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叶知秋洗完了澡,照例在房间里燃起薰香,放上音乐,然后走到镜子前用吹风机吹干湿发。
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的恬淡香氛,CARPENTERS《CLOSETOYOU》的轻柔歌声在室内回荡,舒缓的女声在唱:
“Whydobirdssuddenlyappear,everytimeyouarenear?Justlikeme,theywanttobeclosetoyou.Whydostarsfalldownfromthesky,everytimeyouwalkby?Justlikeme,theywanttobeclosetoyou……”
每次当你靠近我的时候,为什么鸟儿会突然出现?就像我一样,它们想要,靠近你;每次当你经过我的时候,为什么星子会突然坠落?就像我一样,它们想要,靠近你……这是她很喜欢的一支老歌,只是歌中所吟唱的情绪,一直使她迷惑不解。为什么鸟儿会突然出现?为什么星子会突然坠落?这又不是在拍卡通片。还有,最离谱的是,为什么会有女人会莫名其妙地想要靠近一个男人呢?
这种感觉,她从来不曾体验过。即便是对她心向往之的翁士杰,她也是仅仅满足于几通越洋电话的淡淡交往,不曾想过要接近实体的他,更想象不到接近他时会有什么花儿绽放、鸟儿雀跃的夸张感觉。
从小到大,因为自己的性子孤高,是以从没有特别要好的女性朋友来告诉她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进入“森林”工作以后,偶尔听到同事们聊起恋爱时的激越感受,她也只会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打心底里认为那都是小儿科、不成熟的表现。
活了二十九年,她从未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心动的滋味为何。早些时候,身边的追求者不少,但都被她的孤傲和不可一世给打了回去;到了近两年,工作越做越出色,身边的好男人却越来越少。而像她这样自视甚高的女子,偏偏又是不愿意将就的。
不如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有时候她会这样想。做一个自由的单身贵族,每天下了班,有音乐和美景陪伴她,一切都是精致而唯美的,少了那些没品位脏兮兮的臭男人的打扰,不也挺好?
只是,这样的单身生活,终究是有几分的……寂寞呵。望着自己镜中的容颜,她浅浅地叹在心底:如此美颜如玉,缘何竟遇不到一个慧眼识玉之人?
她吹干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正要走进厨房去为自己泡一杯茉莉香片,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她一向不和邻居多有来往,这种时候会是谁?叶知秋眯起眼,盯住门板:上帝保佑最好不要是……
她拉开门,果然看到一张带着闲适笑容的俊脸,高大的身躯填满了门框。
她马上板起脸,“你想怎么样?”
斑穆平却以一种颇为欣赏的眼光瞧着她。人说卸了妆的女人是不能看的,可是这女人不同。此刻的她不施粉黛,脸庞却光滑得像一只鸡蛋;身上披了一袭中式复古的米白色晨缕,上头的刺绣小花很是精致可爱;长发松垮地挽起,比之白天的犀利干练,更多了几分妩媚,而显得风情万种。
这样的一个女人,连生起气来都是迷人的。
于是他笑了,“找你帮忙啊。”他扬了扬手中的油漆桶,一股刺鼻的气味顿时冲入叶知秋的鼻间。
她连忙大皱其眉,后退两步,“喂,你干吗?”这男人,真是怕了他,连晚上都不肯放过她吗?
“我正在粉刷墙壁,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可能会弄到很晚。”他语气温柔地陈述事实。她立刻瞪他一眼,“你粉刷你家的墙壁,关我什么事?”
“我们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他笑得很和煦,丝毫不为她的凶悍所影响。“呵,既然是这样,那就请你帮我一个忙,别、来、烦、我,OK?”现在是下班时间,她可不想再对着这没品的男人,“我要睡觉了,你请便吧。”她要用手推上门,却被他一把拦住。“叶知秋,你这样很不够朋友哦。”高穆平可没打算放过她,一只手抵住门框,不让她关门。不知怎地,自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犯贱。她越讨厌他,越抵触他的靠近,他就越想接近她,逗弄她。说不出这种恶劣的情绪从何而来,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玩心。
“高穆平,谁跟你是朋友啊?”他们明明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好不好?
“那我总算是你的助理吧?”他无奈地掀掀眉,看来自己又被她嫌弃了。唉,这女人真是特别地令他挫败,若是别的女人听到他说要和她做朋友,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助理又怎么样?”
