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脑筋、好面子……你为什么不收下那笔钱?它可是大有用处的!”
“省点力气,老丁,我已经打定主意。”
麦洛克靠在一尊印第安酋长木雕上。与他的办公室毗连的木匠铺子木屑弥漫,转眼间他的黑色套装就布满飞屑,但他不在乎。
“我继续造我的下一艘船,我不想拿罗家的赏金,罗亚利别以为他可以收买我。”
老丁,瘦小的个头,生了一张像颗干皱苹果的脸和一双刨了六十多年木头、满是伤疤的手,他反感的把刮刀放下,双手在皮围裙上抹了抹,以责备的眼光看着洛克。
“可是你却宁可到处去参加晚会,穷追银行的女儿。”
“妈的,老丁,你以为我喜欢和那票人混在一起?我看得出来她们满眼的疑问,”洛克模仿波士顿上流社会那些老太太们的腔调。“那不是麦诺奇的儿子吗?他不是就那个什么什么的……
老丁吧皱的面孔缓和下来。“这表示你现在是大家感兴趣的人物。”
“造谣生事的人会死得很惨。”洛克硬邦邦的说:“如果我想把亚古诺号架上龙骨台,就得要有投资者,所以,我只好不辞劳苦地参加每一场派对,陪每一位马脸长的富家千金跳华尔滋。”
“可是你就是不肯收下罗家的赏金,虽然他孙女是你和里南送交到他手上的?”
“才不。”
老丁摊摊双手,回去继续刻他的白橡木,但嘴里一径儿嘀咕不休,洛克不理会他,可是心里却油然涌出一股不安,打从他把那只瘦伶伶的小猫儿扔在罗家,一走了之之后,他就始终觉得良心不安并且好奇,不知丹丝落在两匹狼的手中下场如何,不过据他的观察,丹丝大可自己照顾自己,不劳他费心。
“别这样,老丁,”洛克洪道:“我要知道你是不是能够帮我雕刻亚古诺号的船首像。”
“怪了,你竟不用你那些新式机器来雕。”老丁嗤着鼻子道。
“我唯一可和纽约那些大工厂竞争的是,我用蒸气据子,不过你这铺子还是有很多派得上用场的,虽然你是这样一个懒骨头。”
“傲小子!拿来,”老丁从洛克手中抢过设计图筒子,把图纸抽出,摊开来摆在工作台上。“亚古诺号,是吗?这张设计图一定是你在蓄水池上经过那些静什么力学试验出来的吧。”
“静水力学。”洛克无意识的用中指摩擦着上唇。“科学实验加上我实地的经验。”
“平的船底板和尖的船头,你办得到吗?”
“我要试试。”
“你马上就会成为笑柄。”
洛克的面孔绷了绷,把设计图卷起来,收入筒子。“当初他们也笑话伽利略。”
“可是,”老丁开口还想争论,忽从洛克肩后瞥见他的铺子门口有条人影。“谁在哪儿?”
“对不起,我听说到老丁的铺子可以找到……哦,你在这儿,麦洛克。”
洛克听到沙哑的女子嗓音,旋身去看,忽地变得目瞪口呆。罗丹丝风姿绰约的走人木匠铺子,一身华丽的衣裳,从毛头小子摇身一变而为妙龄佳人,只有蓝缎帽子下一双晶黄眼眸依然带着异国风采,显得有些不搭调。在刻意的妆扮下,那双晶亮的眼睛依稀流露出一股怯弱和惶恐,让洛克不由得生出想保护她的意念。
但她对他一笑,又是那么狡黠,那幻象消失不见。
洛克懊恼的闭上嘴巴,他又不是不知道清水、香皂和几顿大快朵颐就会让一个人改头换面,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毫不浪费时间,大敲其祖父竹杠,挤入波士顿富贾大家行列,俨然成为千金小姐的小势利鬼而大惊小敝。
他只是生气自己把她想得过高。
“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他粗鲁的质问。
“哦相信你非常清楚。”丹丝从厚茸茸的皮手筒里抽出一只小包。“你是个很不体贴的人,麦洛克,喏,这是你的,拿去吧。”
“是亚利派你来的?”
“当然不是。我这儿该在美姿美仪教堂上课的,但是我逃了,这趟路太重要,我信不过怒基稍早派来的人。”
洛克攒眉。“什么意思?逃了?”
“溜课、跑了、走掉,”她耸耸肩。“真是托你的福,我现在被谈吐、礼仪、缝纫课填得满满的。”
“这关我什么事?”
“我说服爷爷先付你的赏金,条件是延迟赴巴黎的日期,而逗留在此的期间,我必须熟悉社交礼节,我被人又剪又修,又拉又扯,又是穿衣打扮,又是颐指气使。”
洛克的唇角扭了扭。“是这样吗?”
“还不止哩,我这星期天甚至上了教堂,你知道我有多不耐烦!除了到处拜会交际、逛街购物,亚利还想拉我参加波士顿每一场活动,从晚会到剧场,一个也不缺,老天,我可真被整惨了!”
