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里,他并没有发动车子,只是坐着,目视前方,脸上的神色沉静得有些吓人。
潇潇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气的是自己,明明应该觉得抱歉的那个人不是她,为什么她此刻却有着心虚的念头?
“你有话就说吧,很晚了,我还赶着回家。”她皱眉,终于先开了口。
丁畅转过脸来,看她的目光是冷厉的。过了很久,他才语调冷淡地开口道:“如果我们今天没有遇到,也就算了。可是既然遇到了,你是不是该对我有所交代?”
潇潇短叹一声,他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该道歉的那个人,“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看着她,点头微笑,笑容却越发冷淡,“陆潇潇,你够狠。”
她拧眉,抬高下巴道:“不劳丁总对我的人格做出评价。”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逼她对视,却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那目光看起来,恨不得咬她一口泄恨似的。
六年里,他一直将当年她留下的那封信放在枕头边,偶尔做梦梦到她,即使梦里痛苦不堪,也不愿意轻易醒来。
而她,却在今天选择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来对待他。像她这么心肠冷然的女人,世上怕也是少有。
也好,那他又何必守着所谓的风度,还在这里对她维持着友好?
癌身压过去,他狠狠地吻住了她。
潇潇只在一开始本能地抵抗了一下,见挣月兑不开索性作罢。闭着眼睛,她用平淡地语调说道:“这样做有意义吗?”
他撤身抬头,眉目阴沉地看着她,嘴角一撇,回道:“的确没意义。”
见他发动了车子,潇潇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悬着的心尚未来得及放下,就听到他用漠然的语气丢来一句:“有没有意义,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
车子启动,以飞驰的速度离开。她知道他酒喝多了,电视上常常有酒后驾驶出事故的新闻播出,她倒真希望车子这一刻翻掉算了。他恨她,大概是在恨她当年的不告而别。而他却不知道,她心里的愤恨远比他深。只不过她想遗忘,而他偏要挑起事端不肯放过她。
如果所有的事在这一刻终结掉,她也无所谓,反正如今她已是孤单一个人,再无任何牵挂。
周六的时候有场喜宴要赴。
当年一直抱着单身主义的莫清蓝居然也要嫁人了,还赶在了潇潇的前头。
潇潇是责无旁贷的伴娘。
清蓝的老公周锦朋也是A大毕业的,算是她们的师兄。他好像跟元方酒店的老总韩家禾是同学,所以婚宴的地点便定在了那里。
潇潇在家里化妆换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形容憔悴的样子,实在很不想去。去了就肯定要与丁畅碰面,而她这几天心情烦闷,都是借口请了假在家休息。
可是清蓝已经打了两个电话催她,不去不行。转念想想,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何况,为什么她总是在看了丁畅的冷漠眼神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想退缩?该躲的那个人,根本不该是她。
清蓝的老公从商,为人沉稳包容,对清蓝极好。潇潇戏言,说也只有周锦朋这样的好男人,才能打动得了清蓝这样一个铁娘子的心。
清蓝对此很不服气,说别看周锦朋这个人像个好好先生,其实脾气坏着呢。谈恋爱那会,没少拿她当个小孩子教育。
听清蓝的口气,就知道她是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当初她与周锦朋之间也没少折腾,能走至今日的圆满,也算成就了一桩羡煞旁人的完美姻缘。
清蓝曾问潇潇:“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打算怎么办?”
潇潇总是装傻,清蓝急了就说:“回头我一定让我们家锦朋赶紧给你找一个,赶得好我们还能一起结婚。”
潇潇就笑她,“我若跟你一起结婚,那你上哪找我这么貌美如花的伴娘去?”
蚌人问题,似乎已经被她渐渐遗忘了。母亲临终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的终身大事。隔壁钱阿姨就说她一定负责看着,让潇潇嫁个好人家。现在连钱涛都结婚了,只有她,奔三十的年纪还一个人飘着荡着。
她想,若不是当初伤痕太深,也许今天她也能像平常人一样结婚生子。而人生,从来都是走过了便无法回头。
没有什么好伤怀的。
婚宴在元方酒店最豪华的宴会厅举行。
摆了大概有四十多桌,清蓝说这还是只请了熟人的结果。周锦朋生意场上的朋友多,前来明着恭贺暗里套关系的人为数可观,真正的亲戚朋友反而只占到三分之一。
外面的客人已经基本就座,潇潇则陪着清蓝在一旁的休息室里,难得讨来片刻的安宁。
清蓝的脸色看起来不好,原先潇潇只当是她在紧张。怎知她安静地坐了一会,突然看着潇潇,很认真地道:“我没想到,丁畅居然是这家酒店的副总。”早知道就说什么也不在这里摆喜酒了,还拉了潇潇来当伴娘,成心害她难过。
潇潇仍是笑意从容,正忙着帮新娘子整理换下的衣服,随意应道:“我已经见过他了,老同学重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清蓝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她对当年潇潇与丁畅的事算是知情人,潇潇为了那个男人遭的罪,她也是亲眼所见的。
还待再说,门外已经传来催促声:“都准备好了吧?马上就要入场了。”
潇潇扬声应了一句:“就来!”