“助理明天要请假,留在家里粉刷墙壁。”他接得顺口。
叶知秋立即杏眼圆睁,大叫道:“不准!”开什么玩笑,现在珠宝设计大赛开赛在即,她每天忙得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这家伙到任第二天居然就说要请假?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家墙壁没人粉刷。”对于她的怒焰,他回以无辜的一摊手。
你家墙壁没人粉刷会死啊?这一瞬间,叶知秋很想这样吼他一句。可是看他一脸温文和煦的笑,突然间又懊悔起来:瞧瞧自己这气生得多不值得!她在这边气得胸闷不已,人家可是没半点儿损失,照样给她笑得阳光无比灿烂哩。不就是粉刷个墙壁吗?小事一桩,也只有无聊低格如高穆平者才会如此较真地对待。她要是真为了这个跟他吵,岂不陪他一起无聊?“好吧,帮你就帮你。”她让步。认识高穆平不足二十四小时,她似乎一直在让步。
“谢了,叶知秋。”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在走道的昏黄灯光下,他的牙齿格外洁白,一瞬间让知秋有些恍惚,想起电视上那些牙膏广告中的健康帅气大男孩来。
这个高穆平虽然惹人讨厌,可人长得倒不赖。她居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知秋跟着高穆平来到隔壁他的公寓,一进门,就被地板上堆着的诸多油漆罐桶吓了一跳——
“高穆平,你玩过家家啊?不过就是粉刷个墙壁罢了,你买那么多种颜色的油漆干吗?”房间里堆了少说了20桶油漆,从白到黑,蓝绿黄红,色谱上所能见到的颜色怕是他全买来了。
她瞪着面前的色彩斑斓,又瞪着身旁的101号微笑男。
“我觉得用得到,所以就买了。”他笑容平和地解释,然后随手扯了件宽大的T恤塞给她。
“拜托,这么多哪里会用得到……”她正在嘟囔,忽然发现手中多了团白白软软的东西,“这是什么?”她微怔。
“我的旧衣服啊。你换上它,省得呆会儿刷油漆时弄脏了自己。”
天哪!他的衣服哦,还是旧衣服!她马上手一松,将T恤扔回他身上,“我不要!”那眼神惊恐得像是看见了SARS病毒,不禁让高穆平好气又好笑。
他的旧衣服有那么肮脏吗?瞧她那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他心里还真有些受伤呢。不过,他仍旧维持着好脾气的温文笑容,道:“叶知秋,我们这是要干活哎。拜托,偶尔穿一下我的衣服又不会死,况且你也不想让油漆滴到你高贵的蕾丝睡衣上吧?”
但我更不想让你的脏衣服沾到我高贵的皮肤。她连连摇头,直往后退,脸上堆满假笑,“不用了,真的不用那么麻烦……”
斑穆平见状叹了口气,直接长手一伸抓她到胸前,就把T恤套上她的头。她呜呜闷叫着抗议,他双手往下一拉,顺利地把她的头从T恤里解放出来。
“喂,你怎么这样?哪有强迫人家穿你的衣服的——”她头一伸出领口就迫不及待地申冤。下一秒钟,“啪”的一声,头顶被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她瞪圆杏眼,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这个打了人还笑得很嚣张的男人。他……打她的头?
斑穆平双手环肩,站在两步以外笑睨着她,“叶知秋,你还真像个小孩子。”
他戏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笑眼晶晶亮地望着她。
叶知秋的脸急速地涨红起来。
生平第一次有男人这样对待她:强蛮地替她套上他的T恤不算,还打她的头。可是,这种蛮横粗暴,偏又是这么温柔亲昵,亲昵得有丝暧昧。他才认识她不到一天哪,怎么就能如此自然地对她做出这种举动?
然而更奇怪的是,对此她非但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害羞了起来。她轻扯着身上宽大的白色运动T恤衫,发现预料中的嫌恶并未袭来,倒是好闻的香皂味和着淡淡的男性气息,一时间让她陷入某种莫名的心绪中。莫名地脸红,莫名地心律不齐,甚至,还加上莫名地期待……
瞧她在想些什么!她猛地摇头,想甩掉心底的异样情愫,眼睛直瞪着他,红着脸叫道:“你干吗打我啊?”声音出口,却是带上了几分娇柔的意味,令她自己都觉着诧异。“想打就打喽。”高穆平耸耸肩,“觉得你可爱嘛。”说完了,他附去调兑油漆,不再看她红得快要烧起来的双颊。
而叶知秋愣在原地,被他的话震得动弹不得。他说她“可爱”?说一个一向不苟言笑性子孤高的29岁的“老”女人“可爱”?一时间她的大脑又陷入罢工状态,什么都转不过来,耳边只回旋着他的那句柔柔的低语:“觉得你可爱嘛……”
直到一把刷子被塞到她手中,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干……干吗?”她望着自己手上突然多出来的工具。低下头,只见他蹲在地上,笑着仰视她傻乎乎的样子——
“来帮我刷油漆啊。快点儿,别发呆了,乖。”
一个“乖”字,又让她不争气地红了脸。
“高穆平,你那是在搞什么飞机啊?”
