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的大香肠三明治。”那位背脊挺得老直的仆人,用清脆的英国口音对他说。
这是星期一晚上,贾詹姆正坐在电视机前看六点的晚间新闻。经过了一整天的折腾后,他回到了萝拉家中。今天一整天实在难熬,在令人神经紧张的考试结束过后,他又上了六个小时的课,并且在法学图书馆做了几个小时的研究报告。他发现萝拉还留在法院没有回来时,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失望。然而,她不在时,他轻松自在的好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几分钟前,仆人还告诉他,白老太太等一下就会过来。
“看起来很不错。”贾詹姆从仆人手中接过饰有金边的磁盘,光是这个盘子可能就比他一整套的餐具还要贵。仆人先前就给了他一个高脚杯装啤酒。他在回萝拉家的路上预先买好了大香肠和六瓶装的啤酒。贾詹姆拒绝用那个杯子,他喜欢直接就着瓶口喝。
“你太客气了,先生。我只是照你所说的那样,把肉“夹”在两片面包的中间。”
“你看,我不是告诉你这很简单吗?”
“是很简单。”仆人口气中的嘲讽,尖锐得让宝詹姆想不注意到都难,“没什么特别出。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这些就够了。你可以走了。”
“是的,先生。”仆人慢慢地退回了厨房。
几分钟后,白老太太沉重地拄着拐杖出现在房门口,后面还跟着她克尽职守的护土。她问贾詹姆:“我可以进来吗?”
贾詹姆嚼着满嘴的食物,一边困难地想尽快咽下去,一边赶快站了起来。
“你坐你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贾詹姆指着最靠近他的一张椅子说:“我很高兴有人来陪我。”
“那是什么三明治?”
“大香肠三明治。”
“我们家有大香肠?”
贾詹姆笑了,“我自己买的。我还买了六瓶啤酒。”
“太棒了。我也不喜欢那些夹黄瓜的讨厌东西,而且那些进口酒,也不像萝拉说的可以和所有食物搭配。”她转身对护土说:“给我一份那种大香肠三明治。”
“夫人,你是说大香肠三明治吗?我想清淡一点的水果沙拉。”
“给我一份大香肠三明治,还有一瓶啤酒。”
如果说这第一个要求今护士吓了一跳的话,那第二个要求更是令她瞠目结舌了,“一瓶啤酒?你不会是想——”
“没错,而且我想要一瓶我孙女婿买来的啤酒如果他不介意的话。”
“我当然不介意。”她的那句孙女婿,今贾詹姆的良心有些不安。就法律上来说,他确是她的孙女婿。但是,不需多久,这项婚姻便会宣告无效。总有一天,萝拉会给她一个货真价实的孙女婿,而且很可能就是她讨厌的那种死气沉沉的家伙。贾詹姆霎时有些纳闷,不知何故,他似乎不太喜欢萝拉和这些人牵扯在一起的感觉。
“是的,夫人。”护士回答。
等她走后,白老太太低声对他说:“实在很难找到听话的看护。”
贾詹姆歪着头笑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年轻女孩的活力?”
老女乃女乃微笑着说:“有,我的艾迪说过,虽然他用的是不同的字眼。他说我是一把枪,一把上了膛的枪。”
三明治和啤酒现在都已摆在她面前了,然而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却一直沉浸在弥足珍贵的回忆里。贾詹姆知道她需要有人听她诉说往事,因此他并没有打断她,只是舒服地靠着椅背,手指抚模着手中的啤酒瓶,面带微笑地倾听,偶尔提出几个关心的问题。
萝拉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没有人听到她走进来的脚步声,而这两个一直专心交谈的人,当然也没听到。不,严格说来,“交谈”这个字眼用的并不恰当。贾詹姆大部份的时间都只是在倾听。他让萝拉突然意识到,她从不记得父亲曾经倾听过母亲说的任何话。父亲总是在说话,在大叫,让整座屋子都回荡着他狂暴的声音。因此,他也不普真正倾听过她说的话。当然,就连那个下雨的夜晚,他也不曾听进去她哀哀乞怜求他不要走的话。
如果她想说话,贾詹姆会愿意静下心来听吗?
而她究竟想说什么呢?也许她祇想说说,她既累又饿,或者说说她今天在法院的表现有多么今人愉快,也许她还想说说,她已经厌烦了每天晚上回到家时,只能面对一群虽有效率但却了然无趣的仆人们。
“噢,你看,那是萝拉!”白老太太突然大叫了起来。
萝拉吓了一跳,以为她被发现了,但是她很快就发觉她祖母看到的是电视上正在播出的新闻报导。
贾詹姆也吓了一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耳朵,因为他听到了记者正在询问萝拉有关她的委托人——何吉米的事。这个名字不只当地人知道,甚至全国的人都已经耳熟能详。这个年轻人杀了他的父亲,因为他父亲经常虐待他和他的母亲。但是关于何吉米这个人,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他穷得一塌糊涂。换句话说,萝拉不可能从这个案子赚到一分钱。
他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自己突然把注意力从电视转移到门口的。也许是因为他听到了什么动静,更也许是因为电视里萝拉似乎正无言地指责他错判了她。因此,当他的蓝色眼眸和她棕色的眸子相遇时,时间似乎完全凝固了,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
“你回来了!”老太太这次指的是萝拉本人,“看,你上电视了。”
萝拉的目光又和贾詹姆接触了一秒钟,然后才走了进来。
“新闻记者是无所不在的。”她走向祖母,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月兑掉黑色高跟鞋,坐进他旁边的沙发里,蜷起身子像一只满足的猫。
在他猛烈指责她只接有钱人的案子时,她为什么不明白表示,她也接义务性的案子?这个问题一直等到老女乃女乃技巧地告退,以便他们小俩口有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时,他才提出来。
“我告诉过你,凡事不要只看表面。”她答:“再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一直认为我这个人只肯为钱卖命。”
他是这样的吗?也许是吧!
