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也在其中,他视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她对他来说,也是这些蠢棋子中的一颗吧。
真可悲,她以为自己抓住了生命中第一次向她伸来的温暖双手,可那双手背后却有一颗更冷酷的心……
她无法见他,甚至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令狐问君蜷缩在床上一角,透过窗权可以看到夜空中那皎洁的冰轮--月亮就快圆了,可是却有残缺的一角坏了它完美的外形。是的,即使有再美丽的外表,那残缺的一隅依然是致命的缺陷。
这世上真的有完美的东西吗?物品尚且不能,何况是人。
紧闭双眼,她拉紧盖在身上的锦被,恨不得整个人都像蚕茧一样被坚硬的外壳包裹起来,再不要和外面的世界接触。
她似是在迷迷糊糊之间睡去了,半梦半醒之际,觉得耳边有微风拂来,很轻,像优美的音乐,奇怪的是这风不是冷的,而是热的,吹得她的耳朵痒痒又暖暖。她夔着眉挥手想扇开这恼人的风,却蓦地被抓住手腕,接着厚重的被子被人一把揭开,整个身子就被人紧紧抱住,压得她动弹不得。
她谏然惊醒,唇上热烫的温度和身上这太过熟悉的气息,让她在清醒的瞬间便知道潜入房内的登徒子是谁。
她怕他,躲他,不想见他,却挡不住他的主动进攻。
她差点忘了他是一个如何无赖且不择手段的人了。
圣怀璧感觉身下的女人不太对劲,首先是她竟然对他的侵犯全无反抗之意,其次是她的唇太冷了,以往他的吻即使会遭到她的抵抗,也不可能全无反应,但是这一次,他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在吻着一块冰冷的玉石。
“见到我回来不高兴吗?”他很受伤的皱看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刚睁开双眼的令狐问君,笑道。“我一回来就先来看你了,连父皇都还没见呢。”
她的双眸冷得像是冰泉,仿佛穿透了他,又像是没有在看他。
“殿下请入宫吧,群臣都在等着您。”她的语气生硬疏离,甚至比他们最初的相处的状态还僵硬。
“出了什么事?”他的眉心纠结在一起,因为他意识到一定出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变得这么古怪。他要出征前她奋力阻止他,说明了她心中是有他的,可是如今他九死一生的得胜回来,她却表现得这么冷漠,在他离开期间,她是听说了还是看到了什么,让她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
她淡淡说道。“听说殿下这一仗赢得很漂亮,陛下和群臣都很为殿下高兴。”
他挑着眉,“怎么,你不为我高兴吗?”
“……恭喜殿下。”
“恭喜什么?”
“恭喜殿下让我知道,我犯了多大的错误。”
她的用词让他直觉不对,他小心翼翼地笑道。“现在你知道我不仅仅是只懂得吊书袋的赵括了吧!偷偷告诉你,虽然我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兵书也读了不少,每次四国之中有战役发生,父皇都会问我,‘若你带兵作战,该如何用兵?’
“每次我都要写详细的作战计划给父皇和你父亲看,他们都首肯了就算是我过关,否则就要重写,有时候写得烦了,真不想做了,但父皇说如果这是真的战争,我棋差一看就会满盘皆输,是无法重来的,所以大意不得。”
他语气中的骄傲和得意,并未换得伊人的嫣然一笑,她只是望着他说道。“陛下已经和我说了,日后要立四殿下为皇储的事情。”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父皇和你说了?这件事他只和你父亲说过呢,看来父皇是决心要让你成为我的左右手了。”他高兴得在她唇上又香了一下,声音低沉却掩不住的兴奋,“我日后登基为帝,就封你为后,我们夫妻联手,看四国中谁敢兴风作浪?!”
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波纹和动容,直视着他良久后,她轻轻一叹,问出心底盘旋了一夜的话--“殿下为何要杀那三千四百一十二人?”
他的眼眸一下子眯了起来,今夜她种种的不寻常表现,原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吗?他云淡风轻地回答,“不过是战败的俘虏罢了,留在身边都是祸患,更别说还要出钱养看他们。倘若黑羽日后想要回他们,我们该如何处置?”
“所以殿下就杀了他们?”
“是。”
她艰涩地重复,“那可是三千四百一十二人啊!”
