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乔朗来说,这一天是漫长而倒霉的一日。他不但丢了打工,更被搬家公司那面的客户投诉,还差一点面临要被人指控人身伤害罪。乔朗只是直率,并不真笨。稍一思索,就想到了去勒索的该是苏耀。虽然后者没有直接向乔朗道歉,乔朗也觉得无所谓。
是苏耀害的,反而让他心情好过点。
比起无缘无故丢失打工……是因为苏耀,好歹是个让他从心情上可以接纳的理由。算了。乔朗想,苏耀犯的事,就等于是他犯的!那也就不算平白受冤枉。这么一想,反而对娜娜有点不好意思。当时一定是气坏了,才会对女人动手。乔朗生平最恨对打女人的男人。不过转念一想,乔朗又觉得是那个女人自己有点过于犯冲。
见过的女孩子多了,大都甜腻妩媚小鸟依人。乔朗完全没想过那是他天生高大英俊有女人缘的缘故,只觉得娜娜异常泼辣不可理喻。同时又对于自己完全管不了苏耀这件事,颇感郁闷。和服务生们胡乱传说的不一样,乔朗不是苏耀的哥哥,甚好也没有半点亲戚关系。所以他没法像亲人那样名正言顺的管教苏耀。
况且事到如今,在苏耀面前也丢过很多脸的他,也很难端出老大哥的架子。但乔朗真心拿苏耀当弟弟看。他犹豫着想叫苏耀以后别干半点和违法乱纪沾边的事。但他是一个大老粗。很多话到了乔朗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不对劲。
“你说,要是哪天,你被抓进去,会怎么样。”
“我不会做那些被抓走的事的。”苏耀回答得简直无辜。
“要真有那么一天……”乔朗寻思着,“也只有一个办法,你就说是我做的!”
苏耀无言地看着他。
“怎么说呢。”乔朗费力的瞧着苏耀,“小苏,你长得比较好看。你想,万一你被关进监狱。一定很不得了。与其那样,我们先说好,到时你就说是我做的,反正我进去了也吃不了亏。”
大概是这番掏心窝子却也戳心窝子的话,又犯了苏耀的忌讳。他冷渗渗的瞧了乔朗半晌后答:“……也许那儿专门有人就喜欢你这款呢。”然后他就在耳朵上夹了根烟,阴阳怪气地走了。
弄得乔朗被晾在那儿,很下不来台。在店里等苏耀下班回家,会被经理冷眼。服务生们同情的眼神也让他这个被开除的,极不自在。
那就去隔壁看小舞吧。
小舞已经从马子、直接晋升为乔朗心目中的——我老婆——的地位。
乔朗一路都在想,被开除这件事怎么和小舞解释。他不太懂哄女人,也根本不懂哄任何人。他一生里唯一一次细心专注的照顾别人,就是捡到苏耀的那次。可结果你看……苏耀也根本不听他的。
和他与苏耀打工的高级酒巴不同,隔壁的PUB,以年轻人为主流客群。每晚都人山人海,舞厅正中还请了两个摇宾乐队,分二、四、六和一、三、五在间隔驻唱。一进去乔朗就觉得震耳欲聋。好在这家地理位置偏下,得往下走一层,才能进来。不然两边的店也都别甭想消停。乔朗有备而来,抓了苏耀的帽子扣在头上,压得一脑袋浓密黑发四角八伸的从边缘处翘出。天花板低,乔朗就微弯着身走,但还是一眼从人群里找到小舞。后者穿了女乃油黄的高跟鞋,短到不能再短的粉红热裤,和露背装,手臂上贴着看不出是字符还是图案的纹身。
自从《越狱》大热后,乔朗有一阵也挺喜欢纹身。在家里和苏耀啄磨纹什么才好看,结果被苏耀戴上眼镜讲了一通皮肤癌的后期病变和早期预防,就兴致全消。现在连带着看小舞的纹身,也觉得不顺眼了。
都快当妈妈的人了。——穿什么高跟鞋。乔朗不痛快的想。
又想到苏耀说怀孕前三个月最易流产,乔朗简直都愁肠百结。一心想把小舞揪过来,月兑了那碍眼的鞋子,扒了那紧绷绷的上衣,直接打横抱回家按床上再用链子锁她三个月。
借着肩膀宽阔的优势,他挤开人群,往小舞处走去。一边想着怎么让小舞也听听苏耀的说法。但就在还有几步的时候,乔朗却停了下来。他那被很多年轻美眉称赞过的有点像日星木村拓栽般的性感嘴唇紧抿成了一线。
在小舞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双手环抱着小舞的纤腰,正毫不避讳的与她姿势亲密笑闹交谈。
“……郑喜妹。”
乔朗以还算平静的口吻,叫出小舞的大名。也许是他今晚戴了苏耀的帽子,那两个人回头怔了一会儿,才看出乔朗就在身边。
他懒懒地揣着裤口袋,表情是有点面无表情捉模不透的那种。比起平常总是喜笑言于色,这样的乔朗反而更让人有被威慑的感觉。
把下意识竟瑟缩了一下的年轻人拦在身后,小舞索性抱臂回头,咧出一个无畏的笑容,“嗨。乔朗。听说你被开除了?”