“你可以阻止我,刖再让我像个十足的傻瓜似的。”
萝拉微笑道:“就像你点破我,不让我自作聪明那样?”
贾詹姆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得好。”然后他的笑容退去,“好吧!大律师,我们都错看对方了。接下来呢?”
萝拉也收起笑容:“我是白萝拉,身高五尺五寸,体重一百五十磅。从我吃的东西来看,我是个有钱人,这点我很抱歉,但是我工作才常努力,而且,有时候会免费接下穷人的案子。另外,我还是个非常好的律师。”
“我是贾詹姆,身高六尺多,体重总是超过理想,至于有钱这两个字,怎么写我都不知道。我的嗜好是阅读,现在是法律系的学生。此外,我即将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律师。”
这番新的介绍词结束后,他们仍然盯着对方,就好象这真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似的。然而,奇怪的是,他们竟然都喜欢这新的体验,虽然心中仍然感到惊讦。门口传来几声轻咳时,他们两人还陷在深深的思绪中。然后萝拉和贾詹姆抬眼望向门口的仆人,一时心慌意乱,似乎都觉得彷佛被人撞见了越轨的举止。
“夫人,我可以为你准备晚餐了吗?”
“呃,”她望向贾詹姆的空盘子,“给我一份和他一样的东西。”
“夫人,你是说大香肠三明治吗?”仆人怀疑地问。
“对,给她一份大香肠三明治。”贾詹姆说。
仆人看着萝拉,寻求肯定的答案。而她说的是:“那东西听起来……好象很有意思。”
“是的,夫人。”仆人不敢置信,“我只需一分钟把它夹在面包里。”
“嘿,”贾詹姆叫住准备离去的仆人,“带一瓶啤酒给她,也带一瓶给我。”
几分钟后,他们要的东西就送到了,饥肠辘辘的萝拉随即吃了起来。贾詹姆从来没想到,看一个人吃东西也可以这么兴味十足。
他们边吃边谈着一些法律上的事情,包括萝拉今天出庭的案子。过了很久后,墙上的钟响了,他们很惊讶时间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天呀!”萝拉说:“已经十一点了吗?”
“是啊!”
她从沙发站起来说:“就寝前我还有一些事要做。”
贾詹姆也站起来:“我也是。”
他们走出房间,踏上弯曲的楼梯。到了萝拉房门口,贾詹姆站住了脚,“晚安。”他的房间就在萝拉隔壁。
萝拉正要回道晚安,却发现祖母的房门打开了。萝拉慌忙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进她漆黑的房间里。他背靠着门,感觉萝拉温暖的气息吹在他颈边。他还能感觉到,萝拉的心跳狂怒奔驰,或者这是他自己的心跳?
“她在怀疑。”萝拉小声说。
“谁?你祖母吗?”
“对。”
“你太敏感了。”
“我原先也以为这样,但是现在我更确定了。你没看到她今晚离开客厅时,是怎么看着我们的吗?”
“我没看到。她是怎么看着我们的?”
“好象她在怀疑什么。刚纔我进客厅时,我们应该亲吻对方的,就是这一点露出破绽。新婚夫妇总是像接吻鱼似的。”
贾詹姆回想起当时的他,就是想这么做。这一回想使他的心跳更加猛烈了起来。当然,这当中也有部份原因归因于萝拉此时如此靠近,近得两人的大腿甚至相互磨擦。这间屋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燥热难耐的?
“我再说一次,”他故意不去理会两人肌肤相亲的情景,“你太敏感了。还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小声说话?”
“不然会被她听到。”
“新婚夫妻也会交谈啊!此外,他们也会把灯打开。”贾詹姆凑近萝拉的耳边,突然听到自己正不经意地挑逗着萝拉,“有时候他们连也开着灯。”
多年以来,萝拉听过不少男人对她说过挑逗的话,但从来没有任何一句的影响像贾詹姆所说的那么大。它让她立刻察觉到以前她所忽略的一些事情,例如贾詹姆身上的古龙水散发出男性气息,例如现在他们两人的身体是如此靠近,几乎已融成一体了,例如他在说这句大胆的话时,他那甜美的呼吸逗得她耳朵发痒的感觉。
那是他喜欢的方式吗?开着灯?这个想法令她觉得心痒难耐,也令她突然注意到,他的唇和她仅有几寸之隔。
她想亲吻他。事情就是这么清楚、这么简单、这么荒谬之至。这整件事都是假的,对吗?那么,为什么这份渴望却又如此真实呢……萝拉放开贾詹姆,向复退了一步,彷佛这个疑问烧痛了她似的。
“不,”她轻声说,但在寂静之中,这个声音却显得非常清晰,“我是说,就这样,别开灯。”
坦白说,贾詹姆以为萝拉想亲他。天知道他也想亲她。然而她一退开,他的脑筋立刻就清醒过来了,疲倦的感觉也立刻活了起来。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而且老实说,他也老得不想再玩这种男女游戏了。再者,他提醒自己,这整个婚姻不过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谎言罢了。“我想睡了。”他说:“不管是这里,还是我自己的房间都行。到此为止吧!”
“再等一下。”
“我不想等了。”
“噢,好吧!”萝拉把贾詹姆推到旁边,然后慢慢打开房门,向外看了一下,危机已然解除,“快点。”她把他推出门,警告他:“回去后别把灯打开。”
“那我怎么看得见?”贾詹姆轻轻低吼。
“我也不知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就是别开灯。”
贾詹姆低声咒骂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隔壁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