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整。
床头的施华洛世奇水晶闹钟传出悠扬的《致爱丽丝》,叶知秋在这柔美的琴声中缓缓醒来。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绘着的仿梵高《星月夜》,长长吐出一口气。
今天是星期一,工作日的第一天,然而,这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对于她而言却只意味着两个字:战斗。
叶知秋是一位知名的珠宝设计师。一个月前,她所在的珠宝设计室报名参加了本届“亚洲之星珠宝设计大赛”,从那天起,她开始把自己的工作称为“战斗”。
必须声明一下,她本人并非什么争名逐利之辈,只是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有两个词语的使用频率是最高的,那就是“高雅”和“极品”。
她是一位“高雅”的“极品”女人。对于这一点,相信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不会持有异议。今年29岁未婚,美丽与智慧并重,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事业上,她做到一帆风顺;生活上,她要求尽善尽美。试问这样一个女人,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一向平坦的人生路上出现“失败”的丑陋坑洞?
所以呵,为了维护她“高雅”的“极品”女人形象,她——拼了!叶知秋一骨碌从大床上爬起来,麻利地冲进盥洗室洗漱,再冲进厨房做早餐,最后杀回卧室化妆。三十分钟以后,当拿铁咖啡在她从立陶宛带回来的特制咖啡壶中沸腾之时,她也打点好了自己,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卧室门口。
当季的香奈儿灰蓝色套装配宝蓝色同品牌丝巾,染成深酒红色的长发垂顺光亮,披在肩头犹如一幅镜面,唇膏是娇兰的“ROUGEPETIT”,最衬她的白皙肤色;指甲油是同色系的深水红,指甲锉得圆润光亮,好像做了法式水晶甲。叶知秋对着穿衣镜端详片刻,确定今天的自己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无懈可击,才敢放心地饮了咖啡,穿鞋出门。出门刚走了两步,叶知秋就停下了脚步,秀眉微蹙地瞪着自己前方的过道。原因无它,过道上堆了一个脏兮兮的牛皮纸箱,并且就放在与她家六楼A座相邻的六楼B座的门口,恰恰好挡住了她的路。咦,这间因为被传闹过鬼而一直乏人问津的公寓终于有人肯租了吗?她半是好奇半是犹疑地走近牛皮纸箱,用脚尖顶了顶。唔,好重,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她再走近,又用脚踢了踢,然后在下一秒钟,她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叫:“啊——”低头看自己的脚,她发现有一团颜色黄绿的糊状物体正好粘在她的银蓝色皮鞋上!“啊——”她再度大叫,这该不会是……那个吧?“SHIT!”她精准地用英文咒骂出那物体的名字,然后逼自己深呼吸十次以后,才伸出手来敲六楼B座的门。切记,发火是极品女人的大忌,她要“高雅”地与这位新邻居交涉。
门很快就开了。叶知秋强迫自己挤出礼貌的笑容面对来人,“对不起,请问你是新搬来的吗?”
应门的是个高个子男人,一脸的泡沫让人看不清他的脸,看样子他正在剃须。他上身赤果着,下穿一条灰不溜秋的条纹睡裤,脚蹬一双人字拖鞋。
不及格的品位。叶知秋仅仅打量了他一眼,便在心里鄙夷地下了结论。睡觉不穿睡衣,低格;穿人字拖,恶俗;甚至就连他使用的剃须泡的香味也很俗气。
她秀眉微皱,道:“先生,走道是公用地段,可不可以麻烦你把私人物品搬走?”她瞪着那个牛皮纸箱,又指了指自己的脚,“还有,你箱子里的东西弄脏了我的鞋。”本来想向他索赔的,可是看他那一副穷酸样,想必也没什么钱,还是自己吃亏认衰,少跟这种市井小民计较的好。
听了她的话,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眸深处燃起了笑意。他开口道:“小姐,我那些东西本来就是要拿去扔的,你干吗无缘无故踢坏我的箱子?”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指责她:如果不是你先踢坏我的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又怎么会沾到你脚上?
“我踢坏你的箱子?”叶知秋倒抽一口冷气,这男人简直倒打一耙!
