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早想讲——其实家仪也知道。”
“那孩子一厢情愿,别理她。甚么时候带未婚妻让我看看?”
“如果你想见地,随时都行。”传宗笑,“还有,圣诞节旅行一事,你若觉得我不再适合,请另找人陪你去波上顿。”
“不。我喜欢你陪,”曼宁想也不想,“我们很投缘,相信缘分吗?缘是很玄妙的,像我们和你,我们和江心月——刚才她来吃午餐,面对她,我真觉得度日如年。”
“江——你们的弟妇刚来过?”他心中灵光一闪。
江心月来,冬姨有病,有关系吗?
很想马上回到冬姨那儿问一问,礼貌上又不能离开曼宁。曼宁似乎很寂寞无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转眼就到四点半了。
“快要下班,你也别回公司,留在这儿吃晚餐吧。”曼宁说。
传宗完全没有拒绝曼宁的意图,她说甚么他都百分百的欣然接受,或许这真是缘分。
希仁和家杰难得一起回来,看见传宗都颇意外,却很高兴。
曼宁抢先说了传宗在此的原因,她很自然的保护他。
“难怪下午找不到你。”家杰说,“我们有意收购一间公司,想跟你一起商量。”
“对不起,因为冬姨病了,所以我来探望她。
“她病了吗?”希仁关心地问。
“只是小事。”传宗很不好意思。
正待晚餐,卢太又领着江心月进来。
“中午才来过,你又有事?”曼宁诧异。
“我正在附近探朋友,这时过海塞车,我想等一会才回家。”心月的眼睛灵活的转动,“太好了,家杰也在。”
家杰只随便跟她打个招呼,迳自和传宗讲话。希仁也只点点头。
“那就留在这儿吃晚餐吧。”曼宁说。
卢太悄然退下。
饭桌上,大家都很沉默,只有江心月在那儿不停的讨好这个,巴结那个。
传宗注意到,她对家杰的眼光特别柔和,这跟家杰是她一手代大的很有关系。也许她并不自觉,,然感情确真。
“传宗,”她不再叫他殷少爷,“等会儿我们—起走,至少我可以送你到地铁站。”
传宗下意识的皱眉,想拒绝又说不出口。
“我留传宗有事讨论,”希仁说,“你自己先回去。”
江心月看传宗一眼,不再说话。
饼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什么。
“有次我在街上看见你和一个斯文的女孩子在—起,她是甚么人?”她问。
“那是传宗的未婚妻。”曼宁淡淡地代他回答。
江心月愕然。
她以为抓到传宗的秘密。
“啊——看我多蠢,一直误会传宗是家仪的男朋友。是我错,是我错。”她夸张地说。
没有人理会她。
她望定传宗还是不放松。
“冬姨是你甚么人?”
“你认识冬姨?”传宗反问。
“不是卢太新来的助手吗?”江心月一副无邪状,“他们说你介绍的。
“冬姨是助养我的人,我当她是我的母亲。”传宗吸了一口气,意识到江心月是针对他而来。
“原来是这样。”她作恍然状。谁都看得出她只不过在作状。
“冬姨为甚么是哑的?”
“天生如此。”曼宁不高兴的说,“让传宗吃点东西,他们还要开会。”
江心月果然沉默下来,她对曼宁还是颇为忌惮的。
晚饭后,她辞别了,家杰也有约外出,他们俩倒是一起走。传宗留下来,希仁并没找他开会。
在曼宁和希仁上楼后,他又到冬姨的卧室,
冬姨怔怔的坐在床上不知想甚么,旁边桌上有一盘饭菜,动也没动过。
看见传宗她很意外,用手语问:
“还没走?”
“顾太留我吃晚饭。又碰到江心月。”
一提到“江心月:三个字,冬姨脸上没有甚么表情,眼眸中的颜色却—一深了。
传宗十分仔细才注意到的。
“你以前认识她们,是不是?”
冬姨点头。
传宗忍不住笑,冬姨以前替顾家或江心月工作过,怎会不认识——他呆怔一
下,为甚么顾氏夫妇和江心月不认得她?
他的眼光变得迷惑起来。
冬姨并没有理会他,迳自想着心事。
“如果你不喜欢,我随时接你走,住在我家,我养你,你可以不工作的。”传宗认真地说。
冬姨摇摇头,再摇摇头,眼光变得坚定。
她表示在顾家很好,她喜欢曼宁,她愿意留在这儿。
“如果不舒服,随时找我,你一定要当我是自己人,让我照顾你。”
冬姨握着他的手,眼睛又湿润起来。
她用手语问传宗,顾氏夫妇是否很喜欢你?传宗点点头,不明白为甚么问这事。
她又问:
“家杰呢?”
“他也对我很好。你发觉没有?他和父母之间仿佛有什么误会。”
冬姨呆怔一下,用心的思索着。
然后她摇头,表示不知道。
“顾太说家杰不很亲他们夫妇。”
冬娆只是怔怔的望着他,不再说话。
来到顾家,传宗发现冬姨变了,好像有满月复心事和忧虑,又变得怪怪的,神秘兮兮。
“我回去了,明天给你电话。”
冬姨点点头,让他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想,曼宁、江心月都对他的身世,对他的过去很有兴趣,这有关系吗?