“的确很,……呃,累人。”洛克努力露出同情之色。可是她觉得气闷的事却是别的女孩求之不得的呢,洛克忍不住大笑了。
丹丝白他一眼。“我连一刻自己的时间也没有,别谈提笔作画了,不过你的固执至少给了我一个自己出来溜达的机会。”
“自己?”洛克凑近端详她,这才发现到她双颊红扑扑的。“你不是说你一路走到这儿吧?”
“当然不是,”她打了个喷嚏道:“我是驾小马车来的,这可真是新鲜事儿。”
“天哪,”洛克申吟。“没有人知道你上哪儿?这么做太蠢了!”
丹丝侧侧头。“怎么说?我看大多数波士顿女士都是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嘿,昨天在画店我认识了一位在写作班研习的学生,叫费爱儿,她说她还健行到过康乃狄克呢。”
“就算是个爱掉画袋的女人都知道不能独自一人到码头来!”洛克怒道,心想不知罗亚利会不会因此而怪他。“这里不是女士散步的社区!这里龙蛇杂处,而且天气又冻得要死!”
“哦,这个,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女生的裙子要这样一层又一层了,我至少穿了六、七层”她把裙子一捞,伸出穿了靴子的脚。“绒料的,毛料的,麻料的,还有——”
“小姐,拜托。”老丁一张脸涨得和丹丝的上装一样红。
洛克倏然出手,把她的裙子拉下来。“丹丝!”
“我忘了波士顿人对底衣有多么在乎,”丹丝哺雕的可不是一头小鲸吗?”
“老丁瞄了瞄白橡木,再惊喜的看着丹丝。“你的眼光真利,姑娘。”
“或许我们看东西的眼光一致,”她回答道:“等你完工后,我可以再回来参观吗?”
“随时可以。”
“罗小姐不可能再来了,老丁,”洛克坚决的说:“而她这会儿就得走了,所以我们失陪了。”
洛克把设计图夹在腋下,挽着丹丝穿过灰暗的长廊和船厂的办公室往外走,他不理会丹丝的挣扎、扭动和嚷叫,径自召了一个小伙子过来,吩咐他到热闹的第二街去叫辆马车。
小伙子跑开后,洛克把丹丝拉向厂房的玻璃大门。“来吧,罗小姐,你等马车到吧。”
“你先听点道理。”丹丝硬是钉在原地不动,迫使洛克在通向二楼的大楼梯前停了下来,丹丝把那只装了钞票的小包塞向洛克。“你已造成了我的不便。麦洛克,所以收下东西,别再争论。”
洛克的蓝眸化为冷硬,看也不看那包钱一眼。“你留着吧,我不要罗家的钱。”
“你太可笑了,”丹丝生气的嚷道:’我可不想白跑一趟,钱是你的,你这笨蛋。”
“我告诉你,我不要。”
“或许里南想要!”她像亮出王牌般得意的说。
“你错了,他也不要,。洛克淡漠的回答。“现在,请原谅,我要走了……”
他转过身,但丹丝戴手套的手掐住他黑色毛料的衣袖下的结实胳臂。“我真的不懂,就为了这个愚昧的不和,你非得这么固执不可?”
“洛克的表情和语调变得森冷,让丹丝打哆佩。“罗亚利毁了我父亲,他们原是生意上的伙伴,可是你爷爷背叛了他,夺去他的资产和尊严,使得他走上绝路。”
“哦,不。”丹丝吓呆了,一口气在胸口冻住。
洛克的双唇抿成严厉的线条。“是我发现我父亲的尸体的,我那时十四岁,你还认为我可以忘怀或谅解这个‘愚昧的不和’吗,罗小姐?”
“我……”
“我宁可下地狱也不碰一分罗家血腥的钱,”他甩开丹丝的手,双眼怒织着憎恨、厌恶和痛苦。“现在你懂了吧。”
丹丝哑口无语。
洛克的神情如此激烈、冷傲、坚决、受创而又无悔,丹丝了解受折磨的痛苦滋味,她在这个男人身上见到那种痛苦,可是长期的无助感使她变得麻木,她站在那儿,洛克最后膘了她一眼,即转身径自上楼去了。
丹丝倒吸了一口气。不错,她现在懂了,至少是一面之辞,这件事无疑有两种说法。难怪他们见面那天洛克对她的反应那么奇怪。里南到底怎么想的?把她送到他哥哥手中,再由他把她转交给她爷爷!那种场面是爆发另一场灾祸的导火线,难怪洛克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她手上那包钱仿佛在责备她似的,她一把将它塞回手筒。好的,洛克可以如愿以偿,但时候未到。丹丝登上者旧的楼梯去找他。
到了梯口,丹丝打住,眨着眼睛目眩的看着开着大窗的庞大空间,那是船厂的制图室,地板是黑色的,上面画了五颜六色如蛛网似的线条,五、六名工人拿着测量器趴在图面上工作,景象真是壮观。
没人注意到她,她终于看到了洛克,他站在室内另一头的窗边全神贯注的凝望地上的大图案。
“你看到了什么?”丹丝悄悄挨近他,低声问道。;今
他的声音十分遥远。“一艘完美无暇的船。”
他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唤醒,猛地旋身叱道:“妈的!你还不死心?滚出我的制图室!”
