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小姐的住所位于夏日街与冬日街交接处一座书店楼上,一屋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好像是楼下的书店大爆满,只好借用她的地方堆书,丹丝毫不感到讶异。
“如此才得以维持我阅读的嗜好。”爱儿说道,把空杯搁在茶几上一堆叠得高高的书籍之上。
“你可别误信了,罗小姐,”一位有对深眼睛的男士从方才举行了两小时讨论会的主席位子站了起来。“咱们的费小姐不止是卖书而已,她是作者和书商之间的触媒剂,我们今天能够看到这么许多好书,全得归功于她。”
“我可不是那么无私的,”爱儿谦称。“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书店的生意着想,不过话说回来,贾先生,您不是急着想走了吧?”
“我还得赶赴另一场座谈会,”他向丹丝躬身。
“希望有机会再和你会面,罗小姐。”
“谢谢您,贾先生。”丹丝哺哺回话。
她在费小姐的写作班所受之欢迎与在冬季盛会上遭到的冷眼真不可同日而语,多亏费小姐的引荐,兴会之人纷纷对她提出各种有关海岛的深度问题,其中不乏知名作家和艺术工作者,她—一回答,在场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上一——一
散会后,费小姐竭诚挽留丹丝再坐一会儿,她送贾先生出门,不久蜇回,在丹丝身边坐下。
“真是让人茅塞大开的一个下午,贾先生可谓是辩才无碍,不是吗?”
“他的演说相当精采,我发现你的客人个个引人注目,”丹丝回道:“特别是郝先生。”
爱儿一跃而起。“我答应把他那本‘陈腔滥调’借给你拷贝,不是吗?”她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报章杂志间翻找。“这儿!”
丹丝收下了书,微笑道:“我一定会看得很开心的。”
“他有些内容会教人捧月复大笑,尤其是——但我不能坏了你的新鲜感。”爱儿笑道:“我现在可以看你的作品了吗?”
“你可别抱太高的期望,”丹丝从她脚边拿起她的书。“这只是一些素描和一张我刚完成一画。”
“如果你想在巴黎出人头地,你得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爱儿严肃的说,把系在画上的带子拉开。“要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么谁会?”
“你说的有理,”丹丝回答道,不安的站了起来,上前去端详一面木雕屏风。“我梦想了很久的目标,现在一旦握在手中,反而教我失去信心,唯恐自己不够入流。”她坦承。
“如果我是你,我一点儿也不会为此担心,”爱儿说:“你的作品大出色了!”
丹丝松了一口气的回过头。“你真的这么认为?”
“这幅船画非常动人,但更让人感动的是这些素描,我的天,太棒了。”
“你是指拉哈那的速写?”
“不是拉哈那,是拉哈那这些人物,”爱儿一张一张翻阅。“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这些驾独木舟的小伙子和这个老妇人——在她的脸上可见到爱与热情,她是谁?”
丹丝望着肖像画,按着太阳穴慢眉头,依稀有一抹印象,但它稍纵即逝。“我——不确定,可能是传教士。”
“从你的画中我们看到了岛民的生活风貌,丹丝,你一定要出版!”
“出版?”
“是的,二十年前本地一支传道团远赴森威治岛之后,人们对这座岛的兴趣依然浓厚,你的画册出版后,一定会造成轰动,名利指日可待!”
丹丝感到有些晕眩。“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要说好,其他的交给我来,”爱儿的双眼在镜片后闪闪发光。“华盛顿街的伊先生是个一流的印刷师傅,我们可以先找他谈。”
“我怎么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靠兴趣赚钱,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她即不必向里南和洛克借支,也不必等待亚利的赏金,事情顺利的话,她很快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赴巴黎习画了。
“你真好。我对你感激不尽。”爱儿回答道,又回头去翻阅丹丝的画。“你画艺高超,只画船舶就太可惜了。”
“替奥德赛作画是我的心愿,麦洛克的船是艺术品。”丹丝解释道。
爱儿竖起了双耳。“麦洛克?”
丹丝苦笑。“姓罗的和姓麦的扯上关系听来似乎不可思议……”
“对不起,我不是——”
“无所谓,”丹丝对她朋友笑道:“只不过这是一团混乱,我真希望我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会想挖那些旧日的传言吧?”
“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的吗?爱儿?”