他已表明下会是顾家女婿。
他把这事告诉嘉文,并说:
“顾太太希望我带你去见她。”
“为甚么要把我说出来?”她问。
“我喜欢光明磊落。”他回答。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人与人之间表面上关系不变,实际上却有着微妙的变化。
因为传宗对曼宁的坦白,嘉文对他更有信心,更好。传宗的心也定下来,和顾家交往就心无芥蒂了。希仁真的很重用他,许多原本分派给家杰做的事也交给他做,他肩上的责任便更重了。
家杰仍把私人账目全交给他,然他却发现除了那神秘户口之外,还有些莫名其秒的钱流出去。
那些数目颇大,几百万、一千万的,没有注明来龙去脉。
他问过家杰的秘书阿欣,她只说:
“照着上面注明的那种符号写,符号是小彼先生的密码,只有他自己懂。”密码?又不是间谍。
圣诞快到,曼宁把机票交给传宗。
“你去预备雪褛、长羽绒褛,波士顿那儿很冷很冷,常常是零下几度。”她吩附。
曼宁十分关心,甚至在生活的小节上。
下班的时候,家杰突然打电话找他。
“我在文华“小丑”,下班你立刻来。”
当然是重要的事才这么急,他匆匆赶至。家杰着在那儿,脸色不佳。“传宗,你要帮我调一店头寸。”(“头寸”就是上海人口中的钱。)“我?”传宗呆怔一下,他哪有能力?“我是指——公司的。”他不再气定神闲,“我有急用,明天。”“我能怎么做?”传宗完全不懂。“我自己权限内所能调动的全用上了,你还兼管财务,你查看能有多少钱?”“那是公司的流动资金。”传宗吓了一跳”我只用三两天,立刻归还。”家杰下意识的抹抹额头,并没有汗。“公司最近并没有大笔钱要支出。”
“要问顾老先生吗?”
“问他,那我何必要你帮忙?”家杰提高声音,有点不高兴,“或者——只要流动资金的三分二或一牢。”
传宗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他极为难。
“你要的这么急,为什么?”他忍不住问。
“生意。”家杰简单的答,“快回公司查看有多少,打电话告诉我,我在这儿等你。”
传宗很犹豫,却被家杰赶着走。
他查看了流动资金的数目,并不太多,只有三干多万:只是——即使一半,也是他个人负不起的责任。
不告诉希仁而万一出了岔子,他怎办?
家杰的电话追来。
“怎样?有多少?”
他完全不给传宗思考的余地。
他照实说出,家杰要一半。
家杰很聪明,那是传宗一个人签字就可以动用的数目。
“你——也签个字,好吗?”传宗要求。
“信不过我?说过最多三天还,反正是顾家的钱,我不想老头子知道而已。”
家杰的语气越来越不友善,不过,传宗想一想,他说得也对,反正是顾家的
钱。
他答应了。
这三天里,传宗把深深的不安放在心底,不敢露出半点神色。他已陷在公司和家杰之间,不知道能否洗月兑关系。
家杰一直在忙,这三天他总守在公司,哪儿都不去,若无其事似的。
平静的三天过去了。
家杰面有喜色的匆匆走进传宗的办公室。
“办妥了。钱已回到公司的账户,”他低声说,并递上一个信封。“这是你的。”
传宗拆开信封。
看见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他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不能接受。”他认真的。
“有钱大家赚,跟我没坏处。”家杰拍着他的肩,“这一手我赚了三百万,这是小意思,以后还有更精采的。”
“家杰—”
“收着。我们是兄弟嘛。”
说完这句话,家杰又匆匆离开,头也下回。
看着支票,想着“兄弟”这两个字,传宗苦笑。
这就拖他下水了?
不行。
家杰这种“私帮”生意表面上没违法,暂时挪用几天他父亲的钱,然站在传宗的立场上,他已不忠于职守。
从来没想过会惹上这种事,他极不愿做,看来他已月兑不了身。
他该怎么办?
一定要想出一个法子,一定。
他不敢告诉这事给任何人,包括嘉文。他苦恼地日夜思索,唯一的方法——他离开。
是。心中舒坦了。他不是顾家的人,不用担这关系,他不信离开顾氏后找不到
堡作。
私底下他开始寄出求职信。
他很清楚,留在顾氏,他摆月兑不了家杰。
他没有兑现那张五十万的支票。
圣诞节到了,他整装待发,陪曼宁赴美是不会改变的。
他不急。
圣诞并非求职的好时间,大多数人留守原位,等待年终双粮或花红。他的新工作必定要等到明年才开始。
他们坐的是头等舱,对传宗来说,这又是全新的经验。
不停送上小食、水果、酒、点心等,虽然服侍周到,但全没有休息的时候,令他不习惯。
曼宁一坐上飞机就紧张,出奇的紧张。
“我对飞机没有安全戚,”她苦笑,“等于把生命交在别人手上。”
“其实飞机很安全,汽车的出事率更高。”
“有你陪着我,总觉得安心很多,”曼宁真心说,“这是无法解释的。”
到达纽约后,她再也不肯坐飞机。
“有其他交通工具可到那地方的,宁愿辛苦点也不再坐飞机。”
在纽约少见的劳斯莱斯把他们送往波士顿,家仪欢天喜地的在门外迎接他们。
“妈咪。”小女孩紧抱着母亲,然后悄悄地转过来一个笑脸,“传宗。”
再见家仪,他心中再无芥蒂。
他已经在她父母前坦认嘉文的事。
“你好像长高了一点。”他说。
“让我看看。”曼宁捧着家仪的小脸,亲爱之情溢于言表。“嗯,好像也长大些。”
母女之间亲密得很,又搂又抱又亲又惜的,跟曼宁和家杰之间不同。
难怪曼宁说家杰不亲近她。
“妈咪,你用甚么方法令传宗来?”