“制图室是吗?”丹丝瞄瞄地面上令人眼花撩乱的线条,“你制的是……”
“船图,还有什么?”他叱道:“每一个骨架,每一个部分,就像巨人裁缝师的纸型图,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还是你是替你爷爷来盗取我的设计图的?”
丹丝叹着气抬抬手。“你赢了。”
“什么?”
“赏金的事,我现在明白了,我很……抱歉。”
他的下巴蠕动着,可是一径儿瞪着她没有作声。真的,丹丝心忖,他是她见过最不可亲的一个人!她或许是个罪人,但她有她的格调,她可不是贼,她会想办法补偿麦氏兄弟的。把另一半的赏金存入当地银行,等里南回来再交给他,这是个好方法,洛克不必知道。
“我只是要你知道,”她猛咽一口。“祝你完成完美之船的梦想有朝一日能够成功。”
洛克没有反应,丹丝感到难过。何必?她骂自己。转身想走。
“丹丝。”他拉住她,她突然气喘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而是窗下忙碌的造船工厂的一幕。
一根根巨木随处可见,横梁、木柱、栏杆宛如巨人的手指般排列,就在波士顿码头这一角落里,一艘帆船的船身巍峨耸立,看得丹丝喘不过气来。
她急急的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抹净,充满敬畏的往下看。“那儿!她真是完美,你已经办到了。”
“还不算完美,”洛克摇摇头,指着制图室的地板。“也许要等下一艘船。”
丹丝的目光回到底下的船厂。“这一艘相当漂亮,你叫它什么?”
“奥德赛。”
“西风号也是你造的,是不是?”她望着忙碌的工厂,眼中出现渴望。“我想为你的奥德赛作画。”
“你爷爷可不会高兴的,公主。”
丹丝笑了,那低柔的笑声挑动男人的神经。“谁会告诉他?我会小心翼翼,不惊动任何人。”
洛克放开她,手搔了搔头发。“我不想惹麻烦。”
“哦。”她缄默了半晌,然后以半是慧黠半是挑战的眼神看他。“我没想到你会放过作弄罗家的机会。”
他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笑了。
“你真是个小顽固。”
“我有我的梦想。”
她一副坚毅的表情,但晶亮的眼眸却掠过一抹怯生生的神情,再次挑起洛克那想保护她的意念和一阵——男性的,两者都令他感到困扰。
他实际上并不想和她争论,如果她打算违背祖父的意愿,他干嘛反对?
“随你便。”他耸肩回答道。
丹丝脸色一亮。“那么是可以了?”
“只要你别再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我不会。”
“而且别来烦我。”
“可以。”
洛克眯眼看她,不信任她的顺从。“那就好吧。”
“谢谢你。”就算洛克为她加冕,她也不比此刻容光焕发,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忍不住想上前拥抱洛克,但想想还是不要,故而作罢。“你真是个天使,麦洛克,阿罗哈!”
洛克目送她走,一张脸阴霆得像恶魔。
“我真的觉得这不是好主意,”十天后,丹丝咕哝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爷爷挽着她,把她拉入崔莫街灯火辉煌的舞会大厅。“胡说,丫头,”亚利在音乐声中提高嗓门说:“你表现得很好,没有人会错过冬季盛会的,这也是你和同辈社交的好机会。她会玩得很愉快,你说对不对,怒基?”
她打扮得温文儒雅的表哥点了点头,可是丹丝不是傻子,他用什么眼神打量身着石榴红礼服、胸前垂着银坠子的她,她可是一清二楚;他的唇角不屑,目光厌恶,而丹丝的勇气和步伐一般踉跄不稳。
如果可以不理会亚利的感受,径自拒绝他就好了。可是不成,亚利为人虽然专制,但对她是真正的钟爱有加,她越来越喜欢两人相处的时光,也不再畏怯或间避他的小动作,如牵手或拍肩等,往日可怕的记忆已渐渐消散。
他对冬季盛会兴致勃勃,一心想带她出去露面,确定她在接受教之后已改头换面成了一流的孙女,丹丝不忍令他失望,即使她知道怒基当她的乖巧顺从只是一种手段,企图借此谋求亚利的好处。
“来吧,丹丝,见见何家人。”
丹丝驱逐想逃跑的冲动,扮上笑脸,迎接灾难。
情形比想像的更糟。
亚利拖着她在一群又一群人之中穿梭,眉开眼笑把她的故事告诉每一个人,对别人吃惊的表情是无感觉,但丹丝却可察觉出他们的排拒,众人确于她爷爷的地位财势,表面上对她恭敬,私底下却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她,在她背后窃窃私语,把“野蛮人”的字眼安在她头上,甚至向她邀舞的年轻小伙子也都带着怀疑的眼神,猜测如果私下相处,她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土著女子。
丹丝怒火中烧,仿佛又回到在拉哈那遭人排挤,被人喊做“疯子莉莉”的那些岁月,如果她不想点办法,她会失去控制。
她好不容易打发那个拼命想看仔细她胸前那只坠子的鲁姓青年去帮她端饮料,乘机在人群中寻找爷爷和怒基的影子,舞池中一个身着黑蓝色绢丝礼服的女人,突然把舞伴拉出场外,冲到丹丝面前。
“很高兴又见到你!”费爱儿喘着气对她说:“冬季盛会很好玩,你说是不是,罗小姐?”
