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荷没来上班。
他知道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才可能连通电话都未打便没来上班,若是平日他还可能想她是迷糊忘了,但经过昨天的事,他非常不安。
于是,他拨了电话到璇荷家中。
接电话的是夏爸爸,不知为何,他觉得夏爸爸似乎是等着他打电话去。
“喂?”夏爸爸的山东腔浓重,让子岳陷入了旧时回忆之中。
“喂?哪位?”不耐烦的脾气也没变。
暗子岳礼貌的先自我介绍,“夏伯伯您好,我是傅子岳,请问璇荷在家吗?”
话筒传来夏老先生吸了一口气又吐出的声音,傅子岳隐隐觉得不对劲,关心的问,“夏伯伯,您还好吗?”
“小子,我没有力气对你发脾气,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女儿一向单纯、愚笨,你对她来说太复杂了,她没有足够的心机应付你,做父亲的只能求你高抬贵手,放了我女儿吧!我求求你,放了她吧……”
“夏爸爸,夏……”夏伯伯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已将电话切断。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这样就退缩的人,于是又拨了一次电话。
夏老爸已没办法平心静气,接起电话就是一阵大吼:“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告诉你别来靠近我女儿。滚!宾得远远的,否则我打断你我狗腿,听清楚,你敢再接近璇荷,我就和你拼命!”
之后。傅子岳的耳里还没适应,夏爸爸又将甩电话的刺耳声送给他。
他咬咬牙,担心的不是耳朵,担心的是璇荷一定更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张淑诗……
他再度拨电话过去,他得和璇荷说话。
电话一接通,他便直接先说:“夏爸爸,无论如何,你误会了,请让我……”
子岳没有说完,夏爸爸已经再次吼了过来,“你这浑小子脸皮厚成这地步,你耳聋了我再告诉你一次,你配不上我们家璇荷,你听懂了没?你是什么身分、什么角色,你配不上,别再来缠我们家璇荷了!”
电话又被挂了,子岳脑子里净是夏爸爸的嘶吼声,“你配不上!”这比前两通加起来的杀伤力要大得多,他轻轻的将电话挂上,才发现面对过无数业界强人,对方无论是阴险、狡猾或者跋扈、残酷,他没有一次害怕过,总有宰杀敌人的方法。
但此时面对的是他最爱的人的父亲,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纵使有百般武器也无法应付。
他心焦如焚。
突然,他桌上的电话响起。
是璇荷!他急切的马上接起,“璇荷?”
张淑诗!他掐着电话一时情绪全涌上来,事情的大概他猜出了八成。
对方静默了一下才以极不屑的口吻说话,“一大早就找不着情人了呀,傅子岳!”
“张淑诗,你究竟要如何,你说!”多年来将她当一个疯子已不是办法,是彻底解决的时候了。
“咦?条件由我开了?子岳……”她突然换上撒娇的口气,“我只是很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你别生气嘛!”
这话他已听过不下数千遍,他受不了的回她,“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有我的生活要过,你也有你的世界,你看开一点好不?”
她也发怒了,“傅子岳,你说这是什么话?你从小用的都是我爸爸的钱耶!要不是我爸爸,你哪有钱可以念书、哪有钱吃饭?傅子岳,你忘恩负义!”
“你要多少,我还你。”钱不是问题,她要多少他都可以给她,但他不能没有璇荷。
“我不要钱,我要你。”
他怒气大发,将心中最痛切的话回她,“张淑诗,我告诉你,你们家的债我母亲一条生命已还够了,要再赔上我一条命,你、作、梦!”
“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和我结婚就会要你的命,傅子岳,你……”她故作娇态的说,还伴着最后的哭诉。
“张淑诗!我警告你,我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你,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自掘坟墓。”他突然沉闷一笑,张淑诗不是璇荷的父亲,所以他有太多武器。
“过去,怎么过去?你强暴了我!”
暗子岳终于知道她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张淑诗,你骗我进你家,然后在我的饮料里下药,当时我没有揭穿是因为我年纪小没有证据,而且希望因此我的母亲可以离开你家……”他说不出话来,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傻的决定。
“但是现在我不是十四岁,你最好听清楚,我有一切的证据。”他闭上眼,期待这个恶梦过去。
“不可能!你强暴了我,就是你!”张淑诗已接近崩溃,情绪大起大落,在电话那头突然歇斯底里,又突然放软声调,“子岳,我没有怪你强暴我,我们可以结婚,我没关系的……”
暗子岳截断她的幻想,“张淑诗,你病了……”
张淑诗以尖叫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生病!”她开始哭诉,“傅子岳,你好残酷……我只是爱你呀!”