他眨了眨眼,“无论是三千四百一十二,还是三十二,都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有什么值得你纠结的吗?”
“殿下……难道不会有负罪感吗?他们已经败了,任由你处置,他们本不必一死,他们也有家中老少需要他们去养活……”
圣怀璧的脸板起,“既然任由我处置,我杀了他们又有何不可?战败之后再来和我谈什么家中老少,在他们烧死烧伤的那些圣朝将士中,就没有如他们一样需要养活一家大小的人吗?他们还不是说杀就杀了,倘若这一战我没有出奇招反败为胜,现在被海祭喂鱼的人就是我了,到时候你要到黑羽定海面前指责他滥杀无辜吗?”
他的话,句句无情,却绝非无理,令狐问君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也知道是自己太妇人之仁了,可就是无法像他一样把三千多条人命看得如此云淡风轻!她心中气苦,侧过身去,以背对着他。
圣怀璧眼珠一转,笑着又贴上来道。“别郁闷了,我杀了他们也是为了震慑黑羽,让他们知道圣朝是不好惹的。我立下这样的大功一件,你都不说好好的奖赏我,真辜负我丢下文武百官和父皇,先跑来见你的这份苦心。”
说着,他的手掌悄悄抓住她的腰带,找到带子一掰,她的腰带便松散开了。
他趁势将有点冰凉的手掌滑入她的衣服,笑吟吟地说。“外面太冷了,我都要冻得生病了,师父这里可不可以让我暖暖身子?”说着,他的嘴唇衔住她的耳垂,一只手已经触碰到她亵衣之下那片柔软的高耸,心神一颤,便想将她更深更用力地揉入怀中。
但她却猛地推开他,避开他的眼,轻声说道。“殿上血腥气太重,本相不敢伺候,殿下若要求欢,还是回您的雀灵苑吧。”
圣怀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自小到大,他从不曾迁就任何人,唯有对眼前这个女人不知怎么着了迷,才开始尝试着低声下气的哄人。
今夜他原本是志得意满的归来,趁夜色模入伊人香闺,本以为她若不是抱着他喜极而泣,就是倒在他的怀中婉转承欢,万万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冰冷僵硬的响应和毫无道理的指责。
一瞬间,圣怀璧身为皇子的骄傲霎时涌现,于是他哼了声,下了床,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丞相大人休息了,想来皇宫之内必然灯火辉煌,摆好了宴席迎候本殿下,本殿下就不在这里惹人厌烦了,告辞。”
盛怒之下的他推门而出,惊动了他安排在丞相有内外守护的侍卫惊呼,“何人擅闯相府?”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振臂掠空,转舞间就消失在夜色里。
床上的令狐问君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转小,只征证地呆坐着。
气走了他,她心中何尝好受?
只是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心里想的都是那满满漂浮在海面上的黑羽士兵的尸体。她再也做不到像以前一样无牵无挂地被他拥抱,被他亲吻,因为他是这样一个轻贱人命的皇子,因为他可能是圣朝的下一位皇帝。
而她,到底是在为谁效命?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这一日,推翻了她一直以来坚守心中的信念,让她第一次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力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想明白,也不知道她想要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这样呆坐了多久,直到又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正确地说,是出现在她的房门口──因为圣怀璧是盛怒离开,连房门都不曾关上。
来人半跪在门口说。“丞相,您要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属下特来回禀。”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轻声问。“是徐捕头吗?请进来说话吧。”
那人犹豫一下,还是走进屋内。“属下失礼了。”
徐谦又补了一礼后,才靠近她悄悄说道。“刺杀丞相大人的刺客属下已经查明,是来自兵部员外郎邱朕东府中。”
令狐问君不解地追问。“邱朕东?本相素来和他无冤无仇。”
“那两个刺客都是邱府的武师,丞相被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而另有消息指出,邱朕东与太子殿下秘密往来已有一年多了,两人的关系连三殿下都不见得知道。”
难道要暗杀她的幕后主使者是太子?
不,不对!她静静地想了一下,就霍然明白了──对方要杀的并不是她,而是圣怀璧!