“我请他陪我。”
“其实应该请嘉文一起来,在圣诞节拆散他们是很残忍的事。”家仪真诚的说。
传宗的睑居然涨红了,这充满阳光的荚俊男子竟害羞起来。
“我们独立惯了,各人有自己的生活与朋友,并不常常在一起。”
“想过甚么时候结婚吗?”
从家仪口中说出来的,又是一个敏感又尴尬的问题。
“没有,嘉文说心理准备不足。”
曼宁越看他越喜欢,不止一次的想,他若是自己的儿子就好了。当然不可能,连女婿的希望也落空,她真的感到失望。
她真心喜欢这忠厚、踏实、上进又善良的男孩子,目前社会已不多见这样的人。
传宗该列入稀有动物保护类。
在卫斯理小镇住了一星期,每天都守在家里。外面天气太冷,还一连下了三天雪,积雪尺厚,根本也不能外出。
屋于里虽有暖气,家仪还把壁炉的火升起,小屋里显得特别温暖、温馨。
三个人好像一家人般亲密相处。
尤其曼宁,她对传宗像对家仪一样好,简直就把他当作儿子般看待。
留在卫斯理的最后一天,天已放晴。
家仪开车带他们到购物中心。
波士顿城里城外,家家户户的前院子都布置了圣诞灯饰。树上、门前、屋顶都挂着各色灯泡,中间还有各种亮着灯的塑胶女圭女圭,圣诞节日的气氛极浓。
焙物中心尤其漂亮,都是由专家设计,整个大堂全是金色,或全红绿,或全是粉红及雪白的装饰,不但美仑美奂,简直令人目不暇给,眼花缭乱。
“香港中环和尖东的灯饰虽美,不及此地壮观、特别,”曼宁说,“美国人把圣诞看得比过年更重要。”
“看,即使是穷人的小房子,他们也愿意花钱布置灯饰,圣诞夜都再没有钱吃火鸡了。”家仪也说。
“我们虽被雪困在家中,我们也吃了烧鸡。”曼宁安慰女儿。
“不如今夜我补请你们过圣诞夜?”传宗说。
“好啊!”家仪跳起来,“太好了。”
“由我来请——”曼宁抢着。
“请给我一个机会。”传宗由衷的望着她。
一星期的相处,他们更熟悉、更了解、更亲切。
“让我请你们。”
“好。”曼宁笑起来。很自然的,心里感到一份温暖,她完全了解传宗的心意。
“那我挑一家波士顿最贵的餐厅。”家仪说。
“家仪?”曼宁当真的制止。
“妈咪帮你不帮我,我吃醋。”她叫。
“就去那家最贵的,只要家仪喜欢。”传宗全不介意的笑。
“把小丫头宠坏了。”曼宁笑着看看女儿一眼。
在波士顿最贵的餐馆进食,水准也并不那么好,美国人对食物远不如中国人讲究。
家仪兴高采烈,她当然是为人而非为食物。
曼宁,传宗——她极自然的把他算上,令她有种幸福的感觉。
“你们能留在这儿就好了。”她感叹。
“读完书后,你回去不是一样吗?”
“太长远的事。”她低叹,“要念完博上学位,简直就不敢想。传宗,我不念博士,好不好?”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或有能力读到博士学位,别放弃机会,若觉吃力便不必勉强。”
“那是甚么意思?鼓励或是同意?”
“随自己意愿做事最开心。”他说。
“妈咪,你说呢?”家仪再问。
“随便你。”曼宁也是同一态度,“无论你选择哪样,我们都开心。”
“答了等于没答,”
“传宗说的话很对,勉强你做事你一定不高兴,家仪,妈咪只要你快乐。”
家仪一把抱住曼宁,紧紧的。
“谢谢你带来最快乐的圣诞节。”
他们还到最大的百货公司逛了一圈才回家。
接送他们的劳斯莱斯司机打电话来报告启程的时间,一下子把离愁别绪牵引起来。
“我舍不得你们走。”家仪眼圈红红。
“孩子,我会再来。”曼宁也舍不得,她轻轻的搂着家仪。
“你最怕坐飞机,你不会再来——不如不走,多住一个月?”家仪充满小女孩心态。
“爸爸会不高兴的,”曼宁凝望着她,“我又不想影响你读书。复活节再来,我保证。”
“他呢?”家仪把视线转向传宗。
她对他始终有着微妙难明的感情。
也许不一定是爱情,但她希望他在身边,在四周,喜欢见到他,接近他。
“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
“复活节你也陪妈妈,好不好?”
他看见母女俩都以企盼的眼光望着他,感情极真挚。
“如果你们喜欢的话。”
“太好了,太好了。”家仪跳起来拍手,“复活节的时候,我们开车去尼加拉瀑布玩。”
“你不想复活节回香港吗?”
“那时候正要考试,而且暑假也会回去!”家仪犹豫了一会,终于说,“我也邀请嘉文来。”
“谢谢。”传宗感动。
善良可爱的家仪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临别的前一夜,谁都未能入睡,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到很晚。直至家仪的眼皮都睁不开时,才各自就寝。
传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一星期的平静日子,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觉,他第一次享受到“家”的温暖,那只不过是静静的、安详的、平淡的、自然的过日子,就令人的心像被熨斗熨过似的,那么顺贴喜悦:
家,他一直所向往的,将来他和嘉文的家是否就像这般?
