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头,最引人注目的,除了盛祥号奇迹似地壮大起来之外,就是铺里两位掌柜的关系让人好奇,孤男寡女的却住在一起,明眼人都不难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种暧昧又特殊的关系。他们平日谨守礼教,虽没有夫妻名分,却又彼此互敬互重,亲密得胜过亲人。虽说这里各族混杂,风气开通,但也不免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和非议。
“樊小姐和季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隔壁的詹掌柜忍不住问了,他每天都得来串上好几趟门子,只为了多看桔梗几眼。“是兄妹吧?”
“不是兄妹。”祥子一口否认,不愿意和桔梗挂上兄妹的名义。
“那你们……”难道是未婚夫妻?唉!那包头不知有多少汉子要心碎了。
他吶吶的说不出话,态度着实暧昧。
“欸,季掌柜……是这样的,有好多人要向樊小姐求亲,要请你代为说合。”
他虎躯一震,重重地一咬牙。
“樊小姐该是好人家出身的吧?”她的气质雍容娴雅,说话温文儒雅,掩不住的尊贵,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
詹掌柜喃喃自语,“只要她愿意,别说包头,就是蒙古,也会有人跨过戈壁沙漠来提亲,就是不知道她的意思怎么样。”
他的心一沉,即使在这里,远离杭州,她依然美好得令众人追求。
“你在想什么?”
他抬头,见她正奇怪的看着他。
“没什么。”
她微偏着头,探索地打量着他。她在包头显然适应得很好,脸色红润,显得水灵透亮,原本一向轻声细语,但处在这粗犷的土地上,她的嗓门也变大了些,他喜欢这样的她,显得十分生气蓬勃。
“你这大掌柜的是不是太闲了?居然在这里发呆!”
他是自私,他只想将这样的她给私藏起来。
“妳这二掌柜的看来也很闲哪!”
她眼波一转,也微微一笑,不介意被他拆穿。
“我们出去走一走吧!”他撇下心里的不愉快,不去探问她的意愿,也不去面对他不想面对的现实,宁愿和她这样耗下去。
“去哪儿?”桔梗偏着头问。
“妳这阵子都忙,虽然来包头好一段时间了,但妳从没有好好地看看这里,总是在铺里忙着,现在正是包头的草原最美的时候。”
闻言,她有了兴致。“好啊!那我们现在就走。”
☆
两人骑着马往包头河走去,此时已是盛夏时分,马肥草长,草原上是一片绿意盎然,熏风送爽,百花妍艳,阵阵花香扑鼻而来。不同于冬天时的寒冷荒凉,一派北国风光,这里到处是生机、是绿意,包头的冬天虽冷,但夏天却比杭州来得凉爽舒适。
难得有这样的闲适心情,两人相识一笑:心情十分愉悦。
“祥子,我们比谁先到包头河。”一踢马月复,桔梗一马当先,率先奔了出去。
轻风送来她银铃似的笑声,他也一时兴起,催促着马儿驾驾地往前追赶着她。
来到这里之后,桔梗的骑术大有长进,她爱上了纵马奔驰,在这辽阔的天地问、在这宽广的草原上,恣意欢笑。
两匹马忽前忽后地竞相驰骋着,一直来到包头河畔,她微喘地看着落后了一个马身的祥子。
“我赢了,你的骑术退步啰!”她脸上净是雀跃的笑意。
他有些莫可奈何地看着她,眼底有着温柔的纵容。“我是输了。”
她轻跃下马,俯身掬起清凉的河水轻拍着脸,“这两天,你去上默特右旗的情况怎么样?”
她知道他这段日子把附近的部落都走了一遭,还顺道订购了些毛皮,以供应来往的商旅,藉此牟利。
讲到商事,祥子突然提道:“桔梗,我要和妳商量一件事。”
“怎么?”