以前她虽然有过这种想法,但因为想不明白圣怀璧有什么会遭到别人刺杀的理由,因此忽略了这件事,但是现在……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圣皇想改立圣怀璧为太子,无论是从何处露出了蛛丝马迹,总之是被太子知道了,他不能坐视这件事的发生,于是就暗中派出刺客刺杀圣怀璧。
之所以选择在丞相动手,也是为了一箭双雕,事后好将事情推到她头上,就算圣皇不相信她会杀圣怀璧,但皇子在丞相府出事,她这个丞相也难辞其咎,最起码也让他们君臣之间生出嫌隙,她甚至可能因为此事而在圣皇面前失宠,这样圣怀璟就可以坐稳自己的太子之位。
好个一箭双雕之计,真是阴狠毒辣到了极点!
想通了这些细节,令狐问君整个人都像是浸入了腊月的海底,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丞相……您没事吧?”徐谦看出她神色有异,关切地询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颤声问道。
“属下来时,外面刚好敲过戍时初刻的梆响。”
戌时初刻,时辰还早,此时皇宫之内的庆典大约刚刚开始不久,文武百官都会汇集在皇宫,包括太子圣怀璟!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下地,将腰带重新束紧,沉声说。“徐捕头,你今天告诉我的事情,切记不得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难保你的人头能在你脖子上待得安稳!”
徐谦岂能不明白这案子牵连重大,躬身道。“属下明白,绝不会泄露半个字,请丞相放心。”
放心,她如何能够放得下心?圣怀璧现在就在宫内,在那准备置他于死地的凶徒身边。他春风得意的归来,却被她气得拂袖而去,此时的他对周围的任何人大概都不会有防范之心,正是敌人下手的最好时机。
她要立刻赶入宫中提醒他,不让任何人有伤害他的机会。
老天,她刚才为何要将他气走,又为何不让她早点知道这刺杀事件的内情,倘若因此让她犯下终生难以弥补的憾恨,她只能一死以偿他的性命了。
这是圣怀璧十九年来心情最糟糕的一天了,向来被人捧在手心、高高在上的他,竟会被一个小女子连番碰了冷钉子,真不知道是不是他前世欠了她什么,才让他在这一世如此憋屈。
他知道今晚有宴席,也知道自己必须赴宴,但他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群臣来和他道贺时,向来八面玲珑、笑脸迎人的他只是冷冷地点点头,多余的话也懒得说,惹得众臣不禁悄悄议论,觉得四皇子和以前真的是不一样了,立下大功之后连话都不屑说了。
圣怀璟一摇三晃地走到他面前,端看杯子,似笑非笑地说。“四弟啊,大哥要先敬你一杯,多谢你解救圣朝百姓和我们于水火之中。你是大家的救命恩人,我们今天就算是向你叩首都不为过,你若看得起我这个没用的大哥,就饮了哥哥这杯酒吧。”
圣怀璧岂能听不出来太子这满含恨意的恭维中全是妒火,但他不想和太子翻脸,只得勉强笑着,接过太子手中的酒道。“太子哥哥真是让做弟弟的无地自容了,我这回侥幸得胜,还不是多亏了众将的奋不顾身,誓死拚杀,更多亏了兵部众位大人的妙计,上阵领兵的纵使不是我,也照样能胜的。父皇之所以让我去,无非是想在关键时刻借皇室之名鼓舞人心罢了。”
圣怀璟哈哈笑道。“四弟真是太谦虚了,立下奇功却不居功,难怪父皇会如此疼爱你,只怕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入主兵部了,做哥哥的可要先和你打好招呼,希望我们日后能和睦相处,千万不要像你三哥在时那样目中无人,居功自傲,惹得朝堂不和了。”他三言两语,貌似抬高圣怀璧,其实无非是在贬低兵部一干人等。
圣怀璧依旧笑着回应,“兵部还是在三哥统辖之下,我懒散惯了,管管雀灵苑那帮人还行,可管不了兵部那群晓勇武将。”
圣怀璟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你也不要和我客气了,站在这里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也不见你喝一口酒,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梅子酒啊。怎么,现在你连哥哥倒的酒都不屑喝了吗?”