他期望着。
在回程飞机上,曼宁挪出一份礼物。
“送给你的。”她微笑。
“这——怎么好?无功不受禄。”他惊喜却又不好意思接受。
“看看。希望你喜欢。”她说打开包装精致的盒子,看见里面是本烫金真皮封面的中英对照圣经,他抬起喜悦的眼睛,怎样的一份礼物?
他完全能感受到曼宁的心意,那种不属世俗而是精神上的。
“谢谢。”他激动得有点哽咽。她对他就像母亲对待儿子般。
“若喜欢就别说谢。”她把温暖纤细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这是一种缘分。”
就是缘分,把他们放在一起,令陌生的他们在短短的时间里,有一这种似乎是亲情的感情,谁说不是缘分呢?
回到香港,刚进家门,他又接到家杰的电话。家杰的语气跟上次一样急切,“能回公司一趟吗?我有急事待商。”
已快到下班时间,他连电话都来不及打给嘉文,又匆忙的赶回公司。
旅行的轻松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他又感觉到家杰给他巨大的压力。
鲍司的同事都纷纷下班离开,看见他的都觉得很意外,他们这样说:
“这时候还回来?”
他迅速赶到家杰的办公室。
“又要动用你可调动的数目,这次无论你那儿有多少,我都要全部。”家杰开门见山。
“万一明天公司要用钱呢?”他不得不提出警告。
“再想别的法子。”家杰脸色极坏,“这星期不知为甚么,头头碰着黑,万事不顺。你立刻开支票,我要漏夜交给对方。”
“我怕——负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这么大个人,几千万算得上甚么?做大事赚大钱就要冒大风险,这道理你一定要懂。”
“可是这些钱并不属于我。”
“老头子不会查账的。”家杰已极不耐烦,“快,我赶时间。”
传宗知道无法拒绝,最后坚持留下五百万现款让公司周转。
家杰挪走四千万。
传宗非常不安,即使跟嘉文一起共进晚餐的时候,也不能展开眉头。
“你有心事?旅行不愉快?”嘉文问。
她善解人意,又能察颜观色。
“旅行很好,她们还邀你复活节时一起去,一定会更开心。”
“我?”嘉文指着自己笑,“终于可以见人?”
“不要这样说,我很惭愧。”
“你眉头展不开。”
“又回来面对工作,难收拾玩散了的心。”他胡乱的敷衍着。
“圣诞夜我随朋友参加一个派对,很好玩。”她想令气氛好些。
“有没有艳遇?”他故作开朗。
“有也接受不来。现在流行一夜,我受不了这种刺激。”
“嘉文——”他犹豫着。
“我已开始另找工作,你认为怎样?”
“为甚么?”她收敛笑脸,“做得好好的。”
“也说不出更确切的原因。也许他们对我太好;也许我有太大的压力,不知道。我压力极大,人变得神经质的不安。
“有这样的事?”她望着他。“在外面,你再找不到这样的职位,这样的薪水。”
“你不觉得我本没资格坐这高位,拿这么高的薪水吗?”他反问。
她认真的思索一阵。
“我没有深思,抱歉。也许你对,不过香港人只看钱,连我都几乎下能例外,忽略了其他因素。”
其他因素,他苦笑。
“你不反对?”
“不。工作要开心,我希望你快乐。”
曼宁对家仪也这么说,对不对?这话里包括太多爱与关怀。
“有你伴着我,我是世上最快乐的人。”他由衷的紧握她的手。
早上回公司,希仁来召。
传宗作贼心虚,又以为东窗事发,尤其看到希仁的面色很不开朗。
他惭愧的半垂着头,不敢面对希仁。
“曼宁说旅途愉快,是吧?”希仁这样开始说话,“我很感激你陪她,她难得这么开心。”
“你们给我机会免费旅行,增加见识,我该道谢才是。”
希仁轻咳一声,仿佛有甚么难以启齿之语。
传宗暗叫“完了”,想不到昨夜的事会这么快就被揭发。
他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
“黄振东,你认识的,是吗?”希仁终于说。
传宗愕然地抬头,说:
“我从未听过这名字。”
“他是振东集团的老板,昨夜我们曾通过电话。”希仁直视他。
振东集团——传宗记起了,那是他曾寄出求职信的公司。
“我——”他面红耳赤,不知该说甚么。
“振东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希仁叹气,“他说收到你的求职信。”
传宗垂下头,不能言语。
“传宗,你——在公司有甚么困难?”
他不说“有甚么不满”而说“有甚么困难”,他始终爱惜传宗如一。
“没——有。”传宗说得好困难。
“那为甚么想离开?”希仁温和关心的问,“我们公司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不不,完全不是。”他急坏了。
家杰的事又万万不能说出来,否则他更是两方不讨好,他只好说:
“我只是想——想出去学多些东西。”
希仁点点头,满脸失望。
“其实你想走,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有足够理由我绝对放你走,但是——现在我有些伤心,昨夜再反省一下,我是否对你不够好?”
传宗惭愧得想去死,顾氏夫妇仁至义尽,下能再好了,他走——但不能说出理由。
“我只是个普通职员,蒙你看得起,做到今天的位置。但——我实在担当不起,自觉能力有限,我——受不起这份压力。”
希仁十分意外,这是理由吗?