“咱们开间五粮行,里面贩卖各种各样的南北杂货,让客人只要进了店里,不管想要买什么东西,都能够买得到。”他说出心中的盘算。
“五粮行?”桔梗不解地挑起秀眉。
“柴、米、油、盐、酱、醋、茶、毛皮……只要想得到的咱们都卖,让人只要想买东西,就会到盛祥号买。”他的野心很大。
在当时,除了像“大胜魁”那样的大型商家之外,从未有人想过要在店铺里同时贩卖各种杂货。要是能有一家商行,里头同时设置了专门卖米的米行、卖布的布行、卖油的油行、卖煤的、卖毛皮的……各种不同性质的店面,一想起来就觉得这是何等大的气魄、何等大的买卖。
这个构想,着实让桔梗瞠大了眼,愣了好一会后,她又慢慢地踱回了马匹身旁。
“这还真是从未听过的创举啊!包头地处汉、蒙要塞,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如果能经营这样一间五粮行……”她低头沉吟片刻。“这事可行,但是却不容易办,伙计势必还得再增加。”
“伙计就由妳来找和训练。”这事交给桔梗去办,他绝对放心。
“我有个想法。”
桔梗的精明能干,祥子是最清楚的,她看惯商贾往来,越来越复杂繁忙的店内事务,她总能理得清清楚楚。身为二掌柜,她赏罚分明,又亲切可人,铺里的伙计对她又敬又爱,她管帐簿、管货物进出,无不仔细、妥当。对待客人,她周到体贴,又记忆力惊人,因此只要来过盛祥号的商旅,都会成为忠实的老主顾。
但同时,她也是个最佳的合伙人,她不墨守成规,总会支持他所提出的新颖想法,有她在,他才能安心地在包头的商界发展,她成了他最有力的后盾。
“『人』是做生意最重要的,以后盛祥号的发展和伙计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从现在开始,要加强对伙计的训练,从怎么找到怎么训练,都要有一系列的准则,以后他们必会助你完成大事。”
和风撩起她的长发,她的双眼灼灼发亮,灿若朗星。
“桔梗,妳真聪明。”祥子衷心地赞佩道。
她噗哧一笑。“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我哪会损妳,这些全是我的肺腑之言。”他吶吶地道。
“祥子,你才是那个聪明的人。”她对着他巧笑倩兮。
他涨红了脸,看她一本正经的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我很笨,在妳面前,我连话都说不好……妳是杭州首富的千金小姐,现在的盛祥号根本入不了妳的眼……”
那匹骏马顽皮地用鼻子顶顶她,弄得她的脸都湿了,她也不恼,只是微笑,两手圈着那马的脖子,俏脸半埋在牠的鬃毛里。他在这瞬间,突然嫉妒起那匹马,嫉妒牠能和桔梗如此亲近。
“祥子……”她微偏过头,仍是一脸的笑。“你不要着急,盛祥号的发展会胜过樊家的。”
她这话让他精神一振,一时也雄心万丈起来,他向来务实,而桔梗的存在,不断地激励他往前迈进,他要让自己配得上她。
回程的路上,两人不再纵马狂奔,信步地慢慢走着,她银铃似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着,像一首动听的山歌。
☆
“我们歇会儿,喝点茶吧!我看那间店家的生意挺好,妳就尝尝厨师的手艺吧!”回到了城区,他指着一间茶馆对她说道。
她偏着头想了想。“好吧!”
端上来的菜肴虽是色香味俱全,但桔梗只是简单地尝过一两口后,便再也不肯动筷了。看着她轻蹙的眉头,他胸口的位置有些发疼,心里更是暗自烦恼。包头的食物一直不合她的胃口,使她原就纤细的身量更见清瘦。
“不喜欢吃就别勉强了。”他叫来伙计,再要了一些小米粥和几样小菜。
“这样很好。”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粥。
“这里南方人越来越多,或许有人能做出妳爱吃的菜,妳……”
“我很好,吃得惯,你别担心……”为了安抚他,她又伸箸夹了点菜吃。
他胸口一股气闷堵着,虽然驿馆的生意不错,但他们的买卖做得还不够大,包头以后的发展可说是一日干里,如果不能先站稳脚步,只怕会被后起的商家给赶了过去。
后面那桌客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买树梢可是让『信诚至』赚了一大笔钱,我不多说,最少也有这个数。”一位身穿藏青色衫子的客人比出了两根指头。
一阵啧啧赞叹声此起彼落。“真是有眼光,但这风险可不低,你也别忘了,前两年买树梢的还有『广公记』,结果赔了一大笔钱,现在都还缓不过气来。”
听的人又连忙点头称是。“这买树梢啊!是不好赚又好赚,想买买不下手,不买嘛又让人心痒难耐。”
这一番茶馆闲聊,让祥子听出了兴趣,他低声对桔梗说:“妳先回去,路上小心点,我再出去转一圈。”
桔梗应了声,知道他心中自有计量,就先离开了。
稍晚时,祥子回来了,在摇曳的灯光下,她察觉到他翻腾的思绪,时而蹙眉苦思,时而沉默不语。
他心不在焉的,连灌了好几碗酒。
“祥子,怎么都不吃饭,你在想些什么?”她温柔地问。
“我今天听到一件有趣的事,这也是这里的商人想出来的法子,叫买树梢。”他慢条斯理地说。
“买树梢?”桔梗挑起娥眉,被这个陌生的名词给勾起了兴趣。
他起身在房里来回地踱着步。“这是一个险中求财的方法,赌对了,一本万利,赌错了,可会倾家荡产啊!”