他冷冷的告诉她,“我可以更残酷。”
“哈,哈哈,哈哈哈……”她发了狂的笑,然后将电话甩上。
暗子岳将头埋进手掌里,他有勇气再继续打仗吗?这是他十多年前就该打的仗,现在……他仰头对着空气低喃。
“妈妈,请给我力量,如果你可以……”
☆☆☆
璇荷站在楼梯口,眼睛直盯着老爸。
罢刚老爸所吼的声音全进入耳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老爸太过分了!
她正想开口,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可以和老爸吵,上来。”
她忍住月兑口而出的怒气,但固执的摇摇头,不,此时别对她说什么道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璇之不管妹妹眼泪还在眼眶,强势的拉着她上楼回房间。
“老爸是疼你,现在不是和老爸吵的时候。”昨晚回家清客厅花瓶碎片已经很苦命,加上大清早被老妈吵一次够可怜了,哪知才又睡不到半小时又被老爸的大嗓门吵醒,接下来若还要拉开老妹和老爸的干架,他会老二岁。
所以,先将老妹拉上来再说。
“但是……”强硬的口气只维持到两个字说完,璇荷就哭起来了。
他拍拍老妹的肩膀,“妈已经去想办法,你先忍着点。”早上老妈就是来吩咐他别让老爸和老妹吵起来,老妈还真是神算。
璇荷抽抽鼻子,“妈有什么法子可想,老爸都把人骂成那样了……”人家会不会不要她了?
璇之敲了璇荷的脑袋一词,“你真的是笨蛋投胎的,傅子岳若三两下便被老爸吓跑,我看你也别嫁了,往后成为我们夏家女婿还有得吓咧!你当他现在是婚前训练不是很好吗?”
“哥!”
“除非你不相信他。”璇之这话问得很认真,感情中若有疑惑,有杂质,那就一切免谈了。
璇荷回答得很快,“不,我相信他!”
璇之点点头,“那就放心等他来娶你吧!他会排除万难的。”
璇荷还是鼻酸,“你怎么能那么笃定?”
璇之笑得很邪恶,“妹,这你就不懂了,我第一次看见傅子岳时,就知道这小表以后一定和我一样不缺女人,更别说“强暴”这种难听的字眼。但我告诉你,只有女人会XX他,他要女人怎会没有,而且,那个张淑诗,噢……她直接光光的送给傅子岳,我都怕他会吐出来。”
璇之就是有办法让女人破涕为笑,虽然这女人是他妹妹。
“哥,”虽是责备哥哥坏,但璇荷还是笑了,“哥,你见过张淑诗这个人吗?”
他换了个神色,然后吊儿啷当的说,“查过。”
“查过?哥,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懒哥哥会去查什么。
他推推璇荷的额头,“你就趁这些日子做做脸、保养一下皮肤、减减肥,当成放婚前假好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去上班,你怎么和爸爸一个样?”
璇之是认真的,“没错!听话,这段日子别去公司,要不这样好了,我公司忙得很,你正好来帮忙。”
璇荷思索着璇之的话,看了哥哥一眼,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在进行。
“哥!”