“年轻人要经得起考验和挑战,你看来应是这种人。”
“是你看得起我,内心里——我懦弱。”他低下头。这样说虽伤自己,但不破坏他们顾氏父子感情,他觉得做得对。“你们对我越好,我越怕得要命。”
希仁用怀疑的眼光一直望着他,半信半疑。传宗是他说的那种人吗?现代年轻人求职时有三分料说成十分,哪有人会贬低自己?
“振东跟我说,我若放手,他一定要你这个人才,我这里出去的人,他很有信心。”希仁吸一口气,“传宗,你需要再考虑吗?”
“我——有自己的理由,”他硬着心肠,“不方便说,但——顾先生,我问心无愧,希望你能谅解。”
“我明白,”希仁无奈摇头,“你执意要走,我绝对放行。只是舍我这儿副总经理兼管会计财务,而到振东做个会计经理,我不懂你心真想甚么。”
“我——只希望你谅解,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但不是现在。”
“你有难言之隐?”
“也——不算。”他有了警惕,不能把家杰的事讲出来。“你已有最好的接班人。”
“是。家杰很能干,但——也许太能干了。”
中间有段短暂的沉默。
“曼宁若知道这事,一定很不开心,一定以为我这老头子亏待了你。”
“不不不,此后,如果可以,我还是你们的朋友,我仍愿意复活节时陪顾太去波上顿。”他激动的说。
“谢谢。不过——那会完全下同了。”希仁颇曦嘘,“还记得当日你求职的情形,想不到——人生真是聚散无常。”
“顾先生——”他几乎想冲口而说出秘密来。
“把你的苦衷放在心里,”希仁极有长者风范,“人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谢谢你的知遇之恩。”他的喉间又有点哽塞,他感情太丰富,“能得到你与顾太太这样待我,此生无憾。”
“甚么时候走?”
“还没见过振东的人,总得一个月通知。”
“以后仍欢迎你来我们家,还有冬姨,就让她安心的在我们家养老吧。”
“顾先生——”他再次激动。
“不必再说了,”希仁伸出右手跟他重重的握一握,“我们仍是朋友,也欢迎你随时回来工作。传宗,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并不太老,是吗?
回到办公室,传宗难过得要命,只是这件事他也没有办法,他若留下,家杰这样动用公司的流动资金事,始终会被揭发,而且说不定家杰会变本加厉,有更多的花样和要求。
他不能,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振东集团第二天就跟他联络,提出的条件比他要求的妤得多,不知道希仁跟他们说怎么,他们甚看重他。
传宗正式递上辞职信。
家杰第一个冲进来找他。
“为甚么?因为我?”他问。很认真。
“我实在负不起这责任,我很害怕。”
“你——唉!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竟然看错了你。”
“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为你工作的人,”传宗由衷的,“我不能适应。”
“不知道为甚么,我还是喜欢你。”家杰叹一口气,“我会在你离开之前归还挪用的钱。”
无论如何,家杰倒极守信用,四天之后,四千万已静静的回到公司户口里。
传宗很怀疑,家杰到底用这些钱做甚么?
一个月后,他由顾氏转进振东。
堡作比以前轻松,压力也相对减少。对新工作,他胜任有余。
董事长黄振东曾召见他,好奇的问:
“为甚么放弃顾氏的厚酬高职?”
他无法回答。在希仁面前可以贬低自己,现在却不能对振东这么说,振东不是顾希仁。
幸好黄振东也不深究。传宗再把自己全心投入工作。
堡作之余,又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他挂念着顾家所有的人,那些人虽与他非亲非故,却有着难以解释的感情。
或者藉着探冬姨的机会而去看看他们?
电话铃响起,是很惶急的声音。
“传宗,你快来,冬姨进了医院,”曼宁的声音,“在养和医院。”
由曼宁亲自打来而不是卢太,而且进了医院,传宗吓得一秒钟也不敢耽误,飞车奔至养和。
曼宁站在走廊上等着。
“传宗!”她忘形的紧抓着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但医生说中毒。”
中毒?怎么可能?简直不可思议。
“告诉我详情。”
“今天早晨没有见冬姨吃早餐,我让卢太去看看她,谁知她全身发冷,脸更有点发青的,躺在那儿不醒人事,我们立刻招救护车送她到医院。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
“昨夜有人看见她吗?”
“她曾替我整理床褥,那时是九点多钟,完全没事。”曼宁神色歉疚不安,
“然后大家就寝,没有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危险吗?”
“不。中毒不算重,也发现得早。”曼宁说,“传宗,对不起,竞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一定会负上全责。”
传宗点点头,不禁地怀疑起来。
冬姨与顾家的关系一直神神秘秘,如今又发生中毒事件,是否颇不寻常?
彼家上下那么多人,为甚么偏是冬姨?
“昨夜她吃错甚么东西呢?”
“应该没有。冬姨的食物和所有人一样。”曼宁思索着,“只是不知道半夜她是否起床吃了甚么其他东西。”
“是卢太最先发现她的?”
“是。我让卢太去看冬姨,卢太也在这儿陪着冬姨——要不要叫她来问话?”
“不——不需要。”传宗觉得事虽怪异,却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顾家没有人要害她。
但是,怎可能莫名其妙的中毒?