她仍纳闷,但却不发一语,只是等着他把话说完。
他踱了几个方步,继续道:“妳知道农民最穷的是什么时候?”
她沉吟了半晌。“该是春夏之时吧!”
他击掌道:“没错!农民要在秋天才有收获,才有粮食可以卖钱,但在春耕夏耘之时,要牛、要马、要人手,也要买种子、买秧苗,这时候钱怎么来?农民一般不愿意借贷,只能卖牛羊,或家中较值钱的物品。
“如果在春夏时和他们约定好要买今年秋收的粮食,先付一笔订金,他们就不用到处借贷,粮食也有稳定的销路,他们自然愿意。”
听到这里,桔梗的眼睛一亮。“那要订什么样的价钱?”
“这得看前一年的粮价,还有今年气候的变化,订得太低,农民不能接受,订得太高也容易赔钱。像前年风调雨顺,粮价是一斤八文,去年干旱得厉害,粮食欠收,粮价是一斤十四文,要是用八文的价钱向农民买下,今年一斤便可赚六文。如果能预估出今年的粮食价格,再以合适的价格先向农民订购,对双方都有利,这就叫作买树梢。”
她听了不禁骇然,这等方法还是前所未闻,但再仔细斟酌,也不禁赞叹这方法既能解农民之急,也能让商人有利可图。
“……风险真是太大了。”她这么说。
要做这种大买卖也得要有够大资本,目前他们还没有这个能力负担。
祥子点了点头。“嗯!这事儿还得待我琢磨琢磨。”
这事他没有再提,她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但他将这事放在心里,不断地反复估量,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季掌柜……季掌柜……”
在固阳县看到“诚益信”的张大掌柜,他气喘吁吁地朝祥子奔来。
带了个伙计,祥子在这一年里走遍包头方圆几百里之内,每个部落、每个市集他都去走了一遭,为的是更了解每个地方的需要。
寒喧一阵后,张掌柜便把祥子拉到一旁。
自从张掌柜和他提过某件事后,祥子心里总窝着一把火,一见张大掌柜的神态,祥子不待他开口,便连忙道:“我还和一个商家有约,得马上赶过去。”
“季掌柜、季掌柜,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他紧紧地抓住祥子。“我上次和你提的事怎么样了?你总得给我个回话,我们少东家还等着消息呢!”
祥子的手悄悄地捏紧了,随即又慢慢地松开,看到张掌柜热切的脸,他一咬牙。“那事我和桔梗提过了,她说她年纪尚轻,还不想考虑婚嫁之事。”
就算他得为此下拔舌地狱,他也不愿替他人向她提亲。
张掌柜急得跺脚。“年纪尚轻?樊小姐也有十八芳龄了,这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都是该出嫁的年纪了。唉!是不是樊小姐看不上我们少东家?可他饱读诗书,又曾中过举人,相貌堂堂,为人正派。你尽避去打听、打听,我们少东家,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对樊小姐一见倾心,现在东家那边天天催我,急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脸一僵。“桔梗……她……她不答应这亲事……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啊……这……这是为什么?季掌柜……季掌柜……”
不理会背后张掌柜的呼喊,祥子跃上马背,策马狂奔而去,丢下一句话给跟在后头的石子。“我先回去了,你在后面跟着。”
“唉……”张掌柜摇摇头,哀声叹气的。“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啊……”
石子挠下挠头,认命地将刚买的貂皮装好,这是大掌柜托人专程从俄罗斯买回来的雪貂皮子,价格十分昂贵。大掌柜不用说,他也知道那貂皮是专为娇滴滴又畏寒的二掌柜买的。
“张掌柜、林掌柜、巴图尔大人,还有刚走的章大人,他们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大掌柜是不可能为二掌柜说媒的,这天下间最喜欢她的人就是大掌柜啊!”