“你好,费小姐。”这位中年女士的温暖笑容使得受了一晚上冷眼的丹丝大为感动。
“容我为你介绍兰大夫,”当那位个头也相当高大的绅士向丹丝行礼时,爱儿兀自叨叨说下去。“好消息,亲爱的!郝先生答应下周四到写作班来演讲了,你一定要来。”
“我很荣幸,费小姐。”
“叫我爱儿。亲爱的,如果幸运,贾威廉先生也会到场,他是本市最大一家报社的主编,到时一定会有极生动的讨论,你同不同意呢?泰德?”
“完全同意,爱儿。”胖医师答道,独自气喘吁吁。
“上回我们见面后,你可曾开始作画?”爱儿问道。
丹丝的面孔一亮。“谢天谢地,有的。”
偷偷为麦洛克作画的这几日是丹丝最感愉悦的时刻。由于梅姬的男友在船厂工作,丹丝说动女仆陪她到船厂。丹丝言出必行,在船厂一角专心作画,绝不去打扰洛克,二月的酷寒天气冻得人牙关打格,但她仍然可在画布上忘情挥洒她的梦想,不以为苦。
她向爱儿提到这些。
“哦,等你来的时候把作品一并带来,”年长些的女人要求道:“我们全想观摩你的画”
“好的。”丹丝回答道,来到此处后首度感到轻松自在,可惜为时不久,兰大夫即拖着爱儿跳舞去了。
“你不会是那个废奴主议娘们的朋友吧?”小鲁端了柠檬茶回来。“叛经离道的女人教我心烦得想哭。”
“我们并不想造成这种结果。”丹丝绷着嗓子回答道,迫切在大厅的人群中搜索爷爷。没见到爷爷,反倒见到了麦洛克。
他身着正式晚装,一副很酷的样子,带了一名尖嘴女子到舞池,那女子是刚才批评丹丝是异色人种的三姑六婆之一。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小鲁问她,身子向她贴得太近,已超出范夫人教导的礼仪标准。
“我该知道吗?”
“南波士顿的暴发户,姓麦,”他冷嗤。“和你爷爷不交好,我老子也不和他打交道做生意。”
丹丝僵直。“为什么不?”
“投机分子,老子破产而死,”他向丹丝贴得更近。“自杀的,你知道,人家说他们家有神经病的遗传,疯子家族。”
他刻薄的话触动丹丝的痛处,她积压了一晚上的愤怒、沮丧和刺痛的感受燃烧起来——为了麦洛克,也为了她自己。她仰头呼喂一口灌下柠檬茶,非但没有浇熄怒火,反而火上加油,怒意越烧越烈。
“这要命的城市就够把每一个人逼疯。”丹丝嘟娥,把杯子扔到一旁的椰子盆栽里。
“你说什么?”
“无聊得教人发疯。”她哼道。全去他的,丹丝心想,他们既然不把她当淑女看待,他们也就别想——也不配看到她的淑女样。
她暖昧的笑了笑,手抚小鲁背心上的扣子,完全不合乎范夫人和异性社交的规定。“陪我跳一曲,我教你跳呼啦。”
“那是什么。”
“土著的舞蹈。”她娇眼半合,“很热情的。”
小鲁吞了口水,把她拉入怀里,不出几分钟,在场所有人全皱起了眉心,瞪着罗家小姐和她的舞伴制造出来的骇人的一幕。她趴在小鲁身上,咯咯娇笑,毫不顾忌,若不是怒基及时把她从一群旁观者眼下拖出去,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更惊人的场面。
“你是疯了不成?”他对她低嘶。波兰舞曲响起,他带着她顺势滑入舞池,和她隔了一臂之遥,手心隔了他那方雪白的手帕按在她背上。
“你真好,赶来搭救我,”丹丝咧齿笑道:“你一定注意到我成为众目焦点时有多不自在。”
“我就知道你不可靠,你让自己成了笑柄,羞辱亚利叔叔,或许现在他肯听听道理了。”
“你对我不以为然,是吧?”
“你只不过是个投机分子,满口谎话,丹丝,”他哼道,转弯向自助餐台舞去。“如果你真的是这个人的话。”
她挑战的昂起头,露出领口间的银坠子。“亚利对我很满意。”
“哼,我可不,你为什么不知道吉姆的生日?或是他搭乘的哪艘船?”