“没有,没有,那些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拜托,爱儿,”丹丝在她身边坐下。”这事我只知道片段,如果我能通盘了解,我会好过一点的。”
“事情起源于合伙关系,”爱儿思索的说道:“刚开始麦罗两家合作无间,生意蒸蒸日上,麦家造船,
罗家是船商,最风光的时期,他们两家简直可说是点石成金。”
“后来为什么出错?”
“这就是关键,不是吗?真正的原因没人知道,总之他们闹翻了,失去你爷爷的资金之后,诺奇一败涂地,结果……”
“我知道,他自杀身亡。”
“真是可悲,尤其对他两个儿子来说,失估又失恃,我这儿有些资料你可以看看……”
爱儿从一座高高的书架上找出一本旧的船舶年鉴,翻到一篇新船下水典礼的报导。
“这儿,看见了吗?”她指着一贴照片说道:“这是他们的全盛时期。”
丹丝蹩着眉把年鉴接过来,仔细端详,然后倒吸了一口气。“这是我爸爸!还有亚利,银浪号的船东,罗氏父子。”她念上面的文字,指尖轻抚纸面。“这儿站的是麦氏夫妇和他们的小儿子,洛克。”
照片上那个戴草帽、穿及膝短裤、一脸骄傲笑容的依偎在父母身边的小男孩逗得丹丝不由得笑了,他是个俊俏的小男孩,但丹丝很难把这小男孩和如今事业有成的年轻人联想在一起。
丹丝压下叹息,她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上回见到洛克竟故意挑逗他,和他打情骂俏,如果他不是那么坚决,她可能在几个吻之后就断送了自己!
见他那样坐卧不安,丹丝虽然心中窃喜,但她真的没有意思和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扯上关系。她的目光回到照片上那个笑嘻嘻的小男孩上,内心感到一丝悲哀;自从悲剧发生后,这活泼可爱的男孩就变了,人生将他磨练成为铁汉,一个冷静内敛、绝不动摇的男人。
丹丝深深了解失去父母的可悲,她的指尖轻抚照片上洛克年轻的母亲,她是个秀丽的金发女子,丹丝看着,突然间倒抽一口气。
“我的天!”这女子和丹丝银坠子上的女子是同一人!
“怎么了?”爱儿问道:“我想你对诺奇的太太和你……父亲之间的纠葛该略知一二。”
“他们?”
“你不知道?”爱儿不安的问。
“告诉我。”丹丝以沙哑的声音要求。
“传说他们……有恋情,丽莎比诺奇年轻甚多,据闻是生意的关系把她和你父亲吉姆安排在一起的,但这并没有证据!排闻毁了两名无辜者的生活,为宇过个缘故。你父亲吉姆才会离乡背井,远赴太平洋,夫罗两家失和后,丽莎不堪谣言的折磨,不久也一病不起,抛下丈夫和二名稚龄的儿子,不过这些都只是无稽之谈罢了,不足为信。”
“你错了。”丹丝发着抖说,把她的银坠子拉出来。
“爱儿接过银坠子。“这是——”
“不错,”丹丝点头。“我爷爷说他不认识这女人,”她指着上面的肖像,猛咽了咽。“但她就是麦丽莎,洛克的母亲,对不对?”
爱儿显得非常不安。“她们的确很像,不过也不能因此速下结论……”
“这坠子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是传家之物,里南却镶上别人老婆的肖像,”丹丝的面色变得僵硬。“如果传言不实,为什么我父亲会把麦丽莎的相片迢迢带到海外?”
罗府安静的仁立黄昏的霞光下,像头蛰伏的灰猫,等候主人的返家。丹丝独自坐在爷爷豪华的书房里,出神的望着高挂在桌前那幅她父亲的肖像画。
罗吉姆真的是个偷别人老婆的男人吗?一个无赖,一个公子?或者他只是像爷爷所说,是个在个性上有弱点的人?也许他是真心爱着麦丽莎的,可是他的激情却只招来了悲剧、仇恨和报复。
他之所以远渡重洋,应该是一种自我放逐,藉此洗刷自己的罪恶,在森威治岛上,他却又碰上了丹丝的母亲。
“娜卡莎。”丹丝轻唤。
她只知道母亲的名字,其余一无所知,她出生不过两年,母亲就去世了。如今丹丝怀疑她们母女两人对吉姆究竟有什么意义,不知她们是否只是他生命中的代替品?