叶知秋瞪着墙上青翠碧绿的图案,不禁张口结舌。
斑穆平回过头。此刻他正手持油漆刷,坐在高脚凳上,他面前的一整副墙面,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景致。“你也看到了,我在画树啊。”
“我知道你在画树。”画那么多棵,瞎子也看出来了,“可问题是,你干吗要往墙上画树啊?”他不是叫她来帮他粉刷墙壁的吗?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却只被委派到传递油漆刷的低等工作,而他老兄倒是画兴大发,直接在墙上泼起墨来了。
“我在画森林啊。”他给的答案仿佛她是白痴,“我画得很像啊,你看不出来吗?”“我看出来了。”她翻个白眼。做设计这一行的人通常都有美术功底,区区几棵树苗当然还难不倒他,“你没事画森林干什么?”
“想画就画喽。”他答得天经地义。
叶知秋蹙起秀眉,不解于面前这个男人的思维逻辑。刚才打她的头的时候,他也是说“想打就打喽”,他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时,高穆平画完一面墙,潇洒地自高脚凳上跃下来,朝她绅士地一鞠躬,“接下来换你了,叶大设计师,让我看看‘森林坊’首席设计师的实力吧。”说着他把油漆刷递到她面前。叶知秋一愣:他不会是要她也陪他画这些莫名其妙的树吧?切,她才不要哩!
“要发疯你自己发,我可没那么无聊。”她做出不屑的样子撇撇嘴。
“这哪叫无聊?你不觉得这样很有乐趣吗?”他环肩笑看她鄙弃的表情。
“哦?乐趣何在?”她挑眉反问。在她眼里,乐趣是事业有成人人称羡,乐趣是穿名牌过精致生活舒心愉悦,她可不认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有何乐趣可言。
“乐趣就在于,每次我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画在墙上金光闪闪,就会很快乐呀。”他轻松地一耸肩,与她的紧绷防备相比,更显得像个孩子,无知却快乐。
叶知秋丝毫没觉得他的画有什么可赏之处,倒是他的双眸,十分碍眼地闪着墨晶般的神采,令她看得有些恍惚。
他望着墙面,缓缓道来:“我们工作的地方,不是叫‘森林坊’吗?我把自己的家装饰成森林,这样我回家的时候会比较有归属感,工作起来也会比较有灵感。”
“哦?那要不要顺便在天花板上挂几根藤条,再顺便拍个人猿泰山?”她讽刺地道。不知怎的,竟有了和他斗嘴的兴致。
“有何不可?”高穆平笑了。她的伶牙俐齿令他颇为欣赏,“不愧是‘森林’的首席设计师,很有创意嘛。”
叶知秋瞪着他怪认真的表情。这家伙听不懂什么叫讽刺吗?“高穆平,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聊?”
“没有。倒是有人说过我很帅。”他一点儿也不害臊地回嘴。手底下却不曾停,手腕三抖两转,在墙壁上画出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橘红色松鼠,在满墙绿意的衬托下,漂亮可爱极了。画完了,他双手环肩,满意地审视着墙上自己的杰作,嘴里嘀咕道:“给它取蚌什么名字好呢……啊,有了!”他突然转头望着叶知秋,随即,咧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就叫小秋秋怎么样?”
“喂,你——”不要欺人太甚哦!她叶知秋虽然修养一流脾气温和,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她思索一秒,随即也毫不犹豫地自油漆桶里捞起一把刷子,开始往墙上画。不一会儿她就画出一只大野狼,长长的嘴巴灰灰的毛。然后双手叉腰,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这只畜生叫高大狼,专门欺负森林里的弱小动物。”
斑穆平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有趣的大笑,“哈哈,好名字……”他也提起笔,跟她卯上了,“小秋秋喜欢穿香奈儿套装,总是一副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他说着在松鼠身上画上两个相叠“C”字的香奈儿LOGO。
“高大狼穿着超级没品的,总是穿夹脚的人字拖鞋——”她飞快地在狼爪上补上一双人字拖。哼,才别想她会输给他呢!