“先生,是你先把箱子放在走道挡住我的路。”她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冷静,心中默念:不能生气,身为一个极品女人,要随时保持风度。
男人跨出一步走到她面前,叶知秋这才发现他着实很高大,站在一米六五的她面前,足足高出了一个多头。他走到纸箱旁边,低头专注地看了看,然后抬头对她道:“这旁边空间很大,你可以绕过去。”
“你——”叶知秋气结。没有一个绅士会对一个淑女说这种话,这男人果然低格!谁知他又补上一句:“我以为正常人看见障碍物都会绕过去。”
“……”她说不出话来,朝天翻了个白眼,决定放弃与面前的恶劣男人争辩,“好吧,算是我的错,OK?我只是想提醒你,下次不要把私人物品乱堆乱放,没别的事了,再见。”见鬼了,她还有那么重要的设计大赛在等着她,干吗要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跟这男人废话!她转头就走。
斑跟鞋“哒哒”地踏了几步,身后却传来呼唤——自然是来自那低格的恶质男人,“小姐,请等一下。”
她都不计较了,这男人还想怎样?叶知秋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回过头,“还有什么事?”男人微笑着指了指她的鞋面,道:“那个,我可以帮你处理。”
叶知秋面无表情,“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处理’。”开玩笑,她高贵的鞋岂是他的贱手可以碰的。
谁知男人笑意更深,眼眸深处还带点儿顽皮的捉弄,“不,我坚持要帮你处理。”说完,他径自转身到屋内取了一个小瓶出来,对她道:“把鞋月兑下来。”
这下来真的哦?叶知秋愣了半秒钟,连连摇手,“真的不用了,我……感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鞋子被他弄脏还要“感谢他的好意”,她叶知秋做人真是软弱无能。不过,看到他手上那瓶颜色黄浊、不知为何物的怪异液体,她决定为了她的鞋着想,还是软弱无能一回好了。
“小姐,不要逞强,你的鞋除了我之外,谁也搞不定。”男人边说边蹲子,自动自发地替她月兑起鞋来;叶知秋一时不察,就被他握住了脚踝。她尖叫起来:“别碰我的脚!”而男人好像没听见她的抗议似的,利落地月兑下她的鞋,把她赤果的左脚往自己肩上一搁,“踩着我的肩,不然你会跌倒。”
我宁愿跌倒!叶知秋在心中大吼,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把脚从他肩上拿下来。她因为眼前这尴尬的姿势而脸红了,只好在心中安慰自己:他的肩头至少比地面干净些。男人拧开瓶盖,倒了些液体在鞋上;知秋立刻感到一股刺鼻的怪味扑面而来。她巴巴地叫道:“我的鞋很贵,你不要乱来啊!”
“我保证不会。”他边笑边用黄色液体擦拭鞋面上的污垢,“这是松节油,你鞋上沾了颜料,只有用这个才能擦掉。”
“你是画家?”看他使用松节油手法娴熟,她一时竟忘了要与这个低格男人划清界限——反正自己的脚就踩在他身上,再怎么划清也还是很靠近。
男人不置可否地一笑,没有回答。
他果然没有夸口。鞋子经过他的擦拭,那块黄绿色的恶心印记立时不见了。他将鞋子套回她小巧的莲足上,笑着道:“可以了。”
“哦。”她傻傻地点点头,不知道是该道谢,还是该转头就走。他是帮了她的忙不错,但如果不是因为他那该死的牛皮纸箱,她又哪会有“忙”需要他帮!踌躇了片刻,她决定还是发挥极品女人的风度,“那个……谢谢哦。”
说完了,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脸上猝然升腾的热度,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
只听得后头传来他的喊声:“不用谢,我也有赚到了福利哦。”
埃利?叶知秋回过头瞪着他,不知他所指为何。
只见男人斜倚在门框上,笑得很邪恶,“粉红色的,我看到了。”
什么粉红色的?什么他看到了?叶知秋听得一头雾水,直到他的补充解释再度响起——“我以为像你这种穿着讲究的女人,会穿粉蓝色内裤来配你这一套香奈儿呢。”
!一刹那叶知秋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他竟然趁她把脚踩在他肩头上时偷看她的内裤!还……还批评她内在跟外在不统一!他、他……要他管,她只要上下有统一就好了,要他多事!
知秋又羞又气地瞪着他,实在找不出一个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男人的恶劣。又低格又恶俗,没品位就算了,还很……
“啊!”她哀号一声,捧住羞红(或是气红)的脸庞,比逃命还快地冲出了过道。天,她到底摊上了个什么样的邻居啊!