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一直耗下去?二掌柜貌美,都有人不惜跨过戈壁沙漠来求亲了,只要有人要大掌柜代为说亲,大掌柜总是脾气恶劣好一阵子,这时苦的就是下面的人了。
唉!他们喜欢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但是,他们这些伙计好累好累啊!
☆
懊死的,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向她提亲?!
上月还有蒙古部落的少族长特地越过戈壁沙漠来向桔梗提亲,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打发了人走,他虽狂喜,但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他不再满足于只能这样看着她,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大黑马感染了他的心情,更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大草原上只见一人一骑快如奔雷地驰骋着。
“啊--”他大吼出声。
扯出几声清越的长啸,总算稍微纡解了他心中憋着的闷气。
不知道纵马狂奔了多久,大草原已经被远远拋到了身后,包头已经在望了。
远远地看到一道翘首远眺的窈窕身影,他绽开了一朵大大的笑容,催促着胯下的坐骑加速奔向那道身影。
那是他心爱的女人在等他,有她在的地方就成了他的家,成了他的归宿,成了不管他走了多远都会再回来的地方。
走遍大漠南北,他一向飘泊不定,处处为家,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的顾忌,也不曾为谁挂心。现在却因为她,他落地生根了。
她,就在回家的路口等着他。
有她在的地方,他便觉得安心踏实。祥子突然涌起万丈豪情,要为她打下一片江山,为她造一个能够抵挡一切风风雨雨的家,她等着他回来,万里翱翔的老鹰也就有了归巢。
“桔梗!”他大吼一声,狂奔的速度未曾稍减,俯低了身子,将她往上一拉,她惊呼一声,惊魂未定地被拉上马背,他纵声哈哈大笑。
“抓紧。”低喝一声,两人一骑往西山奔去。
桔梗抡起粉拳捶了他好几下,娇嗔地埋怨他吓了她,他大手一揽将她拥得更紧,将她细致的娇颜藏在他的怀里,免得被剃刀似的风给刮着了,她一双小手也紧紧地抱着他,安心地贴在他的胸口,被他的气息所包围。
一路直奔到山顶,他一拉缰绳,高大的骏马便停了下来,从这山顶往下看,就是包头河。
他的力道紧得几乎让她窒息,将心中的喜悦和激动都透过这个拥抱来展现。
“桔梗……”粗嗄的嗓音压抑又深情。“我回来了……”
她轻应一声,看着他一身的风尘仆仆,衣衫已破旧骯脏,方正的脸上蓄满了虬须,一对虎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以前,他总是嘲笑那些为情痴迷的男人,笑他们没有男人的外放大度,但现在,他堂堂七尺之躯,豪放的塞外男儿,却被这江南佳人所折服,迷恋她醉人的眼波,一腔豪情被她化为绕指柔,在她纤纤素手中,他贪恋得无法自拔,这迷恋越来越深,早已融入他的血液中。
“你吓了我一跳。”她娇声地埋怨,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见妳等我,我高兴嘛!”他憨憨地笑着。
见他咧着嘴笑,她忍不住娇斥一声。“傻瓜!”
天地一片苍茫,包头河澎湃涌流着,风儿吹着,扬起他们的衣衫和发丝。
她背靠在他的怀中,如此柔软温暖,他心里一动,铁臂搂住了她的腰,低头嗅着她特有的清香,心跳又乱了序、第一次啊!能这样地将她抱在怀里。
她半垂眼睫,白玉似的肌肤染上一抹嫣红,飞扬的发丝掩去了她大半的娇容。
她没有拒绝他,他的心神一振,手臂又加了一分力道,将她拥得更紧了。
狂喜几乎要将他淹没,一个铁铮铮的男儿激动得不能自抑,他的桔梗啊……
不理会天地间再没有其它人的空寂,也不理会风扬起的凉意,在这怀抱里,他们已经自成一个天地。
“你看,这里的景致真好。”她指向眼前辽阔的天地。
风径自呼啸着,让人觉得畅快舒服,风撩起了她的长发,在半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她扬起嘴角轻轻地笑了。
“『德林誧』掌柜的闺女,你还记得吗?”她突然道。
纳闷于她的问题,他拢紧了一对浓眉。“不记得。”
“她是圆脸,有双大大的眼睛,你说她看来温柔可爱,有旺夫益子之相。”她淡淡地提醒他。
为何他绝佳的记忆竟对此没有半点印象?“有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轻哼一声。“你随口讲的一句话,德林铺的掌柜可牢牢地记在心里了,他还打算找人向你说亲呢!”