“拜托,老妹,把电风扇转过来一点,让我睡一下,你坐着发呆没关系,两个小时后再叫我,拜。”
“哥──”
璇之已经打呼睡去。
☆☆☆
夏老妈拿着揉得快烂的纸片,对着这栋位于小巷弄中的公寓松了一口气,对照门牌与手上纸片上的地址之后,便将地址往皮包一塞,朝五楼门铃按下。
机械的刺耳声传了一阵,没人应声。
夏老妈再按一次,最后干脆直接压着不放,直到一个老迈的声音传出对讲机的声音,她才松手。
“要死啦!是谁?”是个夹杂着闽南口音的男生,这让夏老妈放下了心头大石。
“张先生,是我老邻居,夏行武的老婆。”
对讲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表示惊讶,“夏太太,啊呀,怎么有空……不是,怎么找到这里了?快上来,快上来。”
电铃启动了大门开关,夏老妈抬阶而上,心中对眼前的环境不禁嘀咕,搬离后的张家似乎……
夏老妈来到了五楼,看见张得七已经站在住处外,表情靦腆。
“夏太太,不好意思呀,屋里乱得很……”他搔搔凌乱的头发。
林恩慈觉得他乱的恐怕不只有屋里,看他从头到尾一脸老迈,满头白发乱糟糟,身上衣服颜色褪得厉害……让她不禁心里感叹了起来。
她不语的踏入屋内,才见着张得七讲的真是没错,这屋子还真是乱得很……
“张先生不是和女儿住一起吗?”老邻居了,夏老妈不想太客套说“不会不会,很干净呀!”这些个屁话,今天来除了问个明白之外,骂一顿张家老小是免不了了。
说起女儿,张得七先是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叹一口气,“唉,不瞒您,我那个女儿……唉……不提也罢。对了,夏太太怎么有空……”
“你不想提你女儿也没办法,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您女儿来的。”林恩慈也是直来直往的人,索性直接说明。
“我女儿?她又闯祸了?不会丢脸丢到老邻居那头去吧!这该死的丫头!”
连林恩慈都无力的摇摇头,“她经常给您闯祸?”
张得七叹了口气,眼里无限悔恨,“唉,都怪我宠她宠上天了。”
“这点我倒是不得不说说你,张先生,我们老邻居了,我才直言,你对女儿的教养确实是太糟糕了。”
“这……”张得七还是让夏老妈的直言愣住了好几秒。
“你女儿说我女儿抢了她的未婚夫傅子岳。”她停顿了一下,注意张得七脸上的表情,发现他的脸由红转白再转红,情绪有些失控。
“这是……这是……”
夏妈妈还是平铺直述,“无论傅子岳有没有和您女儿订婚,我都要告诉你,你女儿来我家的态度言辞,都太欠缺礼貌了,若傅子岳不要你女儿,那也是有道理的!张先生,街坊邻居您也是受敬重的人,怎么会……”
夏妈妈叹了一口气,实在不忍再指责这个老人,但今天攸关女儿的幸福,她还是要说:“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女儿来您的为人?”
她豁出去了!纵使张老头此时翻脸她也不讶异!
可是,张得七没有动怒,停顿久久之后竟滚下老泪,“我一直在煎熬着……我一直在煎熬着,这是惩罚,这是惩罚!淑萍她心有不甘,所以来报仇了,我等她来索我性命啊,夏太太,我等她来呀!”
“张先生,你最知道张太太的个性,她温柔得似水一样,哪会来寻什么仇、索什么命?你到底觉得你做错了什么,说出来呀!放过你自己!”夏老妈实在看不下去,原本记忆中好面子、福福泰泰的人,此时竟潦倒得行将就木似的让她一时气怒。
“是我逼死她的!是我逼死她的!”他抱着头痛哭。
夏老妈突然觉得自己残酷,干嘛去教训一个无力的父亲呢,他无心去教好女儿是有原因的,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她连问当年傅子岳有没有做那事都不敢问,怕更刺激了张先生。
她站起身,说:“张先生,我想一切就算了吧,您就当我今日没来好了。”她叹着气环顾一下四周,“张先生,好好生活啊!”
张得七没有动,老泪纵横。
就在夏老妈转动门把的一刹那,他说话了,“我想,子岳并没有强暴淑诗。”
“什么?”夏妈妈马上回头。
“我想您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问这件事。”他吸了一口气,一阵嘶嘶的抽气声有些骇人。
夏老妈等着张得七再开口。
他颤抖着手点了一根烟,回想起那一幕,“那时,我是真的看见傅子岳和淑诗全身一丝不挂躺在淋上,淑萍也看见了。”他吸一口烟,平复一下思绪,“我当场打得傅子岳遍体鳞伤,他妈妈一直问他是不是他做的,他一声也不吭,我简直要把他打死了,直到淑萍跪着求我,我才没将他打死……”
好惨!夏妈妈不懂傅子岳这个孩子为什么……
“之后,我开始天天打淑萍,我要她丢掉这个孩子,叫他滚出我供应的生活范围,她不肯,我就一直打,打到她……半疯了。”张得七的手抖得更厉害,那是恶梦,纠缠他到死的恶梦。
“但是几天后我渐渐发现,是我女儿喜欢上了傅子岳,她要求我让传子岳先和她订婚,长大后再结婚。我不肯,心里想这是让这拖油瓶离开我的最好时机,怎可能再让他接近我女儿。我当时就是抱着这种想法来殴打淑萍的,只要她答应,我就不打她了,我只是要傅子岳离开我的生活,我看到他那张脸就厌恶!”