“怎么会呢!”圣怀璧只得端起酒杯,酒香从杯口溢出,这熟悉的味道让他的记忆忽然回到不久之前。
也是在这梅子酒前,他曾经借酒调笑过令狐问君,在她耳边说。“知不知道我为何要送师父酒喝?因为我喜欢看你唇上沾上酒液后的红润,似是淬在冰水里的!一样好看。”
她颤抖着想逃跑,被他捉回怀中时,他对她说。“鬓鞭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师父可曾听过这句词?”
她的唇,和梅子酒一样清冷,有着让人难以抵御的香气。
但他更希望手中所持的不是梅子酒,而是樱桃酒。因为樱桃酒烈,可以一杯之后大醉三日,那样他就不会再为她今天的绝情寡义而伤心愤怒了。
心中一声长叹,他将酒一饮而尽,也许是喝得太猛了,向来清淡的梅子酒滑入喉中时竟带着几分烧灼的痛楚。
他的心,除了愤怒和失望之外,还有疼痛。
她知道她伤他伤得有多重吗?
问君……问君能有几多愁,如今她可知道,被她伤得愁肠百结、忧若春江的人,其实是他啊--
圣弘二十一年,十月之末。
圣朝与黑羽在海上展开一场大战,黑羽先胜后败,损失惨重,三千多名战俘被俘后集体海葬。
圣都皇城之内,皇宫内院正为庆祝这场令人惊心动魄的战役而大摆宴席,宴席的主角就是此次反败为胜的领军之将──四皇子圣怀璧。
虽是圣皇赐宴,但他身体不适并未出席,只传了口谕让大家自便,然而群臣巧舌如簧的阿谀奉承并没有让圣怀璧的脸上露出得意,他一直沉着脸,冷冷淡淡地面对众人,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太子的敬酒他不好推辞,只得连饮了三杯,那梅子酒酒劲淡薄,不会喝醉人,但是三杯下肚之后,他就有些晕飘飘的,似是站不住了。
“醉了,不能再饮了。”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推开太子的第四杯酒,反身要走。
圣怀璟则笑着拉住他的袖子,“四弟今天是怎么了?往常也是千杯不醉,现在只喝这几杯酒就想逃走吗?”
圣怀璧回头嘻嘻一笑道。“太子哥哥难道非要把弟弟灌醉不可?我在海上颠簸了几日,头晕目眩的,连觉都睡得不踏实二哥哥今天先放过我,让我好好睡一觉去,改天我再上太子府登门赔罪,好不好?”
太子还要再说话,二皇子圣怀玥过来笑着将两人分开,“四弟自小身子骨不好,这海上颠簸的罪这回想必受了不少,他又经历一番大战,身心俱疲,应该好好休息,太子殿下今日先别为难他了,要喝酒,弟弟陪你喝如何?”
“你?”圣怀璟不屑地瞥他一眼,“毫无尺寸之功,你和我喝酒能有什么名目。”
圣怀璧皱着眉摆手,“哎呀,好烦,喝个酒还这么烦,得了,太子哥哥把那壶酒都拿过来,我今天喝完这一壶就可以让我走了吧?”说着,他伸手抢过旁边托盘上剩下的那半壶多的梅子酒,一口气就全灌入口中。
圣怀玥急了,忙阻拦道。“哪有你这么喝酒的,非把身子喝坏了不可。这梅子酒虽然清淡,但是你这么一口气灌下去更伤身体,快放你今天回来还没见过父皇呢,这一身的酒气怎么去见驾?”
“不去了,不去了!”圣怀璧的双颊上已经泛起酡红的酒色,“今天人人都给我脸色看,我不要再去父皇那里讨晦气,我要回去睡觉。”
圣怀璟双眉倒竖,“怎么,四弟这说的是谁,该不会是我吧?你今天得胜归来,人人给你庆功,拍你马屁,我敬你两杯酒就变成给你脸色看了?”
圣怀玥只好再缓颊,“他喝醉的人说的都是胡话,你也当真。我先送他回去休息,等明日他酒醒了你再问他,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哼道。“老二,你别护着他,这小子可不是你以为的小绵羊,说不定有朝一日他把我们全都生吞活剥地吃下肚,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如此喜庆的日子,太子的话一句比一句嘲讽冰冷,周围的群臣都是竖着耳朵在听,虽然人人明白这是太子记恨四皇子立下大功,但谁也不敢再过来说些什么。
圣怀璧扶着二皇兄的肩膀,粲然一笑,“还是二哥疼我!二哥,我都醉得不认得路了,你带我回宫去吧。我的玉宁宫是在左边还是右边来着?”
