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鸾倒凤第八式欲生欲死谁知晓,弹指间,香泪湿濡汗淋淋。
太医满头大汗地自寝房里出来,疲惫地用干净帕子擦了擦汗,面色沉重地叮咛:“万万不能有下一次了,否则胎儿不保,连大人都可能血崩而殁的,切记,切记。”
“多谢秦太医。”文无瑕面色苍白如纸,高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救了下来。
“那得用什么药?又该怎么补身子?还请秦太医详尽版之,本相定当重重答谢。”
“文相莫客气,此乃老夫分内之事,不敢当得这个谢字。”秦太医看着清俊尔雅却又满面焦灼的文无瑕,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敢问文相,连位妇人是?”
文无暇心念微动,轻声道“是内子。”
不知为何,在连一刻他突然再不想她于人前的身份,还是那样的名不正言不顺了。
“什么?!”秦太医一时下颚管不住,掉了下来。
“她是这么说的。”他叹了一口气,心中浮现微微的感伤。
如果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他多希望自己便可就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宣告她就是他的妻,心底再不需要带有任何一丝的疑问、矛盾和惶然。
文无瑕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到了极点。
秦太医一惊一乍,但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满心满脑都是探听轶闻内情的热切,压低了声音问“文相这么说,难道此事尚未定案吗?”
“其实本相还有两件事,想请秦太医帮忙。”
“说什么求不求的,文相有什么需要只管说,上刀山下油锅,老夫若有个不字,便不是好汉”素来惊才绝艳,宛然仙人之姿的文相竟然对自己有事相求,秦太医简直受宠若惊,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
“其一,内子今日之事还请太医代为守密:其二,劳烦太医有空可否为本相号一号脉?”文无瑕顿一顿,温润眸光透着一丝惆怅。“我脑部是否曾受过伤,或内息有何异状?”
“耶?”
“有劳了。”他深深凝视着秦太医,“这对我很重要。”
秦太医被他眼底的忧伤之色打动了,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好好,老夫什么都依相爷,那现在咱们就——”
“不,”他目光急切地落在屏风隔开的那一端,“我想先去看看她。”
“夫人施了金针,现下已然睡下了。”秦太医安慰道。
“我——”他苍白脸上的忧虑再掩不住,低沉而坚定地道:“没有亲眼看着她,我不能放心。”
“呃?啊?噢,应该的,应该的。”秦太医话还没说完,眼前玉树临风男子已然不见了。
文无瑕大步走进寝房,目光落在床上那一动也不动的小女人身上,呼吸一窒,眼眶灼热湿润了起来。
胸口像梗塞着团什么,他努力吞咽了好几次,始终未能稍稍舒展分毫。
对一旁哭得双眼红肿的小笺,他视而不见,始终盯着床上那惨白昏睡的小脸,脚下有些虚浮无力地慢慢走到床边,缓缓坐了下来。
她双眼紧闭,脸庞煞白如雪,连嘴唇都泛着淡青,全无血色。
他失神落魄地注视着她,伸手想碰触她的颊,却又怕碰疼了她。良久后,大手紧紧攒握成拳。
“她刚刚回房前不是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会变这样?”他低哑问,语气难抑一丝颤抖。
是因为郡主的那一巴掌?还是还是——
他又伤了她的心吗?
小笺急急跪了下去,泪水夺眶而出。“相爷,婢子罪该万死,您杀了婢子吧”
“是你?”他猛然回头。“你对她做了什么?”
“婢子真的该死”小笺惊恐害怕又自责,哭得伏倒在地,浑身颤抖。
“说!”他再按捺不住,一声低吼。
小笺几乎吓昏过去,还来不及开口,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飘来
“不……关她的事”
“夏姑娘”文无瑕转怒为喜,忙方放柔了声音问“我吵醒你了吗?有没有吓着你?”