丹丝痛心的闭上眼睛,或许这就是她对父亲这么没有印象的缘故,或许他根本从来没有在乎或爱过她,也不关心孤苦伶什的她如何生存下去。
丹丝把肩上的技巾拉紧。可恶,她并不需要吉姆,她独力杀了与她为难的人,并且逃走她绝不再让自己处干脆弱无助、仰人鼻息的境地,为了保住自己,她不相信、不效忠也不爱任何人,她将长此生活。
“她人呢?”
丹丝忽然听见楼下大门敞开,脚步声纷沓的声音,是亚利和怒基下班回来了,仆人在哺哺回声,不久,怒基上了楼,大声质问。
丹丝皱眉回头望着房门,脚步声来到门前。
“妈的,我打赌那丫头逃了,叔叔!清点您的财物。”房门被打开,怒基的声音传了进来。
“冷静,小子,”亚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会——谁?丹丝吗?”
“是的,亚利。”丹丝站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找到她了,怒基!”亚利喊道,踱入门里。“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梅姬,来把灯点了。”
梅姬立刻来了。
“我就知道,”怒基随后也步入门里。“她正在翻找你的文件,亚利叔叔。”
丹丝愣愣的眨了眨眼,怒基对她的敌意令她吃惊,她还以为她的致歉奏效了呢。她叹口气,不明白自己又触怒了表兄什么。
“没有这回事,怒基,”丹丝疲倦的说:“你自己来看,我什么也没碰。”
“怕是来不及碰吧,你一下午跑到哪儿去了?”
丹丝迷惑的望望亚利,又望望怒基。“我到费小姐的写作班去了,我还会去哪儿?”
“也许是和麦洛克共商阴谋吧?”她表兄冷嗤。
丹丝僵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么也许你可以解释解释这个,”他撇着嘴,把丹丝画的那幅奥德赛扔到地毯上。“你以为纸包得住火吗?,’
丹丝的表情变得怒如冷霜。“你没有权利碰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怒基不屑的说:“你来了之后,吃的穿的一概是罗府供应,你的东西,亏你还说得出口。”
“很抱歉,我以为这些是馈赠,”丹丝怒火中烧,把披巾扔到怒基脚下,动手解衣袖的袖扣。“我立刻把东西还给你们,我不想被当成贼,穿树皮衣比这些偷来的统罗绸缎爽快得多了。”
“丹丝!”亚利紧张的介入。“怒基没这个意思,你别这样。”
“哦,他没有侮辱人的意思,可是一出口就是侮辱人的话,自然而然,一点也不做作。”她甜甜的说。
“我告诉过您她不懂道理,”怒基暴跳如雷。“她很清楚咱们和麦家的过节,却偏偏公然违逆您,叔叔!还有你!”他向缩在门边,想避开家庭纷争的梅姬伸出指头。
“我,先生?”梅姬颤声问。
“你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怒基咆哮。“你也帮着兴风作浪!要让你们这些不忠之人知道下场。”
“可是——”
“滚出去!收拾你的东西走路!”
梅姬嚎陶大哭,把围裙蒙在脸上,旋身跑走了。丹丝上前想去追她,但又怒气冲冲的回过头面对爷爷、这不公平!她只是照我的吩咐做事,不能因为我惹您生气就处罚梅姬。”
“惹他生气?”怒基向上翻翻白眼。“你这不忠之人,你一点概念也没有,是吗?就因为你的为所欲为,我们的心血都将白费,不许你再靠近麦洛克的船厂,明白没有?”
一如往昔,别人对丹丝直接的命令总会把她从一个理性的女人转变成顽固不屈的螺子。她高抬下巴。“我爱怎么就怎么做,表兄。”
“老天,你——”
“够了,怒基!”亚利喝止侄子,然后拉住丹丝的手,把她带回椅上。“丹丝,别这样,看到你们年轻人吵成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我很抱歉,亚利。”她僵硬的回答。
“我们只是在接到报告,说你到南波士顿去,对此感到关切罢了。”
“你派人监视我?”她气愤的问。
她在拉哈那时即受到监视,他们不信任疯子莉莉,因为她老是胡说八道,不听从西伦叔叔的指示,甘蔗园和教会学校的大人们总小心提防着她。她还以为已经逃出了人们的监视,真是傻瓜!