圣怀玥笑着拍拍他的脸,对圣怀璟说。“太子殿下看看,四弟是真的醉了,小孩子喝醉了,就不要和他计较了。你的玉宁宫在这边,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连拉带抱的把圣怀璧扯出了御花园。
圣怀璟冷冷地看着两人背影,转身对自己的随从道。“回府!”
一瞬间人走得七零八落,御花园少了主子们,场面也立刻冷清下来,众人没了阿谀奉承的对象,宴席也无法再继续了,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着往外离开。
“这四殿下竟然这么会打仗,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也许是兵部的人的主意,四殿下刚才不是说了,皇上派他去,无非是借他这个皇子名号以振军心罢了。”
“那倒未必。”有人暗自琢磨着,“四殿下向来没上过战场,一点经验都没有,平时陛下对他也极为钟爱,这一战又是至关重要,只能赢不能输,圣皇会随随便便派自己的小儿子去送死吗?这里面只怕大有文章……”
众人揣摩看圣意,猜测看几位皇子之间的关系是否会因这一战而起波澜,更思考看自己日后该倒向哪一边才能更有利于自己的官运亨通。
忽然间,和众人行进方向相反的地方疾步跑来一人,见到这寥落散场的状况,不禁惊问。“宴席竟散了吗?”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丞相令狐问君。
要说今天四殿下凯旋归来这么大的事情,可是身为丞相的令狐问君既没有去港口迎接四殿下的归国战舰,又没有出席主持这场夜宴,人人都觉得奇怪,现在宴席散了,怎么她倒急匆匆地赶来了?
但是众人也不好问她,便笑着说。“刚刚太子殿下一直在给四殿下敬酒,结果四殿下喝醉了就先走了,太子殿下也走了,这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令狐问君的脸色发白,像是为了什么大事正在着急,甚至有些慌乱,她急急地问。“四殿下是回玉宁宫了吗?”
“应该是,二殿下亲自送他回去的,说是今晚喝醉了,不宜见驾。”
众人还未说完,令狐问君就急忙转向玉宁宫奔去。
于是几人又凑在一起议论开来。
“丞相这是怎么了?忙看巴结四殿下也未免来得太晚了吧?”
“丞相和太子早结有梁子在前,如今又不去迎接四殿下还朝,只怕把四殿下也得罪了,她这丞相之位不知道还能安稳坐几天?!
“哼,本来就是凭着老子的本事混上这位置的,她哪有什么真本事。等改朝换代那一日,她必然就--”
“嘘……这种话千万不要再说了,什么改朝换代,现在圣皇龙体安康,国运昌隆,哪里会改,哪里会换代。”
“是,是,大人提醒的是,下官只是一时失言罢了……”
几名臣子忧心忡忡地互看一眼,有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如今黑羽这一仗虽然败了,但焉知日后不会卷土重来,几位皇子之间已生嫌隙,只怕圣朝再无国泰民安的日子可过了……
令狐问君跌跌撞撞地往玉宁宫跑,她自想通了太子派出杀手的真正目标之后,一颗心就全悬在了圣怀璧身上。
这一夜,他挟万千荣宠于一身,看在太子眼中必然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岂能容得下他?而她却在不久之前,将满心欢喜来讨她欢心的他狠狠地赶出丞相府。
他此时此刻是否安全?是否清楚太子是他最大的敌人?
罢才某位臣子说圣怀璧是被太子灌醉的,太子为何要灌醉他?这背后难道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喝醉的人,哪有什么防范之心或是防范之力!
玉宁宫已近在咫尺,她冲至宫门前时,守门的太监笑着向她请安。
“见过丞相大人,这么晚了,丞相大人怎么会过来?”
“你家殿下呢?”她疾言厉色的一改以往的温和可亲,让那太监看了吓得呆住,口齿都含糊起来,“四殿下……还没有回来。”
“什么?”她大惊失色。
不是说圣怀璧已经喝醉回宫,又先走在前,她一路找来不可能走岔了路,他怎么会不在玉宁宫里?