“呜呜呜,迎春姑娘,谢天谢地你没事”小笺惊喜痛哭,嚎啕着就要急急跪行过来。
“下去!”他冷冷瞥了小笺一眼,语气寒意骇人。“到管家那里自请禁闭柴房一个月。”
“是.婢子遵命。”小蔓歉然地望了床上的夏迎春一眼,心甘情愿自领处罚去。
夏迎春全身上下软绵绵得没有半点力气,身子沉得像大石头,努力想再挤出一句为她求情,却发现刚刚那几个字已然耗尽又她所以精力。
她眼前晕眩得厉害,虽然肚子已经不再那么痛了,却觉得整个人很虚,好似大半气血全泥牛入海了一般,化为无踪。
“还有哪儿疼吗?要不要让太医再进来帮你看看?”他柔声地问。
她费力地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好好好,快别乱动了。”他忙按住她,眼里有说不出的心疼。“要不要再睡会儿?还是肚子饿不饿?我让人炖些滋补的汤来。”
“不”她嗓音低微几不可闻,又歇了口气才再开口道“孩子没事吧?”
话问出口后,夏迎春的意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顿时记起自己厥过去前那身下的濡湿感,不由脸色大变,急得想撑起身子,一手已颤抖着朝肚皮抚去,“我、我的孩子……”
“孩子很好,一点事也没有,你别急……”文无瑕将她拥入怀里,不让她乱动又伤了自己。
“他没事吗?他真的还在吗?”她手紧攒着他的衣襟,惊恐慌乱得狂咳不绝。“咳咳咳,我、我不能没有孩子……咳咳,他是我的命……”
她几乎已经是失去他了,如果现在连孩子都不在,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孩子好好的,他在呢,你别怕、别慌,他也会害怕的。”他一手贴着她的背心,安抚她激动发抖如抖筛的身子,喉头也有些哽明。“有我在这儿守着你们母子,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守诺守诺你记起我了吗?”她一颤,苍白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一丝光彩,欣喜若狂地望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我是小春啊,你想起来了吗?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我……”文无瑕僵住的为难神色,再度击垮了她摇摇欲坠的最后一丝希望。
夏迎春整个人瞬间崩溃了,满眼痛楚化泪奔流成河,呜咽地痛喊:“你说你会回来接我的,你亲口说只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弄明白了自己到底是谁,就会回来接我的,可是你骗我,你统统都是骗我的……”
“夏姑娘。”他心口剧痛难抑,“你冷静点……”
“冷静?”她脸上浮起一抹悲哀的笑容。“你叫我冷静?”
“你太激动会再伤到身子,孩子也会有危险的。”他无声叹了口气,尽避心下纠结碍阵阵生痛,还是极力保持理智,平静地道“你是孩子的母亲,你得坚强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得为孩子着想。”
“那你呢?”
“我?”他被问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的眼泪渐渐干了,方才失控的情绪像大水崩堤过后,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凄凉,到得这一刻,她连才总算明白了。
眼前的男人,是当朝宰相文无瑕,不是她的守诺。
连她在他眼前被人侮辱,连孩子险些丧命,连她悲伤狂痛至此,都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印象和心念意动,那么,普天之下还有什么能够教他想起她的?
就算她现在死赖着不走,等到一个月后,他认了她又怎样?
没有情,没有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只怕她千方百计,苦苦哀求,最后得来的也不过是块文府施舍给她、将来供桌上摆的牌位罢了。
这些日子来,他们每个人都明示暗示过她,她不该出现在文府,她不该巴着他不放,只有她自己,还傻傻地认不清情势,苦苦追着记忆中那个美好的身影,以为有一天他终会回到自己身边。
可她的守诺已经死了,就死在六个月前离开的那个晚上。
活下来的是文无瑕,不是守诺,而她自始至终等的、求的,都只是一个鬼魂,一个影子。
她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就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那么她还剩下什么?她又能怎样?
