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是个大好的日子,八月八日。在这一天,弗洛森集团的副总裁唐仲言将和瑞展银行行长的千金方澄澈携手走进结婚礼堂。
下午五点,唐仲行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跑去参加哥哥的婚礼。他今天穿着亚麻色的休闲外套,麂皮长裤,佩着很雅痞的镶钻粗皮带,打着范思哲黑白真丝领巾,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当他走进结婚礼堂的时候,接待人员差点以为他是被请来在婚礼上表演的流行歌手。
不过,可不能怪他这个做弟弟的不够诚意哦,实在是因为这场婚礼本身太没有“诚意”了——十成十的商业联姻,完全没有爱情的成分在里面。结婚之前,准新郎和准新娘仅仅打过一回照面,话说了不到十句,就决定要共度余生。之后,工作繁忙的唐仲言更是把婚礼事宜全权交给两家长辈和婚庆公司打理,连礼服都是别人帮忙选的。所以喽,身为未来小叔子的唐仲行也就乐得继续吊儿郎当下去,并没有很用心很虔诚地在祝福老哥的婚姻——其实是因为那个即将要做新郎的男人自己都不在乎了,旁人又何必过于热情?
不过,世纪婚礼仍然有世纪婚礼该有的排场和气氛。这不,灯火辉煌的宴客厅里挤满了社会名流,衣香鬓影,令人看得眼花缭乱。在场的大多数男人都在借机与生意伙伴联络感情,有的人甚至带着合约来了。而女人们呢?她们在暗自比较谁的礼服比较名贵,谁的发型比较美丽,顺便偷瞄那些看起来事业有成前途光明的青年才俊。
酒宴中途,唐仲行在自助餐轻食区抓到了新郎,“嗨,新婚快乐。”他上前轻拍了哥哥一下,问,“嫂子呢?”
“不知道,大概是去换礼服了吧。”唐仲言一摊手。他今天身着名贵的黑色法兰绒三件套西装,前胸口袋里别着素色绢花,看上去俊朗不凡;可是他脸上的表情仍然非常严肃冷漠,一点儿也不像新郎。
唐仲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你好歹也多关心嫂子一点嘛,不然以后日子怎样过下去?”有时候真受不了老哥的迟钝和麻木。
“知道了。”唐仲言耸耸肩,然后转移话题,“你呢?最近仍然忙着谈恋爱?”
“女朋友还没追到呢,谈什么恋爱?”唐仲行瘪着嘴。
这时另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现在在追哪一个?还是那个酒吧的老板娘?”
唐氏兄弟同时回过头:原来是肖公子来了。他今天着一身白衣,打烟灰色绢丝领花,还假装斯文地戴上一副无度数银框眼镜,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勾人笑意,帅得很没道德。想必是刚刚才从一群美女的包围中月兑身出来。
“大唐,结婚快乐。”肖公子笑嘻嘻地道,语气中有些讽意,“说起来,我很同情今天的新娘子啊,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嫁了一个多么呆板无趣的男人。嫁给你,还不如嫁给一台ATM,反正效果相同。”
大唐毫不介意地笑笑。难得结一次婚,总免不了要被好兄弟嘲笑两句——他认了。
肖公子接着把脸转向小唐,“恋爱中的男人,幸福生活经营得怎么样了?”
“你看我现在样子,像是生活得很幸福吗?”唐仲行指着自己受伤的脚,没好气地反问道。
“对了,这是怎么回事?”大唐皱眉。难道老弟为了那个女人跟别人打架了?
唐仲行于是用惨兮兮的语调和表情向两位兄弟诉说自己被秦珂推到车轮下九死一生的惊险遭遇。末了他总结出一句真言:“反正,我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呵呵,真可怜哪,想不到你小唐也有今天。当初我失恋时你嘲笑我嘲笑得很爽喔?瞧瞧,什么叫现世报?这个就是。”肖公子完全不给面子地笑弯了腰,接着又问,“现在你残废了,她要不要以身相许来赎罪?”