而她身后,男人笑得眯了眼,伸手一把抹去脸上的剃须沫,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容颜。因为与那个恶质男人缠夹不清,叶知秋破天荒地第一次上班迟到了——十五分钟。
上午九点十五分,叶知秋像一阵风似的冲进自己的珠宝设计室——“森林坊”,放下LV坤包,立刻像计算机似的开始运作起来,“对不起,各位,我迟到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工作。一个小时后所有人到会议室,讨论这次要参赛的主题。AMY,你替我把亚洲之星组委会寄来的参赛表填写一下;EVA,你……”她突然停了下来,是因为发现所有同事都拿怪异的眼光瞧着她。
“我怎么了吗?”她有些紧张地看看自己周身。出门之前照过镜子,这样的打扮很高雅很极品没错啊。
“老大。”新进设计师绿子怯怯地开口道,“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她话音未落,文员EVA立刻跟进,“不,是……闻起来很不一样。”
“闻起来?”叶知秋吃了一惊。不会吧?她对香水最挑剔了,一向只用雅诗兰黛的“欣悦”或香奈儿的五号。她立刻抓起身上的衣服闻了闻。咦,除了名贵香水的馨香,好像还真有一股怪味,来自……松节油!
噢!她在心里哀号一声,都怪那个恶劣低格男!他把她弄得闻起来像漏了油的油箱!她一向苦心经营自己高雅女人的形象,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什么氛围配什么香水,连带着使设计室里的一干同事也受到熏陶;现在可好,她居然在自家门徒面前丢尽大脸,搞得自己顿时廉价了起来。
“老大,这是哪个品牌新发售的香水?味道很特别哦。”绿子是刚自学校毕业的小女生,说话自然不会转弯,可她的无心之语在叶知秋耳中听来却是极大的嘲讽。
叶知秋脸上微微一红,连忙将话题扯开去:“SANDY还没来吗?她已经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了。”SANDY是她的私人助理,总是一有个头疼脑热就请假;现在是大赛前的准备期,少了这么个助手,她都快忙昏了。
“哦,SANDY今天早晨打来过电话,说她……”EVA看了叶知秋一眼,才怯怯地道,“她说她去医院做过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要多请两个礼拜的假。”
“哇!”叶知秋立刻叫起来,“她有没有搞错啊?两个礼拜?没事好端端的怀什么孕啊?”这下她那一堆烂摊子要怎么收拾?
“可是,SANDY已经28岁了,勉强可算做是高龄产妇,现在让她上班很危险……”EVA急忙替情同姐妹的SANDY解释,却被叶知秋一个白眼给吓住了。
叶知秋在心里告诉自己深呼吸五次。她控制怒气、维持高雅仪态的方法就是深呼吸,深呼吸的次数越多,代表她的怒火值越高昂。深呼吸完毕,她换上一脸的淡笑,道:“在现代医学的理论中,35岁以上怀孕才算是高龄产妇,我比SANDY还大一岁,我为什么没有怀孕?”
下头有人小小声地接口:那是因为你没男人要啊。
当然了,这话叶知秋是听不见的;她一向自诩为“极品女人”,自认为只有她不要男人,而没有男人不要她的份。
她浑然不觉,继续训话:“有些人,就是缺乏人生计划,才会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离成功越来越远。像我,之所以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是因为我凡事有计划,不会搞出突发状况。作为现代女性,一定要学会……”
下头有人已经开始打哈欠,有人偷偷去查手机短讯,更有人跑去上厕所。对于她们这间工作室资历最深、名气最响的叶知秋,她们可真是烦透了。她总是自封为“极品女人”,一天到晚把“高雅”啊、“成功”啊、“自我实现”啊这些词挂在嘴边上,人虽然打扮得光鲜亮丽,可是这种自以为是的性格,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怪不得她一直交不到男朋友,要她们看哪,她是没人要的老处女还差不多!
