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大任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困惑接过。低头一翻看,立刻大窘。“师、师傅,这个是——”
春册、婬书、房中术宝典、秘戏图……不管怎么称呼,手上这迭书,或者该说是画册,都像烫手山芋一样!羊大任手足无措到极点。他敬爱的师傅怎么给他这种“参考书”?!
“没什么好尴尬的,男人到了年纪,是该学着点,回去翻翻,问题应可迎刃而解。就算看了不懂,也不用来问我,自己钻研就是了。”雁永湛挥挥手,一副要打发他的样子,“没事了吧?可以回神没有?在京里有没有认真读书?我要考考你最近读得怎么样。”
“考完春关之后,我、我想去求亲。”羊大任冲口而出。
饶是足智多谋的雁永湛,听到这话,也呆住了。
他仔细打量一下羊大任之后,方皱眉道:“你要娶谁?哪家的闺女,怎么相熟的?”
“她是黄莺楼的——”
台柱二字还没出口,书房门上有人轻敲两下,然后,大月复便便的羊洁开门进来,一脸关注。
“不是要你先休息去吗?干什么又起来乱走?”虽然语带责备,雁永湛还是立刻迎上前去,小心地搀扶妻子坐下。
他心里也知道,羊洁比任何人都重视弟弟们的功名与前途。她父亲乃至于全家族的期望压在她肩上,无时或忘。没看她还为了帮弟弟们延请名师,把自己当束修送给了这位师傅——
“我还是不放心。大任,你一个人在京城,可有听七王爷的话,没打扰人家?没人督促你,可有认真准备考试?”羊洁柔声问,温婉长姊永远都放心不下弟弟。
“七叔不怕人打扰的,你少操点心吧,大任都几岁了,他懂得明年春关有多要紧,考得好不好攸关将来分发到哪儿任职,不是开玩笑的。”一面说着,雁永湛一面看了羊大任一眼,“有什么事儿都得等到考试完再说,不可分心,这他一定知道。”
“是,我知道。”羊大任有些汗颜。他确实分心了,全都在想小玉姑娘。
“你考得好了,不管有什么要求,我自然为你作主。”雁永湛又加一句。
这是在含蓄承诺了。羊大任听了,眼睛一亮。
这么说来,他是真的……能跟小玉姑娘长相厮守吗?只要考上了官职,就算是个小辟也行,便能跟心上人在一起,永不分离了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他的姊夫兼师傅无所不能,只要交给师傅,一切都没问题了!
“师傅,您问吧。”他坚定说道:“尽避查问,我是读了书回来的。”
雁永湛眯起眼,似笑非笑看着这半大不小的小舅子,懒洋洋道:“查问功课这自然是要的,不过今晚不让你先走,我老婆一定不肯上床睡去。你的功课事小,你姊少睡了可不行。去吧,明天一早到书房来。”
“你问呀,你们忙,我这就去睡了。”羊洁轻声说道。
“你说话可没信用,刚刚说要去睡,又爬起来四处乱走。不成,我得亲自押你上床才行。”
“不用呀——”
“没信用的人,还不乖乖住口?”
眼看姊夫逗着姊姊,百般宠溺呵护自然流露,看得羊大任又是羡慕,又是向往。他也希望有一天,他有能力可以这样疼爱心上人。
那一天就快来了,他确信着。
***
饼了一个年,羊大任迫不及待地离开金陵,起程回到京城,准备要参加春关的大考了。
他满怀着信心与期待入场考试,写卷子得心应手,答题行云流水,洋洋洒洒论述一番,自己都知道考得很好,交卷时,考官捻着胡子,还对他微笑。
考完之后,就等放榜了。意气风发的他,罕见地主动上黄莺楼去,满心期待的要见蓝小玉一面。
丫头们还是热烈招呼,把他请去小厅里坐,但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小玉姑娘现身。他一个人在那儿枯等,喝茶也不是,吃点心也不是,左右一直听见热闹的谈笑声传来,越发让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等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终于有人来了。是帮忙通风报信过的碧青,她神色慌张的开门溜进来,还一面慌乱看着后头,像在担忧后头有追兵似的。
“碧青姑娘——”羊大任站了起来。
“羊公子,好久不见。”她虽在寒暄,神情却依然慌张,她匆忙说:“兰姨知道你来了,她今晚已经故意把小玉的局排满,就是不想让她见你,羊公子还是回去吧!”
