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奇烽睁开眼的时候没看到常在他眼前晃悠的雪山,倒是对上了他多少年都没见过的白炽灯泡,昏黄的光照得他眼晕。
肚子有点饿,亮了灯应该很晚了吧!他从床上坐起来头有点晕,手边放着碗菜饭,闻着挺香的,许是肚子饿的关系,他想也不想端起菜饭就大口吃了起来。甘甜咸香,无比爽口,他海海地吃了一大碗。正用手背抹着嘴边的汤汁,迎头一双没穿鞋的脚丫子光着踩进来了。
她的出现对谢奇烽来说就像扎进他里面的一针,瞬间把他痛醒了。
他望着她狂叫起来:“我睡着了?我怎么睡着了?我被狗咬了,我得在二十四小时内注射狂犬疫苗!狂犬疫苗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现在几点了?我是早上六点多被咬的,有没有过二十四小时?到底有没有?”
“没有。”
“没有?你说没有?”乍喜之下他终于想起来腕上戴着旅行手表,时间日期连他所在的坐标都一看见分晓,“现在才晚上六点多,也就是说我睡了十二个小时……我睡了十二个小时?”
这不可能,他就算再疲惫也不可能死死地睡十二个小时,他依稀记得最后的印象是她拿着一根冒着烟的草对着他熏了熏,然后他就昏睡不醒了。
她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你拿迷烟把我熏昏了,你想干什么?”
虽然他很不愿意把朴实的山民想象得那么恶劣,可她确实用迷烟把他给熏昏了,他下意识地模向口袋,钱包还在,估计信用卡、借记卡之类的没被拿走,就不知道里面的现金还剩下多少。
山妞打量了他半晌,单刀直入道:“你伤口疼,我让你昏睡,有什么不对?”
伤口?对了他的伤口……他记得她用什么恶心的草药吐在上头,不知道有没有感染。低头探视伤口,他记得在右腿上,可右腿上的肌肤光滑得像刚做完SPA,难道是他记错了?他又看向左腿,哪里还有伤口?他几乎把裤子卷到大腿根了,别说是被狗嘴咬开的伤,就连蚊子戳的痕迹也没有。
完了,她到底给他熏了什么烟?他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
“我的伤口呢?你把我的伤口变到哪里去了?”
“你的伤好了。”她随便丢给他一个答案,转身去找什么东西,拿起那只空的碗,她瞅着他,“你倒是真不客气。”
“不是给我吃的吗?”谢奇烽打开钱包,“我可以付钱。”很好,里面的现金都还齐齐整整地窝在那块。
山妞扫扫额前垂下的发,城里的人个个都这样,明里说着到山里来享受生活热爱自然,可一个个还是把城市里那套搬过来用,假惺惺。
“没什么,反正也不值什么。”
“……这个……”
“就是从你腿上刮下来的那些药草煮的,味道还不错吧?”
“呕——”
“吐什么吐?院子里的猪挺喜欢的。”
把吃进去的海大碗菜饭全都吐了出来,谢奇烽感觉比没吃的时候还饿。他实在不敢再让她准备吃食给他,生怕又吃进去什么更恶心的玩意。聪明的选择,他只想尽快离开她,住进医院。
“我要去医院打狂犬疫苗,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都没有受伤,还打什么疫苗?”她娴熟地拾掇着那些草,把它们归类的归类,打包的打包。
她在干吗?准备赶集吗?这些破草也能卖钱?“我的伤……是好了,可被狗咬过就得打狂犬疫苗,这是常识。”
“天黑了,没有车,进不了县城,打不了疫苗。”
她把草放进高高的篓子里,开始拾掇自己的衣服,说是衣服,在谢奇烽看来用破布形容更恰当——她到底是什么族的?
“大夫……你们村总有大夫吧!”哪怕是赤脚土郎中也比这成天恶心死人的山妞强啊!“你带我去,我付钱,双倍的钱。”山妞把手一伸直勾勾管他要钱,“拿来。”
“你先带我去。”他可不犯傻了,山妞也有精得跟狐狸似的。
“我已经带你来了,你咋还不给钱?我还没收你药钱呢!”
昏黄的白炽灯下,山妞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他,看得谢奇烽怪别扭的,“带我去了?你啥时候带我去的?”难不成,“你就是这村里的大夫?”
“十里八乡有多少人都往我这里看病,你少瞧不起人了。”收拾出的一大包衣服也塞进篓子里,山妞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往谢奇烽旁边的木板床上一倒,她随手拉过被单盖上,这就要睡了。
“喂,你等等。”谢奇烽一把拉住她,他一个大男人还站在这里,她就要睡觉?山妞不是都特矜持的那种嘛!“你是大夫?你就是大夫?你都用那些恶心吧唧的草药放在嘴里,用唾沫嚼吧嚼吧就给人治病了?”