“切。”EVA小声地发个牢骚,低下头去摆弄自己新涂的银色甲彩。
然而这一举动恰恰落入叶知秋的眼底,她立刻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声,道:“EVA,我说过上班时间不要打扮得妖形怪状。这种银色的甲彩,只适合去酒吧的时候涂,看上去太CHEAP了啦。”
EVA被批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窘万分,却又不敢出声反驳。没办法,谁叫叶知秋是这“森林坊”最棒的首席设计师,连老板都买她的账,她一个小小的文员又能奈她何?叶知秋说完了,丝毫没察觉到EVA心中不爽,转过身去吩咐另一人:“AMY,替我泡杯茉莉香片进来。还有,你的口红颜色太艳了,和你的肤色不配,下次记得改正。”
“哦。”不幸被点到名的AMY委屈地点点头,然后跑去咖啡间暗自神伤。
叶知秋仍旧浑然未觉,又转头看向绿子,“绿子啊,你……”
“老大,老板叫我带个口信给你。”绿子连忙出声打断她,她可不想被她批评得一文不值。
“是什么?”叶知秋挑着眉。
“他说会暂时从美国总部问调一名助理给你,帮你准备这次的设计大赛。”
“从美国总部调人来?”叶知秋皱起眉,“老板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点儿?”
“森林坊”是美国某知名珠宝厂商旗下的分支,专门负责亚洲地区的珠宝设计,老板也是名美籍华人。
“我不知道哩。”绿子耸耸肩,“不过听说新人今天就会到哦。”真好,有新人进来的话,她就不算是新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欺负后辈。
“好吧好吧随便了。”叶知秋心想反正自己忙到脚后跟打转,多个人就多份力气。
她挥挥手,走进办公室。因为她的设计才华得到业界认可,因此老板特别嘉宠她,给了她一间自己专用的办公室。
走入房内刚一落座,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她接起,彼端传来有几分异国腔的男声:“嗨,知秋。听说你昨晚加班到很晚,所以我特意打个电话来问问。”
“老板。”叶知秋脸上一红。这样斯文又俊雅的成功男士,才是她心目中匹配的男子。“别叫我老板。纠正你这么多次,老是不改,这么叫不嫌太生分了吗?”
温润的男声犹如上好的丝绒,柔软地抚过她的心田,她心中甜蜜,温柔地唤了一声:“士杰。”
“这才乖。”电话那头的翁士杰呵呵笑着,并不在意自己的语气有多暧昧,更不知道彼端的女子已然芳心怦动。
“对了,我派过来的新人你见到了吗?”他问。
“还没。不过你挑选的人,我当然放心。”她温婉地应着。翁士杰是个独具慧眼的珠宝商,七年前他在美国洛杉矶创立了“森林坊”本部,以制造东方韵味的首饰起家,在美国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他又在亚洲九个大城市设立了分部,把欧美的流行款式引入亚洲,一样大受好评,这一来一去间,使他成为近两年最为成功的儒商。
而叶知秋最欣赏的,正是这种男人。有头脑,有品位,有气度,有胆识,翁士杰可算做男人中的极品,与她正好相配。
她这样想着,不禁神思飘乎起来,那边翁士杰又说了些什么,竟是一句也没听见。这时,透明隔窗外突然有人轻叩;她抬头,见是绿子,正以口型告诉她:新、人、来、了。她连忙和翁士杰告别,挂下电话。拿出化妆镜检视了一番妆容,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后喷上名贵香水,待一切都打点得尽善尽美了,她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她是叶知秋,著名的珠宝设计师,又是个品位高雅的美丽女人,这点儿架子还是要端的。
她亮闪闪香喷喷地度着优雅的猫步走出办公室,见一干同事都围在门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却没人注意到她。
她眯起眼——那被众女子团团围在中央的,就是新来的助理吗?怎么,是个男人?高高的个子,半长的卷发,看上去长得挺周正,怪不得这群小女子都趋之若鹜。
不过,有她这个极品女人在,别人是没机会出风头的。叶知秋清了清喉咙,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在一众女子的欣羡眼光中,她莲步轻移地走向门口立着的高壮男子,脸上泛着最甜美迷人的笑容,“我是叶知秋,欢迎加入‘森林’。”她直视面前的男子。近看之下,他很是英俊,一双弯弯的笑眼中满是兴味。怎么?他对她产生兴趣了吗?叶知秋有些得意。
下一秒钟,只听得男子以清朗醉人的男中音温柔地道:“我们又见面了,穿香奈儿套装的小姐。”
此言一出,叶知秋立刻脸色转白。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从上到下、从下往上地来回打量。终于,她的视线定格在他脚上穿的人字拖鞋上。
是——是那个恶劣低格的男!知秋彻底愣在当场。望着面前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英俊脸庞,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以头撞墙的冲动。
怎、怎么会是他?