“他去世时我年纪还小,”丹丝冷冷的回答。“就算是他们提到过,小孩子也记不住这些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他警告,用力掐住丹丝的手,双眼迸出凶光,丹丝赫然发觉怒基可能是个危险人物。
“我有什么诡计?”她不自在的问。
“你企图讨好亚利,鼓动他反对我。”
丹丝没料到会有这种指控,她吃了一惊,不熟悉的舞步踉跄了一下。“怒基,这不是真的。”
“我这五年来为罗氏公司做牛做马,从早忙到晚,公司合该是我的,我不许你阻碍我,明白了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表兄?”她向他踏前一步,但他没有被吓退。
“我们这么说吧,你越早到巴黎会越好,我相信经过今晚之后,亚利叔叔就会同意。”
丹丝半合着眼,一副睡狮的模样,她轻笑着挨向他,迫使他后退。“事实上,爷爷要我多待一阵子,今晚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之后、我真的舍不得离开
怒基气得脸孔通红。“你这小——”
丹兰猛地在他脚背狠狠一踩,怒基势不及防,失去重心,整个人朝鸡尾酒柜摔去,顿时酒计四溅,杯盘四散,女客尖叫,乱成一团,怒基像条鳍鱼趴在一塌胡涂的地面。
丹丝悄悄退出混乱的场面,怒基被人拉了起来,像围篱内的母鸡在那儿咯咯叫,丹丝抬头看见麦洛克站在餐台另一端——正咧着嘴笑。
她咽了咽,做了在这种情况下该做的事——逃之夭夭。
崔莫街寒风刺骨,却无法冷却丹丝火烫的双颊,她仓皇奔向公园,打算抄捷径回灯塔街爷爷的屋子。
“你这白痴,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么做行得通?”她自言自语,用力把装饰在脑后的假发扯下来,扔到地面。“这不是我!不是,不是!”
她在酷寒中打哆惊。方才跑得太急,竟忘了拿她的斗篷,她跌跌撞撞的奔过结冰的草地,顾不得拖地的裙摆,恍馆中,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追兵。
丹丝粹然大惊,旧日的恐慌一涌而上,她穿过榆树夹道的小径,拼命往前跑,不顾方向,她爬过一道堤防,往底下那黑幽幽的空地滑下去。
一双手从她背后抓住她,她失声大叫。
“停住,你这傻瓜,你不能下去。”那人把丹丝环腰抱住。
“放开我!”她在惊恐中抠他的脸。
“丹丝,是我。”洛克用力把她按在胸前。“你没有发现吗?——你看!”
他拾起一根树枝,扔向堤防下,一阵碎裂声传来,树枝从冰块裂缝往下沉。
“这里是池塘,”洛克在她耳边说:“下去会淹死的。”
丹丝见到裂缝下的水波,眼前出现她沉落在湖底的可怖景象,她双膝一软,从洛克臂弯滑下,跪倒在地面。
“丹丝!”洛克蹲下来,双手在她身上四处抚模,寻找她有无受伤的迹象,黑暗中,他的指尖触及她冻得冰冷的肌肤。“该死。”他哺哺咒,月兑下外套披上她的肩,把她拉到胸前扶着她。
温暖的男性休息和香皂的气味包围丹丝,她轻颤了颤。
“到底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我——我不喜欢水。”丹丝在他肩上喘道,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将女孩拥住。“没事了,你现在安全了,公主。”
安全。是的,她有安全的感觉,结实的肌肉,强壮的双臂,她像飞蛾扑火似的迎向那感觉。
洛克低头看着丹丝,她那种娇弱无助的模样和满眼赤果果的渴望震惊了他,在阴冷的幽黑中,两人之间仿佛迸出了电光石火。
“老天!”洛克在一阵饥渴的申吟下吻住了丹丝,星星之火一变而为熊熊大火,丹丝以相同的渴欲回吻他,大火成为狂风暴雨。
他强力的吸吮她,咬噬她,舌尖深入她口腔。丹丝战栗不已,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热。
哦,她以前也曾经被吻过,但岛上的男孩和她同样青涩生疏,而她又识相的不去与外国水手勾三搭四,并非她在必要时也不那么做,而是西伦叔叔的臆测保住了她,于是她以处子之身赢得了“婊子”的封号,但一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人们对灵欲弱点那些咒骂与谴责的大道理。
显然她是真的非常非常脆弱。
“洛克。”她带着痛楚的耳语。
他的身子顿然一僵,四下只闻他们的心跳与喘息之声,他呆望眼前这张姣美的面孔。“我的天,”他沙哑的说:“我一定是疯了。”
洛克说这话给她的感觉像掴了她一巴掌似的,他的撤退对她尤甚于身体上的打击。现实回到眼前,她感到屈辱,自尊心受伤,从他怀中挣开,但他抓住她。
“丹丝——”
“不要!”她命令道,眼睛不看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也不要说,你走就是。”她往外走了一步,差点又跌倒。
洛克扶住她。“我才不走,外面冻死人,你做这种傻事,不是得冻疮就是更糟的下场。”
’‘我恨这个冷冰冰的鬼地方。”
洛克半扶半抱的把双腿已经麻木的丹丝带回小径。“有我在,你就不会暴尸野外。”
“我不需要你帮忙。”
“没错,”他抱住她走过雪地,怒气变成歉意。“我不是存心吓你——或做其他事。”
这话安慰不了她,也掩饰不住被他拥吻过后的颤意。“那你干嘛跟踪我?”
“我看你刚刚离开会场时,似乎很沮丧。”
“所以你想赶来安慰我?真有义气。”她嗤道,伸手推他。“我叫你走的嘛!”