冬姨已醒过来,脸上的青灰色褪去,只显得特别衰弱。
卢太握着她的手,陪伴床畔。
“谢谢,辛苦你了。”传宗向她致谢。
卢太摇摇头微笑,沉默的退出病房。
“冬姨,你觉得怎样?”传宗又关心又紧张,紧抓着冬姨的手。冬姨虚弱的摇头,连做手势也没力。
“你是否吃错东西?”
冬姨只是摇头,感激的眼神却在曼宁脸上。
“你放心,我会找特别护士二十四小时看顾你,”曼宁柔声说,“你没事,很快会好。”
冬姨微微抬手做个手势,传宗立刻对曼宁说:
“她谢谢你,你对她太好。”
“我只觉抱歉,竟在我们家中发生这样的事,”曼宁叹息,“我会彻查。”
“这是意外。”传宗,“不必惊动太多,我们很不好意思。”
他的口吻完全把冬姨当作自己人。
冬姨握着他的手一紧,眼泪簌簌而流。
“冬姨,冬姨,”他抱着她的肩,轻声安慰,“出院后,我接你回家,让我服侍你。”
冬姨立刻摇头,神情极坚决。
“还是留在我们家好,我会让卢太照顾她,你忘了自己是要上班的人。”
冬姨的手轻拍传宗,示意这样的安排很好,他也不便再反对。
曼宁离开后,传宗整天陪着冬姨,她虽然一再示意他去上班,他却寸步不离床畔。
黄昏的时候,曼宁再到医院。
“医生似在化验她中的是甚么毒,”地带来了精心泡制的食物、水果和营养晶。“很快便会有结果。我也到冬姨房里看过,床头柜上只有一个喝水的杯子,我把杯子也交给医院化验。”
“谢谢你的安排。”传宗无言感激,“有我在医院就够了,你下必再劳烦。”
“反正我也是没事做,”曼宁关怀的凝望他,“在振东工作习惯吗?”
“都是一样工作,”他微笑,“很抱歉,我不能再为顾氏服务。”
“人的聚敞不能勉强。”曼宁心胸广阔,“人各有志,只是家仪怪她父亲。”
“我会亲自向她解释。”
“那也不用,”她笑,“她复活节会回香港探望我们,她怕你请不到假。”
“她也怕你劳累,她懂得体贴你。”传宗说。
“彷佛成熟了不少,”她开心的,提起家仪她总是这样子。“你教了她很多。”
“我自己都不懂人情世故,”他连忙摇头,“完全帮不上忙。”
沉睡的冬姨在床上移动一下。
“你醒了?”他立刻把视线转向她,“昨夜,你半夜起身喝了甚么?”
冬姨有点茫茫然,仿佛完全听不懂他说甚么。
“我是说昨夜你曾起床喝水吗?”传宗扶起她,“你喝过甚么?”
冬姨再摇头,做了一个“记不得”的手势。
“昨夜的事怎么记不得?”曼宁问。
冬姨还是摇头。
“你不会无缘无故中毒,你床头有个喝水的杯子。”曼宁再说。
冬姨眼中掠过一阵奇怪——好像是恐惧的神色,然后不再作任何表示。
曼宁再逗留一会就离开。
传宗把她带来的燕窝粥喂给冬姨吃后,护士又来为冬姨量体温,服侍她吃药,就吩咐她要早睡。
传宗只好离开。
“明天我再来。”他说。
冬姨拉着他的手不放,做了一个很严厉的神情,禁止他再来。
“你躺在医院,不来也不能安心工作。”
冬姨的神色更严肃、认真,她重复的做了两次同样的手势。
“你在做——一件大事?”传宗看不懂,“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又做着“我的事你不必懂”的动作。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可隐瞒的事。”他有点无奈。
冬姨发一阵呆,眼眶红起来,用手怜爱的轻拍他的背脊,一阵温馨流过,传宗不再坚持。
“我下班后来,还有嘉文。”
她终于点头同意。
他们深厚真挚的感情令彼此都愿意为对方着想,又愿意妥协一些事。
“我急于知道你中的是甚么毒。”他说,“顾家应该没有人害你。”
冬姨怔怔的望他一下,点点头,再点点头。
冬姨三天之后出院,被接回顾家。医生也验出冬姨只下过暍了一些过期的牛女乃,以致有不太严重的中毒情况。
可是——冬姨是不喝牛女乃的。
传宗到顾家看冬姨,当面提出这问题。
她只淡然表示,当夜的事记不清。她去厨房中果汁暍,也许拿错了牛女乃,她记不起。
传宗只好放弃。
饼期的牛女乃,这没甚么可疑的。
尤其卢太太一再保证,以后她一定严格吩咐工人注意过期食物。
这只是一场虚惊。
在顾家豪宅里永远见不到家杰的影子,传宗也不以为意。
“最近见过家杰吗?他到底在外面干甚么?”希仁这么间。
“他不回公司吗?”传宗意外。
“永远找不到他。”希仁似有难言之隐。
“他——唉,也许太聪明。”
“他一直努力工作。”传宗说。
“这点我不否认,可是——”希仁摇头,“他太急躁,太急进。”
“香港是个抢先行快的冒险乐园。”
“不一定是乐园。”希仁轻叹,“成功不是俯首即拾的。”
传宗心虚,完全不敢提家杰的事。
“你离开公司与他有关吗?”希仁突然说。
他吓了一跳,希仁比他想像中更精明,是否早就看出家杰与他之间的矛盾?