她的新任助理,和穿着人字拖来上班的男人?叶知秋瞪着面前的男子,脑中好似有一排铁匠在敲打,叮叮咚咚乱成一团,怎么也无法把这两个身份划上等号。
然而相较于她的失态,男子却依旧笑得很闲适,还绅士地向她伸出手来,“我叫高穆平,昨天刚从洛杉矶飞来,从今天开始,我将会担任你的助理设计师,请多指教。”
叶知秋没有去接那只手,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她突地扔下一句:“你跟我进来。”便像被火烧到一般跳起来冲回办公室。
斑穆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滑稽的背影。极品女人是吗?在回国之前,他就听说“森林坊”的首席设计师是个自视甚高的美女,现在看来,她果然很“极品”。他笑着看了看脚上的人字拖,心里很明白这双NIKE新发售的运动款拖鞋已经被她嫌弃地划入“低俗没品”那一栏中。
而关于这一点,他觉得——相当有意思。
斑穆平对身边各位以垂涎眼光瞻仰他的小女子们绽开一个勾人的笑容,然后谦和地道:“各位美女,我先进去了。今天的午饭我请,算是联络感情。”随后,他转身款款走入叶知秋的办公室,身后的小女子们顿时炸开了窝——
“我们‘森林坊’终于有男人了。”AMY心下甚慰地感叹道。她等得红颜变白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而且还是个帅哥。”EVA补上一句。这一点很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未、婚。”绿子又羞又喜地双手捧颊,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身披白纱、手挽英俊男子共赴红地毯的美好远景。
“他在美国念设计,镀过金。”
“听说他是森林美国总部最有前途的新进设计师。”
“我觉得他的发型很像木村拓哉哎。”
“他看人时的眼神也很SEXY啊……”
……
一个高穆平,引燃了“森林坊”迟来的春天。这些芳心死寂了太久的花样少女们,纷纷贡献出自己的情报,情绪亢奋地讨论着,浑然不知这间设计室里的另一名不属于“少女”范畴的女子,正兀自气得七窍生烟,颤抖的手几乎拿不稳电话听筒。
“喂,士杰……”叶知秋肩窝里夹着电话,看见高穆平进来,赏他一个寡淡的眼神,“坐。”高穆平耸耸肩,坐在米白色真皮沙发上,环顾四周的摆设。看这间办公室的设计,就知道主人是个完美主义得近乎苛刻的人了。米白色的地毯,米白色的办公桌,墙面和天花板都是同色系,只有一面墙上挂了满幅的梵高《鸢尾花》,使得整间屋子平添了浓烈的色块。
他笑了,这样的风格,的确很像叶知秋本人。从沙发这边看过去,她正捧着电话诉苦,偶尔插一两句“有没有搞错”之类的抱怨,想必是在向老板告他的御状吧。
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忽然生起一股冲动,很想了解面前这个自诩为“极品女人”的女子。这时,叶知秋抬起头,问他:“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高穆平。”他很乖地作答,心中却有一丝失望,她竟然记不住他的名字。
“哦。”叶知秋点头,又对着电话讲,“士杰,那个高穆平实在是……”口气丝毫不掩饰嫌恶。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叶知秋放下电话看向高穆平,冷冰冰地问:“你的房子,是老板帮你找的?”
斑穆平点点头。他也很无辜,没想到会和她住棒壁。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真要命,以后要和这种低格的男人一起工作还不算,连上下班都要成天对着,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难过。
“那,你平时没有串门的习惯吧?”她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斑穆平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她嫌弃他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吧?
掩饰好心中的小小郁闷,他展开捉弄的笑容,“那可不一定哦。事实上,我很喜欢敦亲睦邻的。”说完了,果然看到她眼中闪现出懊恼的神色。
叶知秋脑袋一阵发晕: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想和她多多联络感情?她深吸一口气,忍下发火的冲动,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爱安静的,所以……所以我觉得,邻居之间平常没什么事的话,就不必……不必……”她在想该怎么说才能不伤他的自尊心,可是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涎笑,又怕他没听懂,真是左右为难。
可是没想到,这时他却很合作地点头了,“我懂你的意思。”
叶知秋顿时松了一口气,“你真的懂?”
