声:“雅思!”
另一个人很自然地转头望了过来,见到她,微微一笑。
她走过去,皱眉道:“我记得我也没欠公司的钱,你怎么跟个讨债的似的,还能找到这里来?”
火药味十足,丁案自然是看出来了。于是他对高名扬笑了笑道:“你们谈,我先去忙了。”
卷起图纸,他又转看向雅思道:“高先生大老远跑来找你,肯定有要紧的事,你不要耍孩子脾气,好好谈谈。”
看得出来,父亲对高名扬的印象很好。
当然了,初见之下,有谁能看得清高先生那高深莫测的内心?她早就深有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