“没有关系,他很照顾我。”他硬着头皮。
“有些人做事是不想有人照顾,是不是?”希仁笑,“他信自己的实力。”
“也不能这么不识好歹,只是——会有压力,怕令人失望。”
“我明白。”
传宗告辞。
希仁送他出去,对他仿佛有种说不出的依依。
“曼宁说冬姨已完全没事,她会留意。”希仁随口说。
传宗由衷地感激他。这对夫妇都把他的事放在心上,非亲非故的,实在难得。
他如常的上班工作休息,又回到以前平淡却平静的日子。
虽然不再有多见世面的机会,不再有丰厚的额外收入,不再有工作以外的豪华享受——譬如搭头等飞机,乘坐有司机的劳斯莱斯接送,但生活就是如此,就该如此,他不是天生含银匙出生的人。
午餐时间,家杰突然来电约他,他赶到文华的“小丑”,家杰已坐在那儿。
家杰比以前消瘦,样子憔悴,奸像冬天未曾休息的模样。
“工作怎样?”他问。
“比以前轻松,很适合我。”传宗答。
“我——有麻烦。”家杰突然说。
“生意上的?”传宗关心。
“生意上,生活上都不如意。”他看来很烦恼,用手指扫进头发。
“顾老先生知道吗?”
“怎能让他知道?他不会,我也不要他帮忙。”家杰的眼神并不集中,“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始终是你父亲。”
“他是好父亲,是。那又怎样?我们意见不合,看法也不一样,他太古老了。
现在做生意要冲,要冒险,要抢时间,还要讲关系,会送红包。他——唉!我跟他没办法合作。
“以前你们一直合作得很好。”
“那是以前,我还不懂做生意,凡事以他的意见为主。那时——”他停下来,换了口气,“他一点也不了解我。”
“自己人总好解释。”
“他相信你多于相信我。”
“你误会了,”传宗很为难,他知道这是事实,但——该怎么说,“他要我帮助你。”
“你的离开是否不同意我的工作方式。”
“也不是全部。”传宗吸一口气,“我不是老板,不是挑大梁的人材。
家杰望着他良久,失望的说:
“不知道为甚么在烦恼时总想到你,觉得你可以帮助我,至少替我分忧。
“我——能帮你甚么?”
“不必了。我的烦恼你不了解,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反正我的朋友不少。”家杰挥挥手,想挥走那丝——狼狈,是这两个字吗?他看来是有些狼狈,“你肯听我发牢骚就行。”
“家杰,如果太冒险的生意,我觉得还是收手的好。”
“收手?”家杰苦笑,“但愿我从未开始过。”
“你到底在做甚么?”传宗忍不住问。
没有上司下属的关系,他比较畅所欲言。
“算了。”他又挥挥手,心不在焉,“但是——我没有理由向老头子屈服认错。”
家杰没有说话,视线转向很远很远的窗外。
“或者,有一天你能帮我忙。”这是临走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传宗一直为这件事不安,他也不明白顾家的事总缠扰他,像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半夜,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心怦怦乱跳,莫名的惊惶。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起来,在静夜中格外惊心动魄。
“喂!”传宗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抖。
电话筒里传来一把带哭泣的声音,竟是曼宁。
“冬姨从楼梯上昏倒,摔了下来。现在救伤车正送她去医院,我立即会赶去——”
传宗再也听不下去,扔开电话跳起来,胡乱的穿上衣服,立即夺门而出。
老天爷,怎么总有不幸的事发生在冬姨身上。
医院里,冬姨仍在急症室,曼宁、希仁都焦虑的站在走廊上。
“对不起,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曼宁对传宗说,“做梦也想不到。”
“这——可能是意外,她怎样?”
“还不知道,送来时她仍昏迷—”
又是昏迷,上次中毒也是昏迷,对不?
“半夜她怎会在楼上?”传宗怀疑。
“我们也不知道。”希仁皱着眉头,“正熟睡,忽然听到“砰铃彭隆”的声音,赶出来看,原来冬姨摔下楼。”
“谁先发现她的?”传宗再问。
“大家,”曼宁说,一边指着卢太太和一个菲籍女佣,“我们一起发现她的。”
传宗心中再怀疑却也不敢也不好意思再问,莫非顾家大屋里有人想害冬姨不成?
但是冬姨为甚么上楼?
一个半小时后,知道冬姨除摔断一条大腿骨外,并没有甚么大碍,明天若没有脑震荡的现象则是不幸中的大幸。
天快亮了,希仁夫妇带着卢太及菲籍女佣回家,传宗在那儿等待,他要看到冬姨醒来才能放心。
当时当值的是位年轻的主诊医生。
“伤者是你甚么人?”他问。
“可以说是母亲。”传宗答。
年轻的医生皱皱眉,这答案虽怪,但他却没有再追问。
“有一个现象——我不能确定,”他慎重又认真的答,“伤者脸上口鼻部分,我仿佛闻到一阵哥罗芳气味。”
“哥罗芳?你为甚么不检查?”传宗叫。
“伤者伤的是大腿骨,要急救!”年轻医生笑起来,“我们不是警察,更不是侦探。”
“你真的闻到哥罗芳的味道?”
医生想一想,便笑。
“我不能确定。但我对哥罗芳气味是相当敏感的。”他离开走廊。
传宗独自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怀疑又加多一层,哥罗芳?那实在太古怪了。这是意外事件,又不是犯罪。
但,哥罗芳,他记住了。冬姨醒来已是当天黄昏,她醒过来后,就强烈的表示伤口极痛。传宗召来护士替她打了止痛针,她依然痛楚难当。
“冬姨,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冬姨茫然以对。
“半夜里,你独自一人跑到楼上做甚么?”