刹那间,夏迎春万念俱灰,所有热切执守的信念和希望,破碎碍一阵风夫过,什么都没有了。
“夏姑娘?”文无瑕感觉到怀里身躯渐渐变冷,心下大急,失声疾唤,“你要不要紧”
“我不要紧”夏迎春挣月兑开他的怀抱,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血色,勉强地朝他挤出了一个笑,却是说不尽的苍凉。“真的,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她反常的举止却令他心惊胆战,不知所措。
“不行,我还是让秦太医再进来帮你号脉。”他深吸一口气,心跳得有些乱,急急赶到外头唤人去了。
看着那白衣翩然的背影,她心底凄楚绞疼成了一团。
接下来的几日,夏迎春都卧床养胎,调养身子。
太医开的药不管多浓多苦,她全乖乖喝掉,文无瑕吩咐厨房炖的各式补汤,她也很捧场,来什么就吃什么,从未有一句抱怨。
她的元气和身体慢慢耗好了起来,眼底神采却消失了。
小笺后来还是在她的求情下,又回到她身边服侍,夏迎春对她只有一个要求。
“别让相爷知道那天我们都谈了些什么,我不想他再为了我的事左右为难。”
“迎春姑娘”小笺看着面色平静的她,难掩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才好。
“我都想明白了。”她低着头连“这样对谁都好。”
“姑娘,”小笺眼眶红红,“都是婢子该死。”
“傻瓜,这同你有什么干系?”她笑了笑,目光落在小笺手上的药碗上,“来,给我吧。”
“太医说今儿换的这帖药极苦。”小笺递上去,又取了一直精致小匣子,“这是相爷刚刚命元子送回来的,是京城老字号桔轩的蜜饯,给姑娘喝完药甜一甜口的。”
夏迎春看着那小匣子里粒粒饱满的酸甜蜜饯,眼神有一丝复杂,半晌后摇了摇头,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只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边。“这药一点也不苦,不用甜口。”
不能再贪恋着这一点点温情不放了,她这些日子来,折磨得彼此还不够吗?
“姑娘”小笺有些急了。
“你们都拿去分了吧,”她闭上服晴,“我累了,想睡会儿。”
小笺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能叹气,默默退下。
罢将房门细心掩上,小笺一回头,发现相爷正伫立门外,一身官袍尚未换下,显然是一下朝便匆匆赶回来的。
“她今天好些了吗?”他声音低沉地问。
“回相爷,姑娘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药也喝了。”小笺惭愧地将小匣子呈上。“可姑娘说药不苦,不用甜口。婢子有辱使命,请相爷责罚。”
文无瑕眸光有一丝痛楚,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你先收着吧,这样她随时想吃就有。”
“是,婢子知道了。”
“小笺。”他突然唤。
“婢子在。”
“她还在生我气吗?”他目光黯然,忐忑不安地问。
连几日他思前想后,越想越是冷汗璃漓她的悲痛失控,她的声声控诉,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回荡,重重敲痛了他。
文无瑕这才惊觉到,自己那日的审时度势,逼她在郡主面前仗软之举,着实深深伤了她。
她心底定是气极了,恨透了他,因为他在那些明显敌视她的名门千金面前给她没脸,甚至不曾为她讨还那一巴掌的公连。
思及此,他越发心绞难抑。
“相爷,姑娘什么都没有说,”,小笺心情沉重地道,“可是婢子料想她心底一定还是很不好受的。”
“她可曾跟你说过些什么?”
“没、没有。”小笺一惊,连忙否认,却心虚地低下头。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想起夏迎春晕倒后醒来说的那番话,眼神精明凌厉了起来。
小蔓想起夏迎春的嘱咐,还是咬牙否认到底,“婢子并不敢瞳瞒相爷什么,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眉心皱得更紧了。
就在此时,房里传来了杯盏碎裂声
文无瑕心下一紧,再顾不得质问小笺,急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