夏老妈已经流出眼泪,这可恶的男人呀!竟这样逼死一个疼小孩的母亲,她恶狠狠的瞪着张得七。
“我知道你听到事实一定会唾弃我这种人,但我真的没想到她疯了,她真的疯了!她天天喊着要她的儿子,我就是不让他们见面,我告诉她,我将傅子岳送少年法庭法办了,她这辈子别想再见她儿子一面……”张得七将脸埋在手里,悔恨的又哭出了声音。
“你……真是个烂人!”夏妈妈已经不想听下去,这孩子已经受太多委屈,无论家里老头怎样反对,只要他是真心爱我们家璇荷,说什么她都将女儿嫁给他。
他说完,夏妈妈就要离去。
“你不听完?”他擦干泪,让往事有个见证人之后,他会去见淑萍。
夏妈妈摇头,“你们亏欠这个小孩的,就由我们夏家来给他吧,只是……劝劝你女儿,别往死胡同里钻,让子岳这个小孩也月兑离恶梦吧!”
他缓缓点点头,“我……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淑诗会对你们说她和子岳订婚了……这……不是真的。”
“我想你若可以,亲自对子岳说吧,你欠他太多个抱歉。”
“我……”他逃离这个名字这么久了,还有勇气去面对他吗?
他的手更加剧烈的抖了起来。
☆☆☆
暗子岳站在妈妈的坟上,低头静静看着上头的名字。
张连淑萍。连坟士都冠着张家的姓。
以前他手无寸铁,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不再是十四岁任他们将您逼死的年纪了!为何来不及,为何……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不可以哭!”
他转过身去,竟是外婆!
“外婆!”
“大男人竟在老妈面前哭,小时候都没哭了,现在哭什么?”老妇人斥责外孙,“我孙子八个,外孙就你一个,偏偏让最让我操心。”
子岳咬咬牙,将心中翻腾的软弱全隐去。
“从小我就教你,有麻烦要去解决,哭有什么用,这道理到现在还不懂?”她边将花插上坟旁两侧花瓶里,又骂了一次,“你妈就是太软弱了才会这样,我没教好!”
“外婆……”其实子岳怎会不懂,外婆有多自责妈妈的死,心最痛的该是唯有一个女儿的外婆。
外婆轻叹了一口气,口气转软,“怎么都来了,也没给你母亲带个水果什么的。”
“我来让她看看就是最好礼物了。”
后来他知道,妈是因为看不到他、想他才疯的,他一定是最好的礼物。
外婆偷偷抹去眼泪,点点头哽咽,“是啊……是啊……”
他搂着外婆瘦弱的肩,坚强的站稳在坟前,他不哭。
外婆吸吸鼻子,“争气点,接下来该带媳妇给你母亲瞧瞧了,如果还在,早就是当阿妈的年纪了。”
他浮起璇荷的面孔,点点头。
“我都将你妈妈的“手尾”给那个姑娘了,你得快些,可别让女乃女乃等太久,我可没时间了。”她叹了一口气。
“女乃女乃喜欢她?”
“当然喜欢。那姑娘可爱得很,若上人家家里提亲,我可要带队上门呢。”
他笑了,世上两个他最爱的女性,会彼此相爱。
“她家住哪里啊,你怎么认识的。”她也没打探的意思,只是真是忘了,近来身子不太健康,她很挂念这个从小带大的外孙。
“外婆,您应该认识她的父母,就是小时候住在眷村时我去学书法的那个夏老师的女儿。”
“那个夏太太的女儿?”外婆人老不胡涂,那个夏太太可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子岳点点头,却也浮上了一层阴霾。
老人家一眼就看出异样,“怎么,夏家不同意?”
“不是,外婆我自己会处理。”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不该让外婆再操心。
老妇人点点头,看了孙子一眼,“十二年了,你妈妈都走十二年了。”那个地区有着女儿、外孙过去的阴影,偏偏他选蚌了解他过去家庭背景的女孩来爱,这……
希望老天能对外孙好一些。
“外婆,我会去找张得七。这些年的恩怨该结束了。”他握住外婆满是皱纹的手。
老人家回应的拍拍他,“他也老了,你也不恨他了,不是吗?”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