山妞一从床上坐起来,她最恨别人在她想睡觉的时候打扰她了,“不管你信不信,你腿上碗口大的伤口没了,这总是事实——别老喂喂地叫我,这十里八乡都管我叫大夫,我允许你也这样称呼我,城里人。”
“大夫?”就她还大夫?她有上过医学院,拿过医生资格证书吗?谢奇烽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一股奇异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孔,“什么味道这么熟悉?”
他忍不住多吸了吸,下一刻他的脑子昏昏涨涨,可那熟悉感却越发增强。谢奇烽脑子内灵光乍现,可到底抵挡不住睡神的入侵,指着山妞大夫嚷嚷了句:“你又拿烟熏我……”话未落音人已昏睡过去。
山妞大夫以食指和大拇指拧灭了点燃的药草,笑嘻嘻地拉了块布盖在他的身上,自己也倒头睡下了。
“这昏死草真管用,再多带点在身边——看谁不顺眼我熏死他。”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谢礼就免了。
“虽然你把那么恶心的东西涂在我的伤口上,又拿猪食给我吃,还一而再地未经过我的同意就用草药迷晕我,并且耽误了我最佳的救治时间,导致我有可能日后会死于狂犬病。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处理了伤口。”
谢奇烽从口袋里模出一沓红色的钞票小心翼翼地放在距离山妞大夫有十来步距离远的桌子上,“这点钱就当是我谢谢你,我们后会无期,您请留步,就不用送了。”
山妞大夫也不客气,大步踱到桌边,一把拿过那些钞票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谢奇烽立刻觉得他们之间人情两清,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走人了。
背起户外旅行背包,谢奇烽以矫健的步伐向外走去,再没回头看她一眼。他得尽快赶往县城医院,先补上一针狂犬疫苗,然后回城里的大医院进行血液检查。
心里这么盘算着,他站在村外公路边等待每天唯一一班赶往县城的班车。
悄无声息间他似乎感觉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极其熟悉的身影,不会是她吧!应该不会是她哦!
猛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张叼着草的红艳软唇——是她,就是她。
“你跟着我干吗?”居然还背着昨晚就收拾好的背篓,她想干什么?“我事先申明哦,虽然我很感谢你治好了我腿上的伤,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就此缠上我,我从不相信以身相许以报大恩的说法。”
微眯的小眼凉凉地瞟过他,她顺势吐出嘴里那根被她咻干的酸梅草,“像你这种心眼比兔子窝还多的城里人,白给我都不要,我怕掉进你的那些洞里。”
她一副瞧不上他的模样,让谢奇烽大受打击。再怎么说他也是城中首富谢上智的长子,就算在父亲的心目中他的地位不如谢家唯一的女儿和谢家小仨,可好歹他也享有百分之十五的继承权。且他自认长相出众,身材挺拔,既不猥琐也不,横看竖看都是女人巴的那种。她居然满脸不屑,很伤自尊心嗳!
算了,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妞哪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男人。估计在她眼里,长得孔武有力,能下地能模河能打银首饰能磨玉的那种才是绝世好丈夫人选——他不跟她一般计较。
他抖着双腿,无聊地等着班车。她不时地把一根根的草填进自己的嘴里,嚼啊嚼啊。
车来了,在漫天的尘土中滚滚而来。
两个人一个背着一人来高的户外旅行背囊,一个背着一人来高的背篓挤进了看上去有点矮的车里。
车走了,在漫天尘土之下滚滚而去。
一路颠簸,吃着灰终于进了县城。谢奇烽下了车直奔县城第一人民医院,连声拜拜都没来得及跟他的救命小恩人说。挂号、交钱看医生,问题来了,他跟医生说自己被狗咬了,而且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坚持补一针狂犬疫苗。医生不但不给他开狂犬疫苗,反而坚持让他去神经科看看。
“我没有病,我没有出现幻觉,我真的是被狗给咬了,伤口还很大。”他指着自己的右腿,那里完整如初生婴儿的肌肤。“伤口呢?”医生以探究的眼神盯着他,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他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被害妄想症患者。
“已经愈合了。”这老家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
“你所形容的那么大的伤口居然会在二十四小时痊愈——这位先生,我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去神经科看看吧!这种病坦然面对是第一要务。”老医生诚恳地点点头,试图说服他面对病情。
“我没有不坦然,我也没有不面对,我的精神没有问题,我是真的被狗咬……我我我跟你说不清楚,你给我开一针狂犬疫苗。”
在他近乎疯狂的坚持下,到底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一针狂犬疫苗,然后被一个胖护士按着扎在了雪白的上。
妈的,这两天他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