“别这么执拗,身为绅士,我不能让你独自走回家。”他捺着性子道。
“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坏了范夫人单子上的规矩,我可以向你保证,多加这一条对我名誉没多大影响。”丹丝尖锐的说。
“忘恩负义的女人,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浸在结冰的池塘中了。”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离开小径乱奔乱走!”丹丝怒道:“所以,你大可不必再好心帮忙我。”
“我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他固执的说:“罗宅就在附近,你得赶快月兑掉这一身湿衣服”
他们来到公园的另一侧出口,面对灯塔街一列豪华高级的大宅。
“你真体贴,麦先生,”丹丝尖酸的说:“如果被别人见到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你就得娶我了,对你来说,这是多大的打击。”
他嗤道:“或许我得把握这机会。”
“可惜我没兴趣!如果你把手放开,立刻离开,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让你一个人去闷闷不乐是吗?”他慢吞吞问道:“说真的,发生了今晚的事件之后,这也不能怪你。”
“少来!她用手在他外套里面推他一把。“你尽管幸灾乐祸吧——不必否认!罗家出丑,你最痛快!”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他在幽微的街灯下撇嘴笑了笑,伸手把外套领子提到丹丝的下巴,然后抬起她的脸。“我会保住你今晚的小秘密的。罗怒基是个自大的家伙,今晚这场洋相够他受了。”
“他忌惮我,”丹丝自言自语似的说,在洛克怀中打起冷国。“我不能再留下来了。”
“你一碰上麻烦就逃之夭夭吗?”
他率直的问话令丹丝气息为之一咽,内心充满罪恶感。“你不明白。”
“别荒唐了,”他说:“信不信由你,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你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你是这样。”
她不就是因为如此,今晚才做了傻事?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忘我的投入他的怀抱,以为可以在他身上寻找到慰藉?虽然那只是一时的幻象,但依然教人心痛。
“逃之夭夭是懦弱之人的行为,”洛克带她朝罗宅走去。“问题只会越拖越久。”
“我不像你这么坚强。”她突然语带峻咽。
他不可置信的哈哈大笑。“你今天晚上开了波士顿那些老古板一个大玩笑,这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不,事情不完全是如此,”丹丝站立在罗宅正前方,急切的说:“那不是我,不是真正的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大胆,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控制,好像有人在操纵我那么做似的”她失声咽道:“也许我中了邪,或是疯了……”
“嘿,别急,”洛克不确定的看着她。“你只是受到了惊吓,差点冻僵,如此而已。”
但丹丝突然泪流双行,哭了起来。
“别这样,该死,”他哺哺说道:“拜托,丹丝。”
可是丹丝止不住泪水,她旋身想走,但洛克不放她走,他把她纳入怀中,不太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一退儿对她哺哺安慰,没有激情,只有善意。对丹丝来说,除了教她作画的老师——可怜的诺密——这么善待过她外,别无他人。想到这儿,洛克的接纳格外令人感动,丹丝的泪水不由得又沿了下来,她手揪着他的上衣,好像可以这样永远抓住他似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他,而她是她,她所犯下的罪过已将她和所有人最基本的联系隔绝在外,太多的期望会危及她的自由,她的生命。
丹丝把洛克推开,奔过空空的街道,根本没发现到她仍披着他的外套。她知道他是不会喊她回去的。她再度懦弱的逃了,逃离她打从离开拉哈那后碰上最危险的威胁。
“丹丝,亲爱的?你醒了吗?”
丹丝从高高的羽毛床上爬起来,抹去自怜的眼泪,把麦洛克的外套卷成一团,塞到枕头后面。祖父要来质问她了,她宁可溜出去受冻也好过……
又是逃避。
她厌恶的想,强迫自己回声道:“请进。”
亚利进来了,仍是一贯的黑色上班服,手上端了一只覆着餐巾的盘子,令人惊奇的是,他脸上是一副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早呀,丹丝,你人好了吗?”
她抱膝坐在床头板前,提心吊胆的看着他走到床边。“我很好,亚利,我想解释——”
“没有发烧?”
她摇头。“没有,我——”
“那就好,那就好,梅姬说你一直没吃,和我一块儿吃好吗?”他在床沿坐下,把盘子搁在床上,掀开餐巾,那是一整份苹果派和两把又子。
丹丝咽了咽。“我——一不太饿。”
“我是说真的。”他故意逗她,开着玩笑道。
可是丹丝却觉得更难过,她勉强挤出话来。“昨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的行为太糟糕了,我知道你对我一定很生气。”
亚利的嘴唇扭了扭。“不,我生气的是我自己,我急躁而鲁莽,人们接受我却对陌生人苛刻,我太沾沾自喜,忘了人性,把你扔进鲨鱼群里、对不对?”
她拧着被子一角。“也没这么糟啦。”
“这只是因为我对你期望太高,”亚利的表情内敛。“就像当年我对吉姆一样。”
“我爸爸为什么离开波士顿?他在这儿不是好好的吗?”丹丝问。
“我们闹翻了。”
“为什么?”