转过身,见清蓝还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笑着道:“小姐,你今天结婚,表情别那么严肃好不好?”
清蓝松下神色笑了笑,心里却在想着,潇潇是她最好的姐妹,所以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一对新人挨着桌敬酒,敬到丁畅这一桌,新娘子态度有些反常。她将笑脸一收,似笑非笑地看着丁畅道:“丁总,不知道你还认不认识我?”
丁畅笑意从容,回道:“你这称呼可是有点见外,同学一场,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新娘子嗤笑一声,半是嘲讽地道:“那可真难得,难为你连我这个外人还记得。”
一旁的新郎官周锦朋看出端倪。虽然他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对丁畅如此不友好,但清蓝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想来也是事出有因。他没有责怪她的冒失举动,只是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清蓝,我们还没敬酒呢。”
清蓝不给面子,皱眉道:“我头晕,喝不下了。”转向身后的潇潇,拉她到近前,对丁畅说道:“让我最好的姐妹替我喝这一杯,你没意见吧?”
丁畅嘴角的笑容收了起来。
清蓝看在眼底,心里的忿忿不平越发膨胀起来。他那是什么表情,他有怎么资格拿看待仇人似的冷淡目光来看潇潇?
终是觉得忍无可忍,她连场合也不顾了,扬起眉对丁畅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众人皆露出诧异之色,潇潇更是伸手拉她的衣服。然而清蓝的性格素来爱憎分明,她的脾气若是上来了,谁劝也不行。
新郎官倒是一派平和的神色,笑着道:“没办法,清蓝一直吵着要跟同学叙旧,脾气上来了拦都拦不住,跟个小孩子似的。”转而对一旁脸色难看的清蓝说:“老婆,我只批准五分钟哦。”
清蓝回了一句:“五分钟够了。”
率先一步,她朝一旁的安全通道门口走去。潇潇追上去,拉住她对她摇头,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现在不是时候,所以别这样。”
清蓝听不进去她的话,正色道:“潇潇,你就是太老实了,看似精明伶俐的样子,却一直只让自己承受着委屈。我是你姐妹,不为你出头,谁还能为你出头?”
回头望去,丁畅已经起身跟了过来。
潇潇被她最后那一句话触动了,差一点就落下泪来。她突然觉得累,也不想再管了,随清蓝要对丁畅说些什么,她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眼不见为净。
“你若觉得难受,就先回去吧,我回头给你打电话。”清蓝体贴地说。
原本身为伴娘中途退场当然不好,但潇潇不想再留下来面对丁畅那张冷脸,于是点点头,回旁边的休息室换衣服去了。
另一边,清蓝决定要好好跟丁畅谈一次。
走廊里,清蓝转过身看向丁畅,“我直话直说。”不想跟他?嗦。
丁畅点头,“请说。”
“你当年,为什么要跟潇潇分手?”
丁畅冷然一笑,“我想你是搞错了,先提出分手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清蓝在心里鄙视他,居然能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枉费她原来还欣赏过他。
“你这话真好笑。谈恋爱是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吗?如果真的只是潇潇单方面要分手,以你丁畅的性格,会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丁畅哼了一声,皱眉道:“这也是我一直好奇的事。连你都说谈恋爱不是一个人的事,陆潇潇却可以自作主张,想分就分,连半点转圜的余地也不留。”
清蓝也冷笑,“那你就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提出分手?”
他看了她一眼,闭口不言。
“你分明知道原因,却自私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一个人身上,说什么她当年不告而别。就算她当初真的向你面对面告别了,你就能保证自己会拉住她的手不松开?别自欺欺人了……”
她说得都没错,分明在当年,他也曾经有过一瞬间的犹豫。虽然他后来坚信自己肯定不会对她放手,但事后如何认知,当然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他气的,其实是她对他的不信任。
“潇潇跟你在一起,其实并不一定就会幸福。所以她跟你分开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只不过你今天看她的眼神让我特别不爽,她没有错,你才是该反省的那个人。”
清蓝只是想狠狠骂他一顿,说完了就准备走人,走出几步却又停下了,“还有一件事——”她转过头来,想看清丁畅在听完她接下来的话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潇潇当年怀过一个孩子,只可惜打掉了。这件事,你恐怕并不知道吧?”
看着丁畅由愕然转成煞白的脸色,她觉得心里痛快多了。就由得他逍遥自在,却不知道别人为他所受的那些苦,现在打击他一下,也不过是最轻微的惩戒。
“丁畅,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潇潇碰到你,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清蓝走掉了,留下脸色泛青神情呆怔的丁畅,一直在那里站了很久。等他反应过来,本能地就奔出外场,去寻找陆潇潇的影子。
可是满场除了宾主尽欢的热闹场面,哪里还会有陆潇潇的影子。
原来他不仅是最自私的人,还是最自以为是的人。以为她的躲闪是处于对他的愧疚,原来真正需要愧疚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