从小积压在心中的愤恨蜂拥而上,丹丝恨恨瞪她表兄。“我只不过去画船,别的什么也没做。”
怒基冷哼。“我们惹不起洛克的怀疑,我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说动参议员,何况——”
“怒基——”亚利制止他再说下去。
“可是叔叔,我们得加紧行动了。”
“什么事?”丹丝质问。“你们在计划什么事?结怨如此之深,你们还要火上加油,继续交战下去?大家还没受够吗?”
“是生意,孩子。”亚利拍她的手。“你最好避开麦洛克的船厂。”
丹丝把老人的手甩开,站了起来。“你不敢明说就是心虚。”
“我们只是关心你,亲爱的,”亚利祈求的抬起双手。“我要你过得安安全全、无忧无虑的,所以……我才会把你和怒基并列为我的继承人。”
丹丝惊喘,用手捂住嘴巴。“哦,不,”她申吟道:“不要这么做,亚利。”
“你不高兴吗?”她爷爷出现一副受伤的表情。“我只是希望你未来的生活有保障,别卷入查验遗嘱这些麻烦事情里。”
“你不明白,”她绝望的说:“我来到波士顿只想获得赏金,我既不期望也没有资格收受您的任何东西,怒基一直是您的左右手,效力良多,我绝对不想拿走他应得的回报,请别使得我们为了此事冲突对立,闹得没完没了!”
亚利激动得冒出泪光。“你听见没有,怒基?她真是个心胸磊落、可敬可佩的小女人,难怪我爱她!”
怒基憎恨的瞟她一眼。“她当然知道怎么讨您的欢心。”
丹丝揉着两鬓道:“我很抱歉,表兄,我不知道
“我今天才吩咐律师修改遗嘱的,”亚利微笑得像头吃饱了的狮子。“我还做了其他安排,你一定会高兴的。”
“不,”她往后倒退,怒基的怨毒表情和亚利那爱的束缚把她吓呆了,她抄起那幅被遗忘了的画,当盾牌似的抱在身上。“我不能接受。”
“现在说这个已经来不及了,”亚利微笑的伸手想抚模她的头发,但她问了开去,他的脸色变得阴暗。“你现在什么都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她哽咽,满心惧怕,自由仿佛从她手上溜走了。“你不明白,我真的不能,如果你真心关心我,就别强迫我。”
“丹丝,冷静,你会把自己弄得生病的。”
这话吓得她僵住不动,她以前曾吓出病来,吓得无法说话。不,她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丹丝发抖的吸了口气,控制激动的情绪,把畏惧推入脑后那个小角落,那个浑浊之处。
“好的,亚利,我太感情用事了,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我的用心的。”亚利满意的说。
“我多少也知道。”脸色如土的怒基也咕峻道。
“来,我帮你拿这个,”亚利从丹丝手中拿过那幅画。“真是幅杰作,你说是不是,怒基?是咱们最近这次的战利品,也许哪天我们该把它挂在帐房。”他喜形于色。“好啦,现在一切都解决了,我们该去吃晚餐了,厨子今晚有好料理。”
丹丝勉强随亚利下楼,感觉像陷入噩梦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到了翌日晨间,丹丝的情绪稳定多了,她在餐桌上谈笑风生,计划成竹在胸,谎话又说得如行云流水,所以当她在餐后穿戴整齐,腋下夹了一只用牛皮纸包扎起来的包裹离开罗府时,完全没有启人疑窦。
她从容不迫的到银行从里南的户头提了一笔钱出来,再转到航运公司去查到欧洲的船班,第二天恰好有船到伦敦去,她顺利的买了船票,小心收在手提袋内。
然后她到了麦氏船厂找小马,请他代为向梅姬致歉,并把一笔安慰金交给她,小马说梅姬已另外谋得差事,丹丝这才安了心。当她鼓足勇气要找洛克时,厂里的人告诉她洛克出去洽商,不知道何时才会回办公室,失望之余,她来到木匠铺子老丁。
“你能代我把这幅画交给洛克吗?”她问老丁。
“这是你画的奥德赛吗?”
“是的,我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她用戴手套的手轻抚老木匠的木雕品。“我的东西无法和你相提并论,但我仍然希望把画送给他,我另外想对他说几句话,不过我得及时赶回去才行。”
丹丝想告诉洛克提防她爷爷和怒基,可是又担心不慎造成更大的误会。
“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老丁从脖子上拿下悬了一枚钥匙的细带子,递给丹丝。“把你的东西搁到他房间吧,转个弯上楼去,如果我这双老腿管用,我会帮你送上去。”
“他不会介意吗?”