令狐问君凝神细想,让自己沉下心来,过了半晌后,她问。“御花园距离谁的寝宫更近一些?”
太监回禀,“有几位娘娘的寝宫都离御花园不远,不知道丞相大人要问的是哪一位主子?哦,对了,二殿下的摘星殿也在那附近。”
她立刻一喜。对了,旁人不是说圣怀璧是被二皇子送走的吗?也许圣怀璧因不胜酒力,所以,二皇子将他就近带回自己的寝宫休息了……
虽然知道有二皇子在旁边照料,他应该不会有大碍,可是她心中依旧放心不下,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反身往摘星殿奔去。
圣怀璧今夜是有些醉了,醉在被令狐问君痛斥之后的伤心里,借着自己硬灌下的那壶酒,三分酒意也变成了七分,他扶着圣怀玥踉踉跄跄地走着,不时的胡乱说笑几句,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直到圣怀玥把他扶上床后,他听着圣怀玥吩咐宫人道。“准备点醒酒汤来,四殿下醉了。”
他摆着胳膊嚷嚷着,“不用什么醒灌汤,我又没有醉!人家李白不是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我这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就让我一愁到底好了。”
圣怀玥笑着拍他的后背,“你有什么好愁的?大胜还朝,春风得意,父皇对你日后必然期望更隆,说不定二哥都要指望你混日子了呢。”
“唉──二哥不知道。”他蹙着眉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枕头上,低低的声音从枕上硬生生地挤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圣怀玥见他一句又一句地背着诗词,想是真的醉了,便不再劝他,命人又打了热水来,准备好毛巾,亲自扶着他,将他的脸用热毛巾一点一点地擦过,柔声轻问着,“你这么远回来,这几日在海上风吹日晒的,肯定身子都脏了,要不要让他们准备好水给你净身?”
“哼,我就脏着臭着了,二哥嫌我脏臭就离我远点。”他的眉心蹙得更紧,“我杀几个人就说我身上血腥气重,现在又嫌我脏……几时人人都这么厌烦我了?”
圣怀玥轻声安抚道。“谁敢嫌我四弟?我只是想你素来爱洁净,怕你受不了,你若不在乎,二哥当然也无所谓。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你我是皇子,天下人的生死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别说杀几个,就是杀几百几千,也是应该的。”
圣怀璧笑着一把抱住他肩,“还是二哥最懂我。没错,杀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都是些该死的敌人,我不杀他,他便杀我,我不管杀了他们之后谁来恨我,反正也没人爱我,多几个恨我的人又怎么样!”
“谁会恨你?谁舍得不爱你?”圣怀玥抚模着他的后背,声音柔得像水,“像四弟这样的人应该是值得人好好珍惜的,别说别人,就是二哥难道疼你疼得还不够多?”
“二哥虽然疼我,但是二哥这些年忙于国事,越来越顾不得理我了。”他索性借着酒意撒娇,掩饰了心中的苦楚。
偌大天下,芸芸众生,他想要的不过是那一个而已,可那女人竟然把他赶出门……他拚死奋战,快船赶回,只为了见到伊人一面,看到她展颜笑,可她……竟赶他出门?!
他又气又怒,却偏生不舍得拿她怎么样。
圣怀璧气闷的蜷缩回床角,侧着身想睡了。
听见二皇兄关上窗户,他闭着眼说道。“二哥,把窗户开开,让我透透气,屋子里太闷了……叫小谢来见我,我还有事和他说。”
“小谢?我让他先回你的玉宁宫了。”圣怀玥低声提醒,“外面风冷,你又刚喝了酒,万一吹了冷风会头疼生病的。”
“我哪有那么娇弱。”他翻身坐起,伸手去拉窗户上的铜环,却忽然被二皇兄从后面抱住轻斥。
圣怀璧向来是个敏锐的人,虽然酒醉神伤,但是圣怀玥这一抱却将他的酒意赶走了大半。他自小就混在宫中,后来又掌管雀灵苑,对于人们细微的身体反应和肢体接触代表的意义特别敏感。
他僵住一瞬,随即笑道。“小时候二哥都不怎么抱我,今天倒是抱了我好几次。有二哥这样的好哥哥,做弟弟的心里真是踏实,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
圣怀玥的双臂没有松开,嘴唇贴着他的后颈,轻声说。“四弟,你知道哥哥疼你,可不知道哥哥心中到底有多在意你,以后这上战场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冒险去做了。太子想立威名,就让他去,老三想立军功,自然就要他身先士卒,可你这如花软玉般矜贵的身子,哪里受得了那刀枪剑戟的血腥残暴!这回黑羽人没有伤到你吧?身上有没有伤?二哥帮你看着。”
说着,一双手竟模进他的襟口。
二皇兄的双手贴到他肌肤上时,圣怀璧不禁打了个寒战,含着一丝冷笑说。“二哥是觉得我醉得热了,所以要帮我解热?可这个解法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不知要怎么大发雷霆了。”
圣怀玥幽幽一笑,“父皇怎么会生气,他自己和令狐怀还不是不清不楚,他让你掌管的雀灵苑又是做什么用的,天下谁不知道?”