他大吃一惊。“别别别,我可不会要他闺女。”他想要的,一直都只有桔梗一个啊!
他相貌端正,为人正派又心存仁义,生意越做越大,又是单身未娶,在包头早有不少人相中他当女婿,一开始卡着他和桔梗之间不明朗的关系,但眼看都一年多过去了,他们仍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就开始有人频频探问两人的意向。
“她必然是个贤妻良母,你觉得她配不上你?”她半真半假,微偏着脸看他。
“不是不是……她就算再好,也不关我的事。”他焦急地道,在桔梗面前,他总是言语笨拙,不再是盛祥号大掌柜,而是当年那个拉骆驼的工头。
她半偏过头睨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有那么多人向你提亲,你也不答应,你到底属意什么样的姑娘?”
“她们怎样与我可没关系,我都不喜欢。”他微恼地说。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难道她一点都不知道吗?
“那可有很多姑娘要失望了。”
听她似调侃似揶揄的语气,他忍不住说道:“张掌柜要我向妳说亲,问妳属不属意诚益信的少东家?”
她身子一僵,头回也不回地娇斥一声,“你下马。”
他有些茫然,但见她俏脸微怒,也乖乖地跳下马。
她一踢马月复,马儿拉开步伐往前迈,一下子就往前跑了一大段路。
“桔梗……”祥子追了上来。“妳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她轻哼一声。
他挠了挠头,就算他没有九弯十八拐的肠子,但两年相处下来,对她的脾气也模了个大概,她确是生气了。
“桔梗……我惹妳生气了?妳别气我,我嘴笨人也笨,妳别恼我,我向妳赔不是。”
这一番局促不安的话多少也平了她的怒气,她脸色才微缓。
“你和张掌柜是怎么说的?”
他的脸微微涨红。“我没答应他,我说……”
“你说什么?”
“我说……妳不愿意,”他吶吶地说,
“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她故意这么问。
他面如死灰,只觉得心口淌血。
她高坐在马背上,似嗔似怨地睨着他,眸光复杂而难懂,他张口欲言,又怅然地闭了嘴。
“你说啊!”桔梗平时温柔,在这时却显得故意刁难。
祥子已是心神大乱。“妳愿意?”
她的秀眉挑了起来,轻哼一声。“笨蛋!”
平常她骂他“傻子”,语气又娇又甜,还漾着一脸的笑,让人听了好舒服,而她现在骂他“笨蛋”,竟是埋怨生气的语调,一时间,他只觉得彷徨凄苦。
她不理他,莲足轻踢马月复,马儿又往前走。
他一咬牙,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扭扭捏捏?坦荡才是男儿本色,就算她不答应,也该说个干脆明白。
他冲向前,一把拉住了她,她惊呼一声,身子不稳地往旁倾倒,他稳稳地将她抱下马。
“你干什么……”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仍是有些气恼地问。
“我别的姑娘都不要,我就要妳一个。”
当他的声音宏亮地响起时,她顿时怔住了,他紧紧抱着她,好象害怕她会跑了。
“我要妳做我媳妇,我只想娶妳,只要妳一个。”
她仍是一脸怔忡,他则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她的反应。
“好不好?”他好急迫、好焦急地问。
她眨了眨眼睛,显然已从震惊中恢复了神志。
“桔梗……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因为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他情急地摇晃着怀中的可人儿。
“好。”
捕捉到一个模糊的音节,他瞠大了眼。
“妳……妳没骗……骗我?真……真的?”一个大男人的声音居然微微地颤抖着。
他屏息了,一对虎目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双颊染上嫣红,任凭她再理智冷静,此时也不免显出少女的娇态。
她轻点螓首。
“真的?”他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次。
垂着头,她点得更轻了。
“真的?”