“我想这是给他一个惊喜吧。”
“这个…”
“去吧,去吧!”老了手拿刮刀向她挥着。“把钥匙留在门边的挂钩就成了。”
丹丝登上湿滑的楼梯,在门前大声敲了片刻,没有应门。带着忐了不安的心情,但十分坚决的把门锁打开了。洛克的住所不大,丹丝忍不住好奇的四下张望,入门处是一座工作室兼客厅,到处堆满了书,相连的另一间房则是卧室,丹丝看见一张大床上覆盖着异国风味的床罩,她慌忙收回视线,觉得好像侵犯了麦洛克的私生活。
她把画放在一张扶手椅上,洛克进门即可看到,然后从制图桌上拿起纸笔,咬着铅笔头,苦思如何留话给他,有片刻间,她跌入与他拥吻的回忆里,他们两人之间虽有隔阂,但那短短的际会却令她充满甜蜜与惆怅,而她的抉择只有一个。
她挥去那份失落感,俯身写留言。
大门猛地敞开,麦洛克进入室内,一脸寒霜,蓝眸凝注,他没察觉室内有人,“砰”一声把门甩上,回身狠狠把绒布脚垫踢了出去,怒声诅咒。
站在制图桌前戴帽女郎的影子映入他眼中时,他登时怔住。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吼道:“来幸灾乐祸的吗?”
“什么?不,我是——”
他大步跨向前,抓住她两只胳膀,用力摇她。“你们这群偷儿,一个都不假!”
“我不懂你——”
“再简单不过了,”他咆哮。“你们罗家偷了我的船!”
“偷?”丹丝的眼光往窗外瞄,奥德赛好端端的架在龙骨台上。
“不是整艘搬走,白痴!”洛克被雨淋湿的头发垂落在额前,仍兀自滴下水珠。“他们强迫其他股东退出,占据我那艘船的主权!”
“强迫?怎么强迫?”
“老套——合并、威胁、利诱。因为我硬是不卖船,他们便在我背后无所不用其极,好像你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我是不知道!”他眼露凶光,而丹丝语气尖锐。“他们提到一些计划,但我毫不知情,我发誓!我是到这儿来警告你的——”
“省省吧,女人!你和那两个奸险小人把我当成小丑!到头来我落得是在为罗家卖命造船,老天,我该把她毁了——”
丹丝骇然瞠大眼睛。“你不能这么做,她太美了!”
“毁了她,你们的计划就泡汤了,是不是?”他抓紧她的手臂。“你太狡猾了,用计转移我的注意力,等到我发现苗头不对已经太晚了。”
“这是不是真的!”丹丝想挣开,但洛克把她扯到胸前。
“不是吗?你老是不请自来,不是企图迷惑我。引诱我吗?”
“不是”她用力推他的胸膛,但他不动如山。“你太臭美了,我们第一次碰面时我就对你说过了,可是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或许是你穿在男孩子长裤里的小臀儿太勾魂,使我无法抗拒吧?”
她的眼睛进出金焰。“疑心鬼,满脑子胡思乱想,无中生有!”
洛克嘲弄的扬起眉。“是吗?那么为什么当我的面露出你漂亮的足踝,趴在我肩上哭泣”他看着丹丝的脸,声音变得沙哑。“用你神秘的金眸、樱桃小嘴儿和芬芳的肌肤来勾引我,弄得我疯狂发颠?”
“放开我。”丹丝的嗓子也变哑了。
洛克懒洋洋的笑了。“我们就像两头彼此兜圈子叫嚣的猫,亚利如果不是对你有十足的信心,就是对你的名节毫不在意,我们两个到现在还没引燃大火,真是怪事。”
“你错得离谱,麦洛克,我对你只有反感,别无其他感觉,说我是偷儿也好,说我和爷爷勾结也好,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只是来送一份分别礼物的,不过我现在相当后悔这么做”
洛克擦额望今望她手指的方向,赫然见到奥德寒摆在椅上,他身于僵住,两片唇抿紧了,然后放声粗叹的大笑。
“你们罗家就留给我这份自尊——一幅画像。”
丹丝直到此刻才发现她的画对洛克来说,无异是伤口上洒盐巴“我很抱歉,我只是想…”她无助的蹑儒。
他月兑掉他湿透的外套。“现在可怜我了吧?真令人感动,我正是需要罗家人的同情”他冰冷的嗤道。
他那种反应今丹丝火大。“我是同情你,麦洛克,你毫无感情,你死也不承认你需要慰藉,因为你怕这么一来,就不像个男子汉了。”
他把月兑下的背心狠狠摔向椅子,表情越变越阴沉。“把你的阵腔滥调拿去说给那些相信的人听吧,我这人只讲实际的生活磨练。”
“喔,是的,人家称你为铁汉,”她轻蔑而侮辱的说:“强悍、冷硬、一心记恨,忘了什么叫感觉。”
“可是你无法表白。”
“我干嘛向你表白?一个罗家人?”