“小秋秋很容易发火呢,上次被人不小心弄脏了鞋子,结果她抓狂暴怒——”嗖,嗖,嗖!松鼠的头上燃起三丛火焰。
“高大狼的理解能力有点儿糟糕,别人讽刺他,他基本上都当是称赞——”她立马跟进,在大野狼头上画了三个问号。
“小秋秋……”
“高大狼……”
两人你来我往地抬着杠,丝毫不觉得好端端的一面墙已被涂抹得不成样子。互相吐糟看来真是个有趣的游戏,渐渐地,叶知秋忘了她身为高雅女人的所有禁忌和矜持。兴致所至,她索性在地板上跪坐下来,伸手将额前的刘海往后拂去,只专注于眼前的游戏,想着如何要把高穆平驳得哑口无言。
“高大狼蓄着一头长长的卷发,真是一只臭美的狼族——”她画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手,转头定定地看着高穆平;而后者不再说话也不再作画,只是站在原地,有些呆愣地望着她,眼光有丝惊艳,有丝着迷。
她……笑起来真美。高穆平望着叶知秋略有些汗湿的笑颜,方才的嬉闹令她双颊红润,眼神晶亮,几缕碎发垂在白润的额角,鲜红的唇瓣弯出绝美的弧度,这种楚楚动人,是那样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他的心房,令他震撼在当场。
这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纯然愉悦,所以她才会这么漂亮,这么明艳得不可方物。这一刻的她,与白天孤高刻板的她,何止是天壤之别啊!看来,她平常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就像遏制住一朵含苞的花蕾,硬是不让它绽放该有的美丽……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丝心疼。在自己的理智所能察觉之前,他走向她,大手抚上了她洁白如玉的脸颊。
直到掌心沾着了柔润的触感,他才觉出自己的唐突来,连忙收回手。
“对不起,我冒犯了。”他道歉,心思不稳。刚才那一秒钟,这手仿佛不是自己的,是那样不受控地冲动。
而叶知秋——她傻傻地望住面前的俊美男子,心中乱成一团,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她以为自己应该是讨厌他的,可不知为什么,与他相处的时光,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相反还十分令人愉悦。甚至,当他逐渐靠近她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跳加速”,什么叫“呼吸困难”,而这一切,难道都是讨厌一个人的症状吗?
她不知道。
只知道,此刻心中激荡的情绪,竟然像极了那首歌里唱的,“鸟儿突然出现,星子突然坠落”的感觉。
她猛然低下头,在一桶清漆里,看见自己酡红的脸颊和醺然的双眸。她慌了,急忙掷下一句:“很晚了,我要回去睡了。”便快步跑出门去。
斑穆平目送着她惶急的背影夺门而去;她身上穿着他的白色T恤,那明晃晃的白像一朵百合花,在他心底泛起甜丝丝的芬芳,却又芬芳得很孤傲、很遥远。
经过方才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对这个美丽骄傲的女人,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他笑着叹了口气,收拾好油漆桶以后,他在房子中央铺开睡袋。高大的身子蜷进去,心思却飞向了隔壁。那个穿走他T恤的女人,该不会也顺带把他的睡眠偷走了吧?翌日,上午十点。
叶知秋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前,望着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的高穆平的履历,秀眉连着打了好几个褶。
二十六岁的年纪,却已是美国德州设计院的硕士毕业生。他的设计作品是《VISION》(视觉)杂志的常客,在美国曾得过大大小小不下20座奖项。他是个新人没错——珠宝设计方面是个新人,而在室内设计、橱窗设计方面却是美国业界公认的鬼才设计师,就连政府部门也曾出重金请他设计展厅……
这一大串金光闪闪的辉煌事迹和头衔,直看得叶知秋冷汗涔涔,心中发毛。这么一个业界奇才,为何中途转行做珠宝设计?还有,翁士杰怎么会派他过来做她的助理?大材小用得未免太彻底了点儿,难道他用人之前都不看履历的吗?她叹了口气,她那亲爱的半洋鬼子老板哪,真是会给她找麻烦。
如今,要她如何“处置”高穆平这个天降神兵?更别提他还比她小了三岁,年纪差那么多,怎么也配不到一块儿去……等等!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配不配,叶知秋你要死了,居然短短两天的工夫,就对这个新来的助理起了这种邪念?昨晚也是,只不过跟他一起刷个油漆罢了,居然也能刷到脸红心跳夜不能寐?