唐仲行捶他一拳。就知道这肖公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她是会以身相许,不过不是因为赎罪,而是因为爱我。”在兄弟面前,他可是吹得自信十足。
“等等,你不是说她只答应和你做普通朋友吗?”肖公子才不让他得意,一举戳破他的牛皮。
“普通朋友又怎样?这世上相爱得死去活来的‘普通朋友’不也多得很?而有些人即便是结了婚生了孩子,却还把自己的老婆当陌生人看待呢。”唐仲行说着用手肘顶了哥哥一下,“对吧?大唐。”
大唐只好再度不介意地咧嘴一笑。看这对活宝一唱一和的,最后还是免不了要把话题绕回他身上。唉,结了个没有爱情的婚,难道就这么罪大恶极吗?
三人正谈笑间,唐仲行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悠闲地接起:“哪位?”
听筒那边传来仿佛猫咪抓挠电线一般的????声;可是,却没有人说话。唐仲行微微皱眉,“喂?喂?”难道是有人无聊打骚扰电话?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沙哑而惶急的女声:“唐仲行,你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唐仲行的心脏蓦然抽紧了,“秦珂?出什么事了吗?”是她?而且,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叹息。片刻的沉默后,秦珂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是……是我妹妹。她……她不见了。”
“什么?”他猛然蹙起眉头,大唐和肖公子奇怪地看着他突然紧绷起来的身形。
“我是说……她……可能是离家出走了。”那端的声音气若游丝。
离家出走?听到这四个字,唐仲行心往下一沉,没工夫去表现过多的惊讶,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以前。”
两天以前的事,她现在才找他?他听了有些气恼,但仍是用非常冷静的声音道:“你在家等着,哪儿也别去。我马上到。”挂下电话,肖公子率先发问:“老板娘遇上麻烦了?”
“嗯。”唐仲行面色凝重地点头,“她妹妹离家出走了。”他有些想不通,秦瑶看起来明明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怎么会……
“那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和肖公子。”唐仲言拍拍弟弟的肩头。
唐仲行抱歉地看他一眼,点点头,“代我向嫂子说声‘对不起’,改天请你们吃饭赔罪。”说完后他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宴客大厅。他心爱的女人现在可能在哭,他一秒钟都耽搁不起。
而被点名留在这个无聊婚宴上的肖公子无处可逃,只好从一边餐台上拿过一杯鸡尾酒开始啜饮起来,顺便聊八卦:“喂,大唐,你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会选择离家出走呢?”
大唐瞥了他一眼:这男人还真是无聊得可以呵,“应该是那种对现状极度不满、忍无可忍的女孩子吧。”这还用说吗?
“对哦。”肖公子模模下巴,“那个酒吧老板娘看起来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当她的妹妹一定很可怜,总是受气。”
“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家务事。”唐仲言微微皱眉。
“新郎官,你不用这么严肃吧?大家讨论讨论嘛。”肖公子正要抗议,就在这个时,一位身着高雅小礼服的美丽女子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非常古怪。
唐仲言认出她是伴娘之一,“怎么了?”他问。
那位伴娘将头凑近他的耳朵,十分小声地道:“唐总,你跟我过来一趟,出事了。”
唐仲言和肖亚诺对望一眼:出了什么事,她表情这样神秘兮兮的?于是他们跟着伴娘来到楼上的化妆间门口。
那伴娘“霍”地一把推开化妆间的房门,“你们自己看吧。”
两人定睛一看:室内空无一人,洁白的蕾丝婚纱被挂在橱柜的外面,新娘面纱掉在地板上。窗子大开着,微风吹进来,白纱窗帘柔柔飘动;而这扇窗的外头是二楼,一条木梯子正斜斜地靠在窗台上。
这个情景在此时此刻看来,显得非常讽刺。
肖亚诺吃惊地微微张大了嘴,“她该不会是……”
唐仲言脸色铁青。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按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分钟之前他才说过,只有对现状极度不满、忍无可忍的女孩子才会离家出走;而一分钟之后,他的新娘——就逃婚了!