“你从没想到过这个不幸中的牺牲者不止你一人,是不是?”她想到银坠子里那两张肖像,心中感到既气愤又悲们。“我是这个事件中唯—一个懂得宽容的人,宽容比记恨和复仇来增更困难。更需要勇气。不过你可能不希罕宽容,因为你不要和平,只要战争。”
这些话震惊了他,他带着挫折与顽固的表情看着丹丝,让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她忿然道:“自大、盲目、记恨心重的家伙,你们全是!我要走了,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
丹丝气呼呼的往门口走,但洛克拉住她。“我这会儿该尊称你为贤者了吗?因为你似乎无所不知。”
“至少我不会傲到连偶尔接受别人的安慰也不肯。”她驳道。
“那么来安慰我吧,”他压低声调愤怒的说:“现在我是世界上最需要安慰的人。”
洛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头重重吻住她,他一边用嘴和舌头惩罚她,一边把她的帽子和斗篷扯下,扔在地板上,手抚她柔皙的颈子、喉部、下巴和耳后。
丹丝被接在他胸前,心脏在她胸膛内狂跳,他的舌头深深探人她口腔,使得她双膝发软,无法呼吸,她先是一阵下意识的反抗,但是不久,当他的动作变得缓和温柔后,她就激化了。他的使丹丝不由自主的发出申吟。
洛克抬头看她,她脸上弥漫着迷醉的表情,洛克满意的将她抱起,带到卧室那张大床。他解开她胸前的衣扣,低头轻噬地的颈子,手抚她的胸脯,在她耳边呢哺。
“你滋味香甜如蜜。”
“洛克……”丹丝喘息喊他名字,比的快感令她娇躯颤抖,她大胆的伸手抚模他的后颈和宽阔的肩膀。
洛克再度吻住她的嘴儿,手探入裙内,寻找那最私密之处,她拱起身子,别开头去,发出夹杂吃惊,快乐和犹豫的呼声。
洛克的动作一夕间变得狂猛,好像失去了控制,文明人的举止被抛开,剩下的只有激烈和狂野,丹丝没想到会有如此碑不及防的变化,她感到害怕,慌乱得只想推开他。
“洛克!”她挣扎大叫。“不能这样……我们不能!”
他把她压在床上,眯眼、例牙、气喘琳琳,像个陌生人,不容反抗。丹丝发抖不已,她知道刚才她口不择言,刺激了他。把一头猛虎放出。
“不要伤害我。”她耳语。
洛克眨眨眼,那种激烈的表情消失了,他摇晃脑袋,好像大梦初醒,接着诅咒着从床上爬起来,醉酒似的踉跄站在床边。
丹丝滚到床的另一边,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又羞又惭。她犯了婬邪之罪,因为到后来,她也希望洛克要了她的身子了,哦,她简直是罪上加罪。
“洛克,我——”
“闭嘴!”洛克看也不看她。“再说一个字,我做什么我不负责。”
丹丝满面通红,但脸色又立刻变白,她下床颤抖的整理好衣服,然后小心的碰了碰他的肩膀。
“别碰我,”他旋身过来,大吼道:“又是一个伎俩,对不对?把我当傻瓜一样耍得团团转。我就不会对你们罗家造成威胁了。”
“不”
“出去!”他怒吼,向她逼近。”
丹丝猛咽口水,奔到客厅,拾起帽子、斗篷和装了那张珍贵船票的手提袋。来这儿一趟是场劫数,现在她又多了一件要遗忘、要后悔的事。
“我很抱歉,”她对走到卧室门口的洛克哺哺道:“我希望——”
“滚,可恶!”他厌恶的喝叱。“回去告诉亚利没有用的。”
她发着抖,觉得身心俱碎,自尊丧尽。“你误会我了,如果我能够向你证明,我会的。”
“出去,否则我会杀人。”
丹丝飞奔而去,险些从湿滑的楼梯裁下,洛克最后一句话像神旨般时传了下来。
“你敢再回来,我就杀了你。”
“我打扰了庆祝仪式吗?”