一再的发问,让她发窘,眼波一横,她嗔道:“你再问,就不是真的了。”
“不……不行。”他大吼一声,忽地一把抱住了她。“不准,妳……妳怎能耍赖?”
他的两条铁臂勒得她眼冒金星,他一激动,都忘记控制力道了。
“为什么不行?”她轻哼。
“妳……妳已经答应了,妳答应了要当我妻子的。”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际,高大的身子激动地微微发抖。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我……我可没有说。”
“妳……妳骗我?”他屏息地看着她。
她抡起粉拳狠狠地给他一捶。“还问,笨蛋!”
她又骂他是“笨蛋”了,哎!他是笨,他愿意当她的笨蛋。
一阵大风吹来,吹在草原上如碧波万顷,在山野间起伏着,紧抱着她,他又是激动,又是畅快。
“我季祥愿娶樊桔梗为妻,她活我活,她死我死,这辈子我就她这么一个妻子,若有负心,天地不容,死无全尸。”
他大吼着,声音慷慨激昂,豪迈的北方男儿气概尽显无遗。
看着桔梗怔怔地看着他,他咧着嘴笑,满脸胡须下笑得憨厚爽直。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泪光在她的眼底流转着,她的小手紧紧地勾着他的颈项,娇躯微颤着。
“桔……桔梗,我说错话了?”他迟疑地问。
她拚命地摇头,瀑布似的长发随风飘扬,自有一种媚人的娇态。
“你没说错话,我爱听。”涨红的小脸埋进他的胸口。
是吗?他抱紧了她,呵呵地傻笑着,心被一种幸福的滋味涨得满满的。
“我要跟你在一起,除非我死了,除非黄河水干了,除非阴山平了,否则至死不休。”她声音缠绵,语带哽咽。
一种感动撼得他心神俱震,他激动地抱紧她。“我不会讲好听的话,我只知道妳是我的女人,我会一辈子对妳好,要是只有一个窝窝头我会让妳吃,有一件衣服我会让妳穿,我不会委屈妳,妳生我生,妳死我死。”
他是不会讲好听的话,但他讲的话却让她眼眶发热,那是他掏心掏肺的心底话,就是这样真诚至性的感情,让她愿意随他奔波千里,远离故乡来到了这里。
“我樊桔梗愿嫁季祥为妻,生生世世至死不分,一生相信互爱,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地神明为鉴,绝不后悔。”
她的声音清脆暸亮,在风中清清楚楚地传来,听见她对天地诸神起誓,祥子抱住她的手臂倏地一紧。
他的眼睛里慢慢地酝酿着泪水,又一边咧着嘴大笑,她用手指为他拭去夺眶而出的眼泪,这个傻子啊!已是一脸的笑泪交织。
“桔梗……我好高兴。”他有些哽咽地说。
“傻瓜!”她的声音也略带哽咽。
“我要娶樊桔梗了,季祥要娶樊桔梗为妻了。”抱着她,他欢声大吼着。
豪迈的声音响遍了草原,在这山阔云高的大草原里,惊起了一群野鸟,鸦鸦叫唤两声,便展翅往天空飞去。他真心实意地大叫,把自己的欢欣快乐叫了出来。
“傻瓜!”她埋在他胸膛里娇嗔着。
他仍咧着嘴呵呵地笑着。
“我要在全包头人的面前,在天地之间,在关老爷的面前,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娶妳,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妳樊桔梗是我的人,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了!我不要委屈妳,我要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婚宴,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
她抿着唇笑了,顽皮地看着他脸上的不自在。“我可是杭州樊家的大小姐,你要拿什么当聘礼?”
他突生豪情万丈,指着山下商旅繁盛的包头。“我要当上包头的霸主,拿包头当聘礼。”
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包头河闪耀着粼粼光辉,在这片壮丽山河中,包头正蓄势待发。
她心头一颤,看着她的男人站在山巅上,他一对眼睛炯炯发亮,脸上闪着异样的光彩。
风仍继续地吹着,包头河亘古存在,从远古到现在也到未来,它静静地看着一切,澎湃的河水不断在低声歌唱。