当唐仲行飞车赶到秦珂所住的公寓的时候,秦珂正呆呆地坐在沙发里,手捧着电话机,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她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向外渗着血丝。
一向那么坚强好胜的她,此刻看起来糟糕透了,整个人虚弱得……令人心疼。唐仲行站在玄关处望着她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她跟前,“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到现在才通知我?”过去的这两天,她就是这么过的?不吃也不睡,更不寻求他的帮助?这样想着,他有些生气了。
秦珂将无神的目光调往他身上,眨了眨眼,声音干涩地道:“我……不想麻烦别人。”
他气结。是呵,她不会麻烦他,她只会气死他。他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偏头审视着她就要哭出来的惨烈表情,“发生了什么事?你骂她了?”
这个问题令秦珂愣了一下,片刻后,她艰难地点点头。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因为她粗暴地删掉了妹妹所写的文章,妹妹是不会离家出走的。
“她走的时候身上带钱了吗?有没有留下信或者便条什么的?”唐仲行虽然也着急,但他毕竟是个看惯风浪的成熟男人;他知道这时候秦珂最需要的,就是他的沉着和冷静。
“不知道。”秦珂虚弱地摇摇头,“她前天早晨一切正常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放学后就没有回来。”
“有没有报警?”
“报了。警察拿走了她的照片,说会派人去找,叫我在家等消息。”她的回答仍是那么有气无力地,眼泪却没有忍住,从眼眶中簌簌地滑落了下来。这情景看得在一旁的唐仲行心都拧疼了。他很想伸出手去抱抱她,给她安慰;可又怕这样做会刺激到她,惹她更激动。
他无奈地吁了口气,掏出手机往门外走,“我出去打两个电话。”他在各行各业都有不少朋友,或许有人帮得上忙。
他用了最快的时间打完所有该打的电话;然而,当他再回到房间里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珂娇小的身子突然失去平衡,如布女圭女圭一般从沙发上滚落,再跌到地上。
她怎么了?
“秦珂!”他连忙飞身奔过去抱起她。只见她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嚅动着,喃喃念叨着他听不清的呓语。
他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唇,依稀听到她说的是“放开我,我没事”。
他的心脏顿时一阵抽痛:这个女人究竟要逞强到什么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地将她搂在怀中,促声道:“你撑着点,我带你去医院。”说着,一把打横抱起她的身子,脚下不停顿地向外奔去。
他的脚很痛,可是他感觉不到;秦珂虚弱的神情像根针,细细钻入他的脑海,刺着他的神经,令他情绪焦灼。
而秦珂——她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着身体的颠簸和他胸膛的暖意;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张口了。她闭上眼,意识逐渐模糊。
“她这是在闹绝食吗?”市医院的急症病房内,一身白衣、面容刻板的女医生冷冷地说,“病人已经整整有36个小时没有进食了,现在身体非常虚弱,我打算为她输液补充体力。你先跟我过来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唐仲行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跟着医生走出病房。看秦珂面色惨白地躺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他的心情非常糟糕;这个女人是他所喜欢的,可是他却没能照顾好她,害她既伤心又虚弱地被送进医院里输液。他真恨自己,他还算是男人吗?
走在灯光白灿灿的医院过道里,那女医生继续用冻死人不偿命的声音问道:“你们是夫妻吵架?”
“没有。”他淡淡地回答。夫妻吵架?他恐怕没有那个福分,他们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那你是她的什么人?怎么会一直拖到现在才送医呢?”女医生白他一眼,那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说:把人家女孩子害成这样,想必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唐仲行怔了一下,有些纳闷:这年头的医生都这么嚣张、喜欢挖别人隐私吗?他微微皱眉,“我们只是朋友。”显然不愿再多说。
而就在这个时候,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一个容貌秀丽的紫衣女子神色惊慌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唐仲行认出这个女人是秦珂的DJ朋友,姓颜叫什么夏天的。
“秦珂没事吧?”颜真夏在唐仲行面前站定了,劈头就问,“我刚才打过电话到她家,房东说她昏迷住院了。”
“嗯,她这几天太累了。”碍着有外人在场,唐仲行只好简短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