丹丝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罗亚利一跳,他把酒杯放回去,丹丝推开一名年轻职员,大步跨入爷爷的私人办公室。
“先生,我一直告诉罗小姐不能打扰你,可是……”那小伙子涨红脸说。
“没关系,小毕,胡法官刚刚走了,”亚利挥手支退他,转向丹丝,双眼幕然张大。“我的天,你全身都湿了!”
丹丝摘掉湿透的帽子和斗篷,随意扔在昂贵的织锦缎面椅上,把额前一组湿发拨开,拿了亚利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撂圆桌面,挑衅的直视老人。
“外面在下雨。”
“这我知道,”亚利也发现她不太对劲。“你还好吧,丹丝?”
“不好。”她伸手去拿酒瓶。
“一杯就够啦,孩子,”亚利抓住酒瓶不放。“喝多了会醉的。”
“醉了说不定更好。’。醉了她税午就有勇气面对明天的海上旅程,醉了她就可以忘掉今天的屈辱。
丹丝用舌尖科了改雨水,白兰地和洛克留在她唇上的滋味几乎要令她申吟出来。她冒雨一路来到爷爷的公司,怨怒交集,整个人好像被另一人控制住了般,狂乱不堪。
她用手心拍了桌面一下,瞪着她吃惊的祖父。“我要知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偷了奥德赛?”
“偷?”亚利往高大的皮椅背一靠,表情狡诈。“这是正正当当的商场运作,怎么也称不上是‘偷’,投资者对麦氏的船没有信心,人人都想趁早抽腿,免得以后蒙受更大损失,三言两语,他们就被说动了,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听说的。”
亚利倏然站了起来。“你去找姓麦的,是不是?我不许你去的!”
“我这个人天生不听话。”她顶担过。
“显然你需要有人好好看着你,”亚利不高兴的说:“你以前或许野惯了,可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好自为之,我会管教你的。”
“已经有比你更精明的男人试过了,”他短促一笑,把拿来试脸的纸由扔向肩后。“你这么做不公道,你大可向别人买船,何必硬要挑上麦洛克的船?”
“事情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也不必向你说明,丫头,”亚利叱道:“这是着眼于经济利益,再说上一季麦氏的快船击败了我们,他得为此付出代价。”
“别告诉我这是在做生意!我没见过这么卑鄙的手段,麦洛克还当我也有一份!不管我爸爸当年做了什么,到现在你们还斗得没完没了,这真是太可笑了。”
“吉姆?我儿子没错,”亚利抿紧了唇。“是诺奇莫名其妙毁了一切!”
“可是诺奇死了,我爸爸也死了,你们到底在争什么?”
“得有人付出代价。”
丹丝的身子变得冷僵,她心寒的发现亚利和洛克几乎没什么两样,她本想化解两代之间的恩怨,但眼前这情势是无望的,为今之计,她只有走为上策,时间就在明天。
有人在外叩了叩门,怒基跑进来,看见丹丝时愣了愣,她一副狼狈相使他皱起眉头,他碰碰领结,好像在阻挡传染病似的。“你究竟是怎么啦?”
“一时心血来潮跑到大街上跳舞,可惜路人没一个借伞傍我,我——”
“老天!你不是说——”
“如果你真的相信她的话,。你就是我见过最大一号的白痴,”亚利对目瞪口呆的怒基叱道:“你到船公司查过没有?”
怒基狠狠瞪了丹丝一眼,然后从外套口袋抽出一张对叠的纸张。“这儿,叔叔,丹丝打算离开,她今天上午买了一张往伦敦的船票。”
丹丝屏住气,亚利不理会她,退自看着侄子。“然后呢?”