“还不是一般父子间的争执吗?他在公司的职位、他喝酒太多、他中意的女伴等等,”亚利挑挑肩。“公司的合伙关系破裂之后,生意吃紧,我又没多大耐心听一个年轻人的理由,他出海时我很高兴,心想经过磨练,他会更成熟,回来之后他就会定下来了。”
“我相信他是抱这种想法的。”丹丝只能这么安慰老人,事实上,她对父亲的记忆有限。
“我逼他太紧,结果付出惨重的代价,现在又重蹈覆辙,在你尚未准备好之前,强迫你站上位子。”
“这不是你的错,你对我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亚利警惕的看她。
“只是我觉得我早到巴黎去早好,”丹丝咽了咽,不愿伤老人的心,可是若她延迟不走,情况只会恶化。“我知道你会对我失望,但是如果你可以把我那部分的赏金提给我,我会很高兴的。”
“我没想到你希望如此,丹丝。”亚利讷讷说道。
丹丝脸红的回答道:“我知道我这样就跟怒基说的那种专事拐骗的小人没什么两样。”
“不必担心怒基,”亚利命令。“我处理得了他。”
“怒基不信任我,发生了昨晚的事后,我想道歉也没有用的。”
“他会想开的,”亚利站了起来,在金绿交织的土耳其地毯上来回走动。“谢天谢地,女孩,幸好你没对他开枪!”
她忍不住笑了。“幸好如此,而如果我和怒基之间相隔重洋,你想他会心安点。”亚利揉着后颈,脸色显得有几许懊恼。“老实对你说,我在这节骨眼儿上手头有点吃紧,丹丝,我正和纽约方面洽购一艘新船,对方要求付现金。”
“哦。”丹丝失望的应道。
亚利又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保证我会付给你赏金的,但是我已经付了麦洛克那笔钱,现在只好请你再耐心等一阵子——你在这儿住得不愉快吗?”
他的语调如此忧虑,甚至受伤,丹丝赶紧回答道:“我很愉快,你对我很好,我也非常喜欢你。”
“是的,是的,”他举手挥开丹丝一番感言。“不过我该知道年轻人有他们的乐子,你在这儿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你有兴趣的吧?”
麦洛克的影子浮现丹丝的心田,她把那幻想驱开。“我可以作画,昨晚我碰见费小姐,她热心的邀我到她的写作班去。”
“喔,那就太好了,”亚利说:“不必再听从我的安排了,你照你的意思去做,从现在开始,所有的课程都取消。”
“可是——”
他在她的颊上的印了一吻,把苹果派搁到她腿上,然后站起来。“别的我不想听了,吃吧”
“这可得吃很久。”她哺哺说道,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可奈何。
亚利在门购顿了顿,笑着对她扮鬼脸。“写作班是吗?我们让他们瞧瞧——一个麻州姑娘能变的花招不止一种。”
房门关上后,丹丝低头瞧瞧苹果派,无奈的摇头。她祖父又一次把她扭向他要的方向去了。她能怎么办?身无分文,连查理士河都过不了,遑论大西洋了。
她掰了一块苹果派下来。或许现在情形不是那么糟的,如果爷爷不再强求,对她的期望也不那么高,她也可以做个乖巧听话的好孙女,不再惹麻烦。
苹果派人口,她脑中出现一个黑发造船者的影子,刚放晴的心情立刻又阴霸了下来。她把枕头下的男外套拉出来,铺在膝上。
想在一件洛克穿过的衣眼上寻求慰藉。未免太沉满了,把她单纯的义气想像得太复杂是件危险的事,回味他的吻、他的拥抱更是愚痴。
丹丝申吟着放下苹果派,霎时胃口全失,这个男人使她着迷,使她迷乱,也使她害怕,她不是已经决定和他保持距离了吗?
不错,这回情形不会一样了,丹丝掀开被子发誓,麻烦只好去惹别人。
她给亚利一周的时间,届时如果他还筹不出钱,她就先借支里南那笔钱的一部分,直接到巴黎去,而这段时间她还有很多事待办;向怒基道歉,参加费小姐的聚会,把画作完成,计划行程,还有洛克外套。
她拿起那件外套,指尖轻抚其上,深深吸嗅它上面的毛料。香皂和男人混合的气味。她赫然察觉自己的行为,困扰的把外套叠好,心想,越快把这件让人想到昨晚那些恼人之事的衣服送回去越好。
洛克把笔往制图桌一扔,扭动酸疼的肩膀,揉着酸涩的眼睛。
这真是个不顺利到极点的一天!