“我真的懂。”他保证地点点头,心中却苦笑:她真的这么讨厌他吗?
“那我就放心了。”她垮下肩膀,接着换上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在工作方面,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不过,我个人对于助理这个职位有几个要求。”看他一脸呆愣,她忍不住敲敲桌子,“你在听吗?”
“哦,有。”他连忙点头,一副白痴表情让叶知秋更认定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她皱了皱眉,道:“第一,你不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抽烟,要抽也不可以抽廉价烟。”
“我不抽烟。”高穆平浅浅地一笑,没去深思刚才那阵恍神所为何事。这女人也真是苛刻,连廉价烟她都嫌弃。
“第二,在工作时间不可以穿着随便。”这一条就是特别为你而定的。叶知秋心想。可他却一脸茫然,“请问,怎样才叫穿着随便?”
像你这样就叫穿着随便!叶知秋只差没冲着他的鼻子大吼。深呼吸三次,压下怒气,她弯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笑的样子,道:“那我解释得具体一点好了。首先,上班时间不可以穿——拖鞋。”她锐利的视线落在他的脚上。
丙然是为拖鞋而来。高穆平心中暗笑,却还是做出一副白痴的表情,存心气死她,“我的鞋有什么不妥吗?我特地穿它来配我这条运动型牛仔裤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她更是心头冒火:她从来没见过有一个男人品位像他这么低劣的!上班不穿西装不打领带,居然还一身的运动打扮,他以为他这是去打沙滩排球啊?
“反正,在我的办公室里不可以露出脚趾。”她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他困惑地低头去查看,“我的脚趾长得很好看啊。”
SHIT!叶知秋心中暗骂,按着太阳穴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和这种没品的男人争论只会徒然降低自己的身份。
“好吧,随便你。”只要少让我看到你。她让步。
“可是……”他欲言又止——当然是被她的眼神瞪回去。
“你又想怎么样?”叶知秋口气不耐烦了。她都已经这样牺牲了,他还要生事?“我只是想说……”
“你如果有什么不满,尽避打电话回美国向老板投诉。我是这里的首席设计师,这里的所有规矩都由我定。”叶知秋说着站起身,以一副母仪天下的高傲姿态俯视着他,“没事的话,我去工作了。”
“等一等!”他终于叫出声来。
呵,身为一介小小的助理,他居然敢吼她?叶知秋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到底有什么事拜托你直说,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斑穆平随着她站起身,缓缓地走近她,脸上的温柔笑意教叶知秋心中发毛。“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一秒钟,他的大手抚上她柔滑的发丝,在她吓得即将尖叫出声之前,他语气轻柔地道:“叶知秋,你头发上沾到口红了。”
头发?口红?
两个毫不相干的词语撞入知秋的脑海,她大眼眨了眨,终于反应过来,“呀!”连忙后跳一步,抓过桌前的化妆镜来照。
为什么会这样?她吃惊地瞪着镜中的自己。果然有一团水红色的唇彩粘在发梢上,还纠纠缠缠地打了好几个结。
邋遢,极品女人的大忌!
妆面不洁,高雅女人的死穴!
天,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是在用肩膀夹着听筒和士杰讲电话的时候?还是在气急败坏地咒骂高穆平的时候?
她懊恼地申吟了一声,正要抓过面纸去擦,却被他按住柔荑,“哎,别心急,要先把头发解开,不然会越弄越乱。”
他温柔的语气响在耳边,然后,他修长的手指穿进她的发丝间,他、他居然在帮她解开纠缠的乱发!
怎、怎么会这样?她那么嫌弃他,他居然还好心地伸手帮她解头发?不,不是!是“她那么嫌弃他,居然会让他的脏手碰她高贵的秀发”?
叶知秋望着这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那专注的神情没有一丝邪念,那轻柔的手势是如此奇异地安抚了她的烦躁。她心口突地一紧,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滋味充溢在她的胸膛。这感觉,好奇怪呵……
“好了。”他解开她纠缠的发丝,笑着道,“我恐怕得去洗个手。”他对她扬起手指,“沾到口红了。”
她俏脸大红,却见他已转身,表现并无半点儿不自在地缓缓地踱了出去。
叶知秋愣愣地盯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个认知逐渐清楚地浮现:这一局交手,她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