不行不行,她要牢记:高穆平只是个吊儿郎当、衣着随便、脸上总挂着101号白痴笑容的家伙,就算他镀过金、得过奖,终归也是珠宝设计这一行的新人,并且是她的下属。她与他,就像鲸鱼与灰尘,冬天的冰和夏天的虫……总之,是完完全全的不搭界,不相干,不匹配。
沉吟片刻,确定自己已心如止水,她才按下电话免提键,道:“EVA,帮我叫高穆平进来,我有事跟他谈。”
“好的,MICHAEL马上就到。”那头传来EVA甜美的声音,叶知秋听着却不顺耳极了。才两天而已,高穆平那小子和EVA已经交情好到互唤英文名字的程度了吗?还MICHAEL咧,他老兄贵姓杰克逊还是乔丹?
这时候,MICHAEL先生嬉皮笑脸地自门口踱了进来,穿着打扮依然没多大长进——一如昨日的T恤、牛仔裤、人字拖。
“你昨天干吗中途落跑?害得我到一直干到大半夜,到现在还腰酸背疼呢。”他一上来就先声夺人。
叶知秋听了脸上一红。想到昨夜,不禁有几分羞怯;可是再看高穆平,他仍是一脸的闲适笑容,并无半点儿不自在。
看来昨夜的事,只有她一个人在多想而已。她有点儿恼羞成怒,板了面孔道:“上班时间不准谈私事,老板付你薪水,是让你为公司做事,不是让你来闲嗑牙的。”
又来了。每当她摆出这种高傲的姿态防卫自己,他都会感到一阵微微的……心疼。是的,心疼。他不介意她说话尖刻,只是不忍她用孤高的表相困住自己,让别人无法接近,也让自己孤独。因为他看得出,这样做,她并不快乐。
既然并不快乐,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做?这傻女人呵……他拾回自己游离的思绪,正色地道:“关于这次珠宝设计大赛的资料我已经看过了,现在,你介不介意我看一下你准备送去参赛的设计初稿?这样以后的工作我会比较容易上手。”
“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叶知秋将一个粉红色活页夹放到桌上,“你拿去看,三天以后,我希望得到来自你的建设性意见和建议。”
“没问题。”他伸手接过。正在这时,EVA捧着一大捧雪白的百合走了进来,道:“老大,有人送花给你。”真是久旱逢甘霖,连一向少与男人有交集的老大也有人送花了呢。哦?叶知秋扬起眉,无法否认这一刻心里是喜悦多过惊讶的。自打上一个追求者被她拒绝以后,已经好久没人给她送花了呢……然而,她还是维持着平静的表情,问:“是谁送的?”“没有说耶。”EVA将花放在办公桌上,“老大,你自己看看吧。说不定花里有卡片呢。”EVA走后,高穆平立刻开腔:“很漂亮的花,很衬你。”他真心觉得她像极了白百合,看上去冷漠孤清,香味却很甜很雅。
不过,他不否认,在见到别人送她花的那一刻,他心里不怎么太爽就是了。
对于他的赞赏,叶知秋不置可否地一笑,开始在花堆中翻找那可能会出现的卡片。因了这鲜花,她终于肯笑了。她笑起来,漂亮得令百合花都黯然失色。高穆平凝视着她,觉得自己心里像装了个时钟,滴答,滴答,雀跃地跳着……
叶知秋自花中找出一个粉蓝色的信封,再从里头抽出一张泛着香气的信笺。
滴答,滴答……
她手势优雅地展开信纸,读出:“叶知秋——”
“等等!”他猛然喝断她的语音,“别出声!”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叶知秋被他吼得一愣,抬起头呆呆地望住他。这男人搞什么鬼?
这一刻,办公室里很安静,静得只听到一个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花里有炸弹!”高穆平猝然跳起来,抢了知秋手里的花就往窗口跑。他迅速打开窗,把花束往窗外奋力扔出去。楼下恰好是个喷水池,花团“扑通”一声落入水中,隔了三秒钟,果然“轰”的一声炸开来,百合花和着水花四溅,足足有六尺高。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EVA和一众同事听到巨响,立刻推门而入。只见室内二人均是一脸不可置信的呆愣,四只眼睛互相望着,却都是沉默不语。
而这时,散发着怡人香气的信笺从叶知秋的手中滑落,无声地跌在地毯上。而那上面,歪斜地贴着两行从报纸上剪来的小字:
叶知秋,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别太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