蒸气绞车故障,两名投资者突然说要退出,理由非常可疑,他所计算的方案没有一样行得通,船厂如常的震天价响,他的情绪却紊乱不堪,此刻,他埋首奋战了一下午的正图仿佛在嘲弄他白费力气。
洛克重重一叹,他知道他心不在焉的原因,那双黄晶般的灿烂眼眸在骚乱他的心。他拿下卷轴,口里晓晚出声;也许找了老丁到皮太太的小陛子吃一餐,他心情会好一点,洛克如此盘算,回头想把百叶窗拉下,但却惊呼了一声,僵立在那儿。
他的工人都已下工走了,但偌大的工厂一角却仍有个小影子。洛克忍不住想诅咒。
这可恶、老惹麻烦的女人!发生过昨晚那种事之后,罗丹丝为什么又跑回来他的船厂?这阵子他总见到她坐在工厂窗前,挥动画笔,捕捉他的奥德寒的形象,可是两人始终保持距离,互不接近,一直到昨天晚上。
这荒唐胡闹的小丫头!把她表兄推倒,引来一场大混乱之后,漂亮的脸蛋带着慌张胆怯的表情匆匆跑掉,迫使洛克不由得跟了上去,再早一天,他一定会笑话铁汉洛克居然和他死敌的孙女在雪地吻得天昏地暗!可是这种事却真的发生了。
最教洛克耿耿于怀的是他竟然失去了自制力,他目睹父亲在丧妻之后的颓废沉沦,他曾发誓绝不重蹈父亲覆辙,而这些年来,他果真做到,他极端自制,拿出力量解决问题、完成目标,不料一个黄毛丫头一出现,就让他失去了重心。
今天一天,他满脑子回想着她甜美的双唇,在她强悍的表面下隐藏的是个温存娇弱的女子,他想投向她,埋人他——
停!洛克咬牙命令自己,杜绝这些危险的念头。他抄起大衣,往门外走。罗丹丝不离开他的地方和他的脑海,他就永无宁日。今天,他非对她把话说个明白,这个地方不欢迎罗家人踏入。
他的靴子无声的踩过积了重重一层木屑的地板,来到她背后,画布上,他的奥德赛巍峨耸立,她正在画远处的积云,整幅画栩栩如生,简直触手可及。哦,他错了,她不是玩票的,画面上那些笔触线条非得具有高超的技巧是无法呈现的。
“再一会儿,梅姬,”丹丝画笔如飞,哺哺说道:“天要略了,我快完成了……”
“我看好像还早。”洛克道。
丹丝一震,画笔在图面上抹了一道白痕。“该死!”她懊恼的朝背后瞄一眼,很快回头去修正失误。“你这真是坏习惯,老是鬼鬼祟祟模到人家背后,麦先生。”
“很抱歉,罗小姐,”他嘲弄道:“我在自己的工厂走动很难说是鬼鬼祟祟吧?另外,我虽然欣赏你的大作,可是我得问一句,你没有漏掉什么吧?”
丹丝把错误修正过来,然后收起画笔,站了起来。“画面十分协调,我很满意,我把大桅画上去了,”她望着窗外真正的奥德赛说:’你的船快出厂了吧?”
“再过一、两个星期。”
“那么告诉我你打算如何装备,我好提前补画上去。”
她那理所当然而自大的口气让洛克觉得好笑,但他还是—一把桅帆的位置告诉了她。“你把她画成收帆泊在码头里不是更简单?”
她露出轻蔑的表情。“你心目中的她是这样子?不是在狂嚣的大海乘风破浪?”
“你想得很浪漫,可是讨海人总希望风平浪静,”他说:“要她跑快只是为了创新纪录,她得拼过西风号才行。”
“你的新船吃过败仗吗?”
“从来没有。”
“如此自信,实在可喜可贺,”她在微暗的光线下看他,然后垂下眼皮。“我把你的外套送到你的办公室了,谢谢你,幸好你没有受寒。”
洛克把双手插入口袋。“不客气,那没什么。”
“对我来说不是。”
她的话说得相当坦率,洛克起了戒心的看着她,又有那种一脚跨出悬崖,整个人落空的感觉。他要不是淹死在她那对晶亮的眸子里,就是迷失在与她热吻的想像中。洛克知道如果吻她,她是不会抗拒的,她甚至会像昨晚那样热烈反应。
他放在口袋里的双手握成拳头,遏止去碰她的冲动。
“你不该再到这里来了。”他摔然的说。
丹丝惊讶的看他。“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
“是因为你说我爸爸和你父亲失和的事?他们怎么失和的?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洛克抿紧嘴唇。“亚利在紧要关头撤回他的资金,害得我家一败涂地,我父亲为此失去了一切,婚姻。事业,甚至生命。”
“但是为什么?”她叫道:“亚利为什么这么做?他一定有理由。”
“罗家做事不需要理由。”
她激动得涨红脸,踏前一步,挑战的看着他。“所以你才怕我吗,麦洛克?”
“别荒谬了。”
“所以这一次逃之夭夭的人才变成你吗?”说着,丹丝举手摩掌他背心上的扣子。
洛克一把扣住她的手,警告般的低吼:“你在玩火,丹丝。”
“玩火总比冻死在鬼地方好吧。”她的眼光集中在洛克唇上。
“你会自焚而死。”我们两个都会,洛克心中申吟的想。
她眼中又出现那大胆张狂的神色。“也许我不在乎。”
不可捉模的阴影掠过丹丝脸上,风把她的秀发吹拂到洛克胸前,他嗅到一抹花香,控制力逐渐崩散,他把她推开。
“可恶,你在玩什么游戏?”
“向一个非常有自信的男人挑战吧,”丹丝揉着她的手腕,给洛克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她拿起袋子和笔墨未干的画。“哦,你来了,梅姬。”
洛克回头看见罗家的女仆和他工厂一个叫小马的工人跨过横木向他们走来;梅姬的眼睛闪闪发光,看起来像刚被吻过,她的心上人小心的扶着她的手肘。
“对不起,小姐,我们来晚了。”梅姬脸红红的说:“我们在聊天……忘了时间。”
她向洛克挑拨的睨了一眼,使他血脉贲张、无比挫折,他咬住牙关,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好心有好报!老天,这女人真的疯了。
梅姬旋身向洛克行了个礼,转向丹丝。“如果你准备好了,小马可以送我们回去了,小姐”
丹丝瞟了瞟洛克严峻的眼神,嫣然笑道:“我都准备好了,梅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