“可是男宠就是男宠,你我可是贵为皇子,又是亲兄弟……”
“这样不是才有意思?圣朝皇室之中,还未曾出过一对兄弟情侣吧?”圣怀玥说着手掌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几分,自己的唇就颤抖着贴了上去。
圣怀璧一皱眉,心中厌恶,伸手推开道。“二哥别闹了,做弟弟的还没醉到这么胡涂的地步。”
“这怎么是胡涂,你在雀灵苑中这样的胡涂事看的还少?只怕也没少做。”圣怀玥向来清瘦得像个文弱书生,今天竟然力气大得很,将他一把推倒在床上,伸手就扯他的衣服,一双眼热得通红,双唇慑懦着,“好弟弟,你知道哥哥忍了多少年才等到今天这一刻?你若体谅哥哥的痴情,今晚就不该推开我……如今你孤独无依,正好配我的寂寞堪怜,既然是兄弟,更要骨肉相亲。”
圣怀玥也不知暗恋贪慕他多久了,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便发了狠地露出本性,竟让他一时无法挣月兑。
圣怀璧虽然对二皇兄这病态的爱恋吃了一惊,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兄弟中可以为己所用的只剩下二哥一人了,若是今天彻底得罪了他,日后恐怕会对自己不利。可是眼看二哥越发的放肆,竟在他身上胡乱吻着,他的手腕都被抓得着实生疼,再让二哥放纵下去,只怕今天自己就要栽在他手上了,就在他暗中曲起膝盖,正准备给二皇兄一击时,忽听门外有太监扯着公鸭嗓喊道。“丞相大人,二殿下在休息,吩咐了不许别人打扰的……”
紧接着就听到令狐问君朗声道。“令狐问君求见二殿下,请问四殿下是否在此?本相有急事找他,务必请他一见!”
圣怀璧心头一松,一片温暖柔软的潮水霎时涌了进来。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令狐问君来救自己,眼见二皇兄一脸的恼羞成怒却不得不松了手,他轻笑着翻身坐起,“我的师父又来烦我了,只怕明天还有什么功课要我去做,今晚就不能陪二哥玩笑了,二哥恕罪。”
他还没下地,外面的令狐问君显然已经等不及,哗啦一下将房门推开,大步迈进,看到床上那衣衫不整、姿态暖昧的兄弟两人,霎时愣住了。
圣怀璧墉懒地斜睨着她,一贯地笑吟吟说。“丞相大人今天既不去港口给我接风洗尘,又不到御花园的夜宴为我庆功,现在巴巴地跑来做什么?要罚弟子去读书吗?!
令狐问君虽不知眼前是怎么回事,但是听他的语气也知道他是在为圣怀玥掩饰,便顺着他的意思板着脸道。“殿下刚刚回国,尚未和兵部交代清楚此战的战情细节,就忙着歌舞升平了?本相等了殿下一夜都不见殿下的人影,现在只好亲自来请殿下和我回去说个清楚。”
他从床上下来,将凌乱的衣裳慢吞吞地重新穿戴好,然后才晃晃悠悠地出门,身子一歪,压倒在她的身上,“我今天喝醉了,只怕自己走不了路,就麻烦丞相大人扶我一把吧。”
她瞪着他,见他脸颊酡红,身上散发酒气,但模他的双手却冰凉如水,知道他是真的醉了,只好扶着他出了摘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