话就像刀子似的,扎着乔朗的心。不过乔朗还是忍着。PUB黑暗的环境里,只有头顶旋转过的灯影在一闪一闪。也衬着乔朗难辨的眼睛。
“你看到了也好。就是这么回事。”小舞昂着头。用很多时候有不少人想要形容苏耀的那句话说:无耻就近乎于无畏。
大脑应该是清楚的。但乔朗的感情却让他变得有点不清不醒,“什么怎么回事。你快当妈妈了。”他提醒她,“停止鬼混。和我回家。”
“回家你养得起吗?”小舞笑他,“就凭你搬家那点钱?你连机车也赎不回。你有什么资格养我,你自己还要靠苏耀的打工钱贴补呢。再说我怎么鬼混了。”她把手搭向那瘦弱的年轻人,“他是法律系的学生,明年就毕业。到时候就是律师。你看不出哪边的前途明亮吗。”
话很难听,但乔朗还能忍。他和小舞是一条街上长大的。他知道小舞说的话理粗却没错。要是他是小舞的亲妈,也会让她选那个明亮的前途。
可是不成。
“你怀了我的孩子。”他平静的告之。就算一开始就是怨偶,他也想结婚,让小孩合法的生下来。就算现在穷,但他会努力。努力不让小舞吃苦。但这些保证说出来就是一纸空谈。因此乔朗抿着嘴角,他不愿说得太多。
“我逗你的。”
浅蓝的灯光下,有着金色刘海弯弯卷发的女郎笑着挑起了唇角。
“明白了吗?”
“就凭你也配让我想替你生孩子?”
“我是找嚓好和你掰。谁知道你真敢让我生。”
“不用大脑。你明明就那么穷。”
……
左一句,右一句,迎面砸来。
一时间,在小舞冷嘲热讽的言语风暴里,乔朗忽然觉得他根本招架不住了。不,是对这个生活变得招架不住了。
小时候被父亲痛揍的经历又回来了。那种痛感,那种肌肉、贴着骨头的肉都在跳动、发颤,痛楚的感觉钻心的拧了起来。
被打,受欺负,被嘲笑。好像所有不得意的事可以在一秒钟内逆转,在大脑内不停按下重新放置键,让人一再感受那种自虐般的痛苦。
乔朗一句话没说只是转身离开。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这辈子他最怕他会控制不住,像他爸那样打女人。
而他绝不要变成那样。
夜很深,仿佛也看不到灯。乔朗一个人手还揣在口袋里,已经攥出了血。就那么一个人不停的往前。
其实他没那么喜欢小舞。
但他想要有家。
即使没有资格,也想结婚,有小孩。他连小孩的名字,都拜托苏耀起好了。然后,为了小舞给他生的这个孩子,他觉得他愿意豁出命去干活。
但结果是他被耍了。
甚至他和苏耀差一点为此犯了敲诈勒索和人身伤害。
呆呆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就站在立交桥上。不知何时顺着路灯走到了这里。夜风被从身边驶过的车子掀起,在乔朗的耳边呼呼吹过。他有点犹疑不知这里是哪里,而停下来,打量四方。
夜真深寂。
忽然他觉得有点苍茫,有点不知道该走向何方。他也想起了苏耀那天想过的那部电影。他觉得自己就像里面的老黑人。就算一直辛劳,双手除了风湿痛,也抓不住其余的什么。
这是一种粗糙的伤心。
粗糙,却让人开始感觉到生活的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