“我当然是把它给取消了。“什么?”丹丝张大嘴巴。“你没有权利!我这就回船公司—”
“我向船公司说得很清楚,你爷爷不同意你到海外,船公司不会再卖票给你的。”怒基诡诈的微笑。
“你们没有权利阻碍我的行动,我要到巴黎!”丹丝愤怒而绝望。
“我们要谈的正是这个,”亚利高声驳道:“从你放纵的行为可看出你年纪太小、脑袋空空,为了你好,我必须管教你,胡法官已经同意我做你合法的监护人了。”
“合法监护人?我不需要监护人,我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对自己最好,我也不想被列入你的遗嘱内,我只需要那份赏金,好做我习艺的学费。”
“胡说八道。”亚利嗤道:“一个你这种身分的女孩不需要习艺,只需要丈夫!除了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之外,你还得有人帮助你打理罗家一半的产业,”他从记事册中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了丹丝。“你自己看吧。”
丹丝用两根指头拎着它,好像它是枚随时会爆裂的炸弹。“……她一旦结婚,即可获得罗家一半产业……”她念道,不可思议的。
“这份文件完全合法,”亚利宣称。“由胡法官签署,且存入州政府档案里。”
丹丝惊骇的瞪着她爷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亚利看了看怒基。“我老早想退休了,我最大的心愿是见你好好在波士顿安顿下来,生几个孩子让我含饴弄孙。”
“你在开玩笑!”
亚利扬扬白眉。“我一半的财产该是让你留下来的好理由了吧?”
“亚利,你这是在贿赂我!怒基,你听听这可笑的话?你没意见吗?亚利要把你的遗产分一半给我!”
怒基不自在的挪了挪,抬手杨弄头发。“呃,这个……”
“你表兄没有意见。因为我对他也做了相同的安排。”亚利说道。
“哦,你得先替我们两个找到适当对象才行,”’丹丝挖苦道:“怒基一表人才,没什么问题,可是像我这种野丫头,波士顿的绅士个个敬谢不敏,你的如意算盘是行不——”
“丹丝,恐怕你还不了解。”亚利向怒基努努下巴。
怒基把丹丝刚扔下地的纸巾拾起,小心铺在地面,单膝下跪,对她说道:“丹丝表妹,我可有荣幸娶你做我的……妻子?”他那“妻子”两字说来像蓝怪鸟的孤叫声。
丹丝呆望着怒基,好像他疯了一般。“你不擅长开玩笑,怒基,起来,你这样子像个呆子”
怒基的脸孔变得通红,可是非常固执。“我保证我完全不是在开玩笑。”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们彼此的确不是非常了解,但我们的别害关系一致,为此,我们绝对可以结婚做夫妻”
“亚利,叫他停下来!”她尖叫。
“想想,丹丝,”亚利劝告道:“这是最理想的安排,你有了安稳的生活,我才会安心合目,我想你和怒基是相当搭配的一对。”
“我同意,丹丝表妹。”怒基跪在地上搭腔。
“闭嘴,你!”她对他大吼。“你甘愿为了金钱出卖灵魂。我可不甘愿!我宁可游泳到巴黎,也不结婚!”
这都是为你好,女孩!”亚利生气的说,面色涨红。
“你做的事没有一样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已。孙儿,哈,养了一屋子像怒基这种打躬作揖的乖儿子,我才没兴趣。”’
“我这是在保护你,你是我的继承人,你在这儿有责任!”亚利的脸孔已涨成紫色。
“我不许你一个人到欧洲去乱闯,你给我好好待在波士顿!”
“你是个自私自利的老人,我真后悔听了麦里南的话来到这儿!”丹丝尖叫。“如果你当年也是像这样的企图控制我父亲,难怪他会一走了之!”
“你少提吉姆!”
“他是始作俑者,不是吗?爱上麦丽莎,你当时是怎么做的?威胁废了他在罗家的地位?”
“吉姆必须学会教训,你也一样。亚利怒不可遏的说。
“我正在学我父亲学会的教训,”丹丝气得双泪交进。“就是痛恨你!”
亚利愤怒的把桌上的咖啡盘扫落地面,顿时杯碟四散,碎成片片。“你这不受教的撒谎鬼,吉姆不恨我!”
丹丝压低嗓子,胜利的说:“那他为什么一去不回?”
亚利的表情剧变,双眼瞠得大大的,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亚利!”丹丝跪倒在他身边,惊恐的叫道:“爷爷!”
“滚开!”怒基把她推开,蹲下去检视老人。
丹丝只觉得双耳轰轰作响,眼前一片昏黑,她离得远远的,战栗的看着怒基拉开老人的领结,俯头下去聆听他的心音,然后他抬起头用恶毒的眼光瞪着她,使她的血液为之冻结。
“你这贱人,你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