冬姨眉心微蹙,似乎自己也不相信。
她终于摇摇头。
“但是你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的。”
冬姨努力回想,仿佛忘记了腿上的痛楚。
最后的结果仍是:她不知道。
“你尽量想想,到底发生甚么事?”
冬姨尽力的思索着,她用手语做出:我十点半钟已上床休息;接着又表示:睡得很好,很安宁:再接着她表示:甚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为甚么上楼,为甚么掉下来,是这样?”
她认真的用力点头。
“那——醒来时你可曾嗅到甚么不同于平时的味道?”
“药水味。”她做着手语。
“不,还有没有其他?”
“好像有种甜甜、香香的味道——我不知道。”她再用手语表示。
扮罗芳?那是真的了。有人用哥罗芳迷昏冬姨,然后带她上楼,然后将她推下去——
传宗被自己的思想吓坏了,可能是这样吗?
没有任何人有害她的原因、理由,也没有人有这种可能性——
苦恼又满怀疑心的传宗向嘉文倾诉。
“怎么说得像古老电影里的故事。”嘉文忍不住笑,“难道害冬姨的目的是谋财害命?”
“当然不是。但别笑,我想必定有一个阴谋。”
“如有阴谋,对象该是顾氏夫妇,冬姨只不过是一位助理当家。”
“不能再有这类似的事件发生。”
“大概不会。我相信是意外。”嘉文拍拍他的手,“若不放心,接冬姨回家。”
“她断了大腿骨,接回家不方便。”
“接到我家。”嘉文非常懂事又体贴,“让妈妈照顾她。”
“这是唯一的办法,明天问问冬姨。”
传宗提出这请求后,冬姨还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时,曼宁已郑重的拒绝。
“别说你要上班不方便照顾,我们在事情未弄清之前,也不能让冬姨离开。”
“你也怀疑不是意外?”传宗问。
曼宁犹豫一会,慎重的表示。
“目前一切保密,但——希仁已找人调查这两件事。”曼宁摇头,坚决地说,“希望你们甚么也不用说、不用问,我们希望查出家里到底出了甚么事,到底有甚么不妥。请保密。”
“但是不能让冬姨冒险。"
“不会再有机会,我们已请专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她。”
曼宁觉得委屈,却坚定的点头。
“我们顾家负全责。”
“真抱歉。”传宗知道自己说得太倔,尤其不该对他如子的曼宁这样无礼,
“我紧张又害怕。”
“我了解你的心情。”曼宁眼圈红起来,“看到冬姨痛得厉害,我也不安。”
冬姨拉拉传宗的衣角,做了连串手语。
“你要我——搬到顾家陪你?”传宗意外又为难,这怎么行。
冬姨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曼宁。
“你想这样,我们绝对不反对,传宗永远是我们顾家最欢迎的客人。”曼宁立刻说。
“这——不方便。”他摇头。
“也是暂时权宜之计,冬姨好了,你可以立刻搬回家。”
冬姨又拉他衣角,一再要求他答应。
“好吧。”他答应得很勉强。
他绝对不想搬到顾家住,虽然他喜欢他们一家人,却又有说下出的、莫名其妙的抗拒感。
也许顾家各人对他太好,好得变成一股压力。
冬姨在医院住了三星期,让大腿骨愈合后才出院,余下要做的事是慢慢休养,进行一些物理治疗。
彼家极慷慨,为她请了一位物理治疗师,天天上门替她治疗,还让菲籍女佣轮流扶她到花园漫步走动,务要地完全复原。
传宗也搬进顾家,被安排住在冬姨隔壁——原先管家卢太住的房间。
卢太没表示意见,传宗却不好意思,特别买了一条金项链送给她。
住了几天,他看不出甚么所谓二十四小时的保护。要保护,总该有个人。
卢太倒关心得很,有空总陪着冬姨聊天或晒太阳。传宗由衷感激,他觉得对冬姨好,就等于对他好。
夜里传宗服侍冬姨上床时,总在十点半左右。他自己每天要上班,也喜欢早睡。睡觉前他习惯暍一杯热牛女乃,书上说这样会睡得稳些,熟些,舒服些。
好像做了些梦,好像又是真实的情形,他梦见有黑影进了他的房间,然后从一面墙上隐去。
睁开眼已是清晨,他定定的望着那幅墙,只不过是墙而已,没有门,也没有窗,不可能有人从那儿隐去。
他忍不住失笑。
他好像把自己陷入神秘故事之中。
他约嘉文放工后见面,只有这段时间才有空,晚餐后他又得回顾家陪冬姨。幸好嘉文能体谅,她是个明理又理智的女性。
他们打算在镛记进晚餐。沿着斜坡而上,突然看见安涧街口有几个男人在纠缠。安澜街是他以前泊车的停车场,也是顾氏公司的,他下意识的多看两眼。
“咦!在纠缠的人堆中仿佛有顾家杰,再想细看,家杰已被三名大汉推进汽车,汽车转弯如飞而去。
“拍戏吗?”嘉文问。
看惯了街上常常在拍警匪片,香港人早巳不受惊扰。拍戏而已,又不是真的。
传宗皱着眉头看见疾驶而去的汽车,刚才他不是看花了眼?不会是家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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