羊大任有些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这次是光明正大上门来,怎么说也是客人,为什么——
“那可以请兰姨过来一下吗?”他不肯放弃,坚持道:“我有要紧事情跟她谈谈。”
事情还没成定局,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一股子焦灼烧得他无法冷静。
碧青很犹豫,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道:“好吧,我帮你去请兰姨,不过羊公子,我还是觉得……这个……实在不妥。”
碧青出去了,留下一肚子疑惑的羊大任。又过了好一阵子,茶都凉了,兰姨才姗姗来迟。
又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羊公子。”兰姨招呼过后,微笑道:“今晚怎么有兴致来听歌?可惜姑娘们的局都满了,可能没办法招呼周到,还请公子见谅。”
“小玉姑娘、我、她……”他一时竟结巴了起来。先拿起旁边茶杯,猛灌一大口冷茶,冷静之后,才继续说下去:“兰姨,我这次回金陵已经跟家人禀告过了。待我春关结果揭晓之后,应该就可以开始准备迎娶事宜——”
兰姨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诧异道:“你?要娶我?不好吧,我都可以做你娘了。”
羊大任被吃了豆腐,也不会回嘴,只是涨红了脸道:“兰姨,我不是说笑的,是真心想要跟小玉姑娘——”
“是吗?你是真心的?”兰姨笑成了个掩嘴葫芦。可怜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小伙子,不自量力到这个程度。“你拿什么娶小玉?她一个月光吃点心就要花掉一两银子,你养得起吗?”
“我、我会尽力。”
“尽力?你倒是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呀。”兰姨轻哼一声,“我自小栽培她到大,吃穿全是最好的,还聘名师教琴教唱,如今才刚崭露头角,你就想把她娶走?可别忘了我们这儿是歌楼,要小玉就得先帮她赎身。”
“我自然愿意,这个赎身的价钱——”
兰姨斜斜看他,嘴角撇着,伸出指甲尖尖的一根手指。
“一千两?”羊大任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他若当上县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五十两,不吃不喝得要多少年,才存得到?
没想到兰姨嗤笑一声,“一千两,你当是赎丫头吗?小玉可是黄莺楼的台柱,贵公子们捧着来送她的首饰随便加加也有一千两。要赎她,就得带一万两现银来。”
羊大任突然眼前一黑。用力眨了好几下,把神智给眨回来。
一万两?这数字大到无法想象,羊大任面对这样的狮子大开口,完全哑口无言,半句话都回不出来。
“不然,你请七王爷出手嘛。他老人家有的是钱。”兰姨凉凉提议道。
羊大任摇头,“是我要娶小玉姑娘,怎能让别人出钱?何况,七王爷绝不会同意帮忙的。他看不起——”
七王爷看不起羊大任,也看不起青楼女子。这是事实,但兰姨听了,立刻像被针刺中,笑容迅速消逝。
“看不起?你以为黄莺楼是什么地方,可以让你随意看中个姑娘,就选回家去?”兰姨到这时才拉下脸来,“羊公子,别再痴心妄想我们小玉了。你有本事,拿大钱来赎她;要不然,有闲时来听她唱唱曲儿,自然很欢迎。但若要再胡说什么求亲的事儿,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三言两语利落说完,兰姨把呆若木鸡的羊大任抛下,自顾自出去了。
好半晌,丫头碧青才又奉命进来,脸色为难地嗫嚅着,要送羊大任出门。
竟是在赶他了。他茫然地跟着碧青走出去,一路上不少来寻欢的客人从他身边经过,个个都是衣饰华丽的贵客。跟他们一比,羊大任真的寒酸透了。
但想起她乖乖依偎在怀里的娇媚甜蜜,心底像是被烧了一个大洞。
“碧青姑娘,我还是想见小玉一面——”
碧青其实跟羊大任差不多年纪,却比他世故成熟不知多少,此刻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如此斯文又书卷气的俊朗男子,实在是个好对象,只可惜,蓝小玉不是他的良伴。
“羊公子,你还是……唉,下回,找个普通点的姑娘吧。别再到青楼流连了,这儿不适合你。”终于,碧青开口了,苦口婆心地劝道:“小玉……不是能娶回家相夫教子、照料你生活的寻常女子。”
“也许小玉不是这样想的。”他还在坚持。“让我见她一面。如果在这儿不方便,可否还请碧青姑娘帮忙传话,今夜,我会在盘子胡同外头的大树下等她——”
碧青脸色大变,连忙嘘了一声,神情严重地制止,“羊公子,千万别再这样说了!小玉又被发现私下跟你会面,我还帮忙的话,兰姨会、会、会……”
吓得都结巴了。她知道兰姨不是说笑的,要是又被发现一次,小玉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可就完蛋了啊!
“今夜不成,那就明日、后日,我总要等到她——”
“别再多说了,羊公子,我担当不起。您还是快点走吧!”碧青猛摇头又甩手,吓得不敢多说,面无人色的把他送出了门。
站在华灯初上的黄莺楼门口,莺声燕语的笑谈声不时传来,夜未央,正是河畔烟花区正热闹时,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却是无比的焦急和烦躁。
就这样吗?